见苏仪有话同兄长讲,祝云梨识趣告退。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几声兄长的干笑声。 她到了尘彧院内,入目便是二人一兽齐齐坐在屋前阶上,面带愁容。 “你们……”她不由失笑。 往日里这两个小的可是能打到天昏地暗,今日竟是坐在一处唉声叹气。 祝云梨心下明白,却也无奈。 “见过衔月仙子。” 祝云梨颔首,唤阿落:“走吧,我们须得去山脚一趟。” “仙子可有法子见到燕饶?”戚柒问道,“那仙盟盟主不会对他动用私刑吧?” 裴越亦是望着她,面带忧色。 “你且放心。”祝云梨轻声宽慰二人,“苏掌门乃正人君子,绝不会擅用私刑。” “可是……”戚柒仍旧有些担心,“仙门死了这么多人,盟主难道便不会有所迁怒吗?仙子你该去看看他的啊……” “莫要胡言!”裴越皱眉斥道。 祝云梨不是不想去,而是苏檀下了命令,禁止青鸾山任何人靠近仙牢。她能理解,毕竟这是在青鸾山地界,倘若门中有人存了心要救燕饶,并带着他藏起来,对仙盟来说,还真不好找。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别提燕饶在她身边藏了许久,苏檀心中定然是有疑虑的。 祝云梨避开这个话题,只道:“燕饶今日早些时候,和山脚一个孩子约好了要陪他玩耍,如今他是去不成了,你二人可愿替他前去赴约?” 裴越应道:“弟子愿意。” 戚柒也揉了揉眼睛,点头应下。 “走吧。”祝云梨抱了阿落,“莫让那孩子等太久了。” 她带着他们到了那户人家门前,轻轻敲门。 阿落随着她的动作叫了两声。 门内有小孩子欢快而不甚稳当的脚步声传来,尔后“吱呀”一声,有个小脑袋从门内探出来。 “呀!是仙女姐姐!”他先看见了祝云梨和她肩头的阿落,“还有小豹猫!” 小孩又甜甜地同后面两个小的问好:“哥哥姐姐好!” 他的眼睛还四处转着:“你们都是来陪我玩的吗?可是,怎么不见那个黑衣服的哥哥呢?” 祝云梨蹲下身子,温声道:“他累了,正在家里休息。但是他还记得你啊,所以拜托了他的伙伴来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好!”小孩笑得灿烂,蹦蹦跳跳跑远了。 阿落在后面追,裴越和戚柒也跟了上去。不多时,巷子里传来他们的笑闹声。 祝云梨在原地看着他们,心中忽地生出一阵憋闷。 明明当初同这孩子做了约定的是燕饶,可在这孩子心中,似乎并不在乎最后前来赴约的到底是不是他。 只要有人陪他玩,就够了。 多好哄。 而燕饶却因为无法赴这样一个儿戏一般的约定,在心中暗自谴责自己。 她做不到去怪罪心性单纯的小孩,却也不免觉得这份孩子心性有些残忍——无辜的、无意识的残忍。 日暮时分,那孩子玩累了,被家里大人喊回家吃饭,没再提过穿黑衣服的哥哥。 回到栖云居,屋内只摆了一份饭食。 祝云梨默然吃着,一如从前,只是无甚胃口。 饭罢,有位仙师过来告诉她,仙盟决定明日便启程回醉仙谷,以免夜长梦多。 所谓夜长梦多,便是信不过青鸾山了。 她蓦地起身,走到书案后停了脚步,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 那画上是一座青山,山上云雾缭绕,停聚不散;山间几点红,恰值春日,桃花吐芳;而雨丝疏斜,影影绰绰,给整幅画添几分迷蒙。山尖立着一只青鸾,睥睨众生,双眸点做莹蓝色,定睛看去,隐有微光。 祝云梨将手指按在青鸾眼睛处,缓缓注入灵力。 青鸾周身羽毛渐渐染作青蓝两色,华美绚丽,像是活了过来,稍一展翅便可翱翔于天际。 屋内一角,有暗门悄然打开。 祝云梨走进去,轻挥衣袖,暗门随即合上。 顺着暗道一路行去,壁上挂着的油灯盏盏亮起,明明灭灭,引着人往下走,走进无间地狱。 祝云梨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 走到暗道的尽头,是一间空旷的暗室,室内昏暗,仅燃着一根永生烛,忽明忽暗。 正中央是一方圆台,上面绘着青鸾神鸟图,不知出自何方画圣之手,竟能将其展翅翱翔之态画得栩栩如生。 据父亲所言,圆台乃是由青鸾神鸟的遗骸幻化而成,其中凝聚着青鸾毕生神力,唯有身负青鸾血脉之人方可承受得住。故而祝云梨幼时的大半时光,都被父亲关在这暗室之中,没日没夜地修炼。 可她却觉得,这圆台中所蕴含的神力,更像是青鸾给后人的惩罚。 也不知这圆台之上死了多少人,个中秘密才能真正为青鸾山历代掌门人所掌握。 祸兮,福之所倚。身负青鸾血脉之人在幼时于其间修炼,虽异常痛苦,但带来的提升无疑是翻天覆地的。 青鸾神力日复一日地改造她的身体,激发她的潜能,助她修为日益精进,乃至拥有飞升成神的资质。 结丹之后,便无需再承受此般痛苦,只当受雷劫之时才需要受其洗礼。 而修道之人自入了金丹期,每每踏入一个新的境界,都要承受一道雷劫,受不住便前功尽弃,身死魂消。 祝云梨多年前升入元婴境时,便是在这暗室之中受的那道雷劫,伴着青鸾神力带来的强烈威压,几乎要了她半条命。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四肢百骸都在痛。 今夜,她要在此地再受一道天雷,升入化神境。 当今仙门之中,唯有苏檀和谢长空二人是化神期高手。祝云梨徘徊于元婴末期已久,本来觉得升阶一事无需着急,然而如今局势骤然紧张,她需要更强的力量。 青鸾山,还需要她来护着。 祝云梨没再犹豫,径直走到圆台处盘腿而坐。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睁眼时,双眸已经成了莹蓝色,纯净空灵,同青鸾神鸟一般无二。 周身丝丝缕缕的灵气逐渐凝实,聚在她身旁,随着她的吐息缓缓飘动。 尔后齐齐下坠,注入圆台之中。 圆台通体散发青光,映照在暗室四面墙壁之上,墙壁上显出密密麻麻的金字符咒。 强烈的压迫感骤然袭来,逼得祝云梨闷哼一声,险些稳不住身子。 她咬牙定住心神,牵引灵气入体。 体内澎湃的灵力躁动起来,齐齐涌向丹田处,稍一靠近,便被金丹吸收殆尽。 身下圆台中蕴含的神力蓦地窜进她识海,自识海处渐渐游走在她浑身经络之中,虽带来阵阵清凉,却难掩强横本色。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痛楚,体内根根经络都在叫嚣着、颤抖着,被迫承受这强大力量的冲撞。 青光与金光交错照映下,祝云梨眉心处青羽印记显现出来。 长生烛不停忽闪,但总不灭。 * 祝云鹤陪着苏仪在青鸾山逛了一下午,刚回到凌云居用完饭,便察觉天有异象,竟是雷劫降临的前兆。 他立刻去了栖云居。 果然,栖云居上空黑云滚滚,电闪雷鸣。 院内狂风四起,卷起碎石沙砾。他听见轻微的叫唤声,抬头看去,是阿落瑟瑟发抖地躲在树上不敢下去。 祝云鹤凝眸看向房门,眉头紧锁,尔后走过去,在阶上坐定。 狂风时而卷起他的衣摆和发丝,他却岿然不动。 也不知守了多久,一道紫雷轰然劈下,照亮了整座院落。 祝云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偏在这时,苏檀和苏仪也寻了过来。 然而祝云鹤此时没有心情应付他们,只是遥遥对他们笑了笑。 见此情形,父女二人停下脚步,不欲上前打扰。 “好一个祝云梨,如此年纪便冲击化神境。”苏檀感叹道,“我看要不了多少年,为父便得退位了。” 苏仪轻声笑着:“父亲说的哪里话……云梨还年轻,要走的路且远着呢,您可别想着早早撂挑子。” “哈哈哈哈——”苏檀眼底尽是满意,“为父是看见仙门后继有人,甚感欣慰啊!” “女儿也觉着,云梨是个能担大任的。” “为父得承认,你的眼光向来不错。” 苏仪笑意加深:“那父亲觉着,祝掌门为人如何呢?” “哼。”苏檀变了脸色,“那小子,再看看吧!” 苏仪无奈,看向守在门前的祝云鹤。他坐在那处,手松松地搭在膝盖上,神色泰然,唯有绷直的后背出卖了他,揭示出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终于,黑云团团散去,月亮现出了身形,将月光抛洒在祝云鹤身上,衬得他有如一位玉人。 苏仪静然看了许久,拉着苏檀转身离去。 祝云鹤蓦地起身,推门而入,匆匆打开暗道,一刻不停地奔向那间暗室。 长生烛兀自亮着,在烛台之中轻快地舞动。 祝云梨倒在圆台中央,衣衫破了许多处,发丝散乱,盖在她身上。 “云梨!” 祝云鹤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所幸,她呼吸平缓,脉搏有力,只是浑身失力晕了过去。 她衣袖尽破,这才让祝云鹤看见她右手臂上留下的道道伤疤,皆是被魔气所伤。 它们狰狞地爬在祝云梨玉白修长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祝云鹤皱着眉,轻轻抚过道道伤疤,很是心疼。 “兄长。” 祝云梨醒了过来,发觉自己躺在祝云鹤怀里,心下稍安。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弄的?”祝云鹤低声问道。 “两日前追杀虞盏至徐家地界,不慎为她所伤。”祝云梨看出他眼底的戾色,忙道,“兄长放心,不疼的……所以才被她划了这么多下。” 祝云鹤敲她脑门:“不疼?怕是你只想着以伤换伤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吗?” 祝云梨无话可说。 “为何一定要在今日突破?”祝云鹤盯着她,“今日同魔族对战,你已经很累了。” 祝云梨轻声道:“明日,云梨便要随仙盟回醉仙谷。” “那又如何?你寻个时间回来便可,何必如此着急?” 祝云梨默然。 “你是觉得,苏檀会对青鸾山发难,对吗?”祝云鹤气极,又敲她脑门,“苏檀是个顾大局的,他心里明白,青鸾山并未做出任何有损仙门之事,绝不会为难我们。” “你放心不下燕饶,是吗?” 祝云梨抬眼,对上兄长的灼灼目光。 她自己都没能弄清楚的事情,却被兄长毫不客气点明。 她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个原因。 “云梨,我们既然已将他交给了仙盟,便不该再多事。”祝云鹤苦口婆心,“燕珏如今定然不会再传信来,你没必要再顾着他了,你太累了。” 祝云梨垂眸,应道:“兄长教训的是。” 祝云鹤放下心来:“你明白就好……好了,快回去歇息吧。” 他扶着祝云梨起身,缓步离开了暗室。 祝云梨躺在榻上,四肢百骸的疼痛骤然袭来,她才觉得自己当真是累极了,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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