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山的景色非常绚丽,各色菊花交错开放,蔓延开一大片,仿佛托着整座昶山一般。 山上的树木正是逐渐落叶的时节,许多树木的尖尖还是绿的,下半截却已经红红黄黄一大片,优雅的色彩过渡如同一幅油画。 姜翘一心惦记着自己的灵光一闪,因此后面无论是爬山还是赛跑都不大用心。 一直玩到傍晚,夕阳在云朵的包裹下一寸寸被昶山吞没,长长的队伍才返回京城。 姜翘疲惫得很,当晚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直到翌日天光大亮才起。 因着她代表典膳局向皇后献上生辰菜肴,不便在立政殿小厨房试菜,因此向皇后告假,与宋如羡一同回了典膳局。 这些日子,太子不在东宫,于是典膳局的新鲜食材已经减量供应,姜翘在低温库房挑了挑,最后只拿了一包茶叶,就去了冰窖。 皇宫的冰主要是每年的冬季在北地采来,放入深深的地窖中,除却供应夏季消暑使用外,还有一部分用于冷冻食物,充当冰箱的用途。 像一部分海鱼,在进贡之前会在当地先冻好,然后千里迢迢运过来,再送入宫中的冰窖,全程保持冷冻,避免腐败。 就比如今日姜翘要找的东星斑,原产于东边仙人岛与大陆之间的海峡,一路向西运过来,所耗银钱难于计数,相当昂贵。 但是这东星斑表皮橘红,一簇簇星星点点的小圆斑微微泛蓝,十分漂亮,内里的肉也是粉红色,与普通的食草河鱼并不相同。 姜翘想要做的菜,非得有这样漂亮的鱼不可,于是她登记过后,就顺利取走了一条。 东星斑珍贵,能留给她试菜的也只有这么一条,如果失败了,后面就都只能用普通河鱼了。 因此,她提前把做菜的全流程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才开始操作。 宋如羡先帮忙煮了一壶浓茶,姜翘则是亲自收拾鱼。 如果是旁的吃法,这么鲜美的东星斑自然要分毫不浪费,但姜翘为了摆盘,只取了鱼身两面的这两片肉,鱼头鱼尾以及骨架通通收走,留着有需要的时候拿来吊汤。 东星斑的肥瘦程度适中,切下来的两片肉是比鸡胸形状略长的钝角三角形,姜翘斜着下刀,将鱼肉切成薄片。 就这么小小的两条肉,姜翘小心翼翼地且出大几十片,每一片鱼肉的外缘都有东星斑漂亮的红色表皮,并且又薄又均匀。 “唉,真是为难我这刀功了。”姜翘叹息着,将鱼肉中多余的水分攥出,放到大碗中备用。 宋如羡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道:“也不知冯典食那一手好刀功练了多少年,当真羡慕。” 冯典食忠厚老实,平时不大爱说话,姜翘瞧着他妥妥一个社恐人,因此数次想请教,最终都没有开口打扰。 甩了甩握刀握到酸胀的手,姜翘把盐、白胡椒、黄酒、玉米淀粉加入鱼片中拌匀。 随后再取已经晾凉的浓茶,一边往大碗中倒了一勺,一边搅和,当浓茶水被鱼肉吃进去的时候再添,如此添了三次,就可以加入少许素油封住表面,放在一边腌制。 紧接着,姜翘又挑了颜色鲜艳的胡萝卜,切出一堆大大小小的楔形胡萝卜块,用猪骨老汤煮熟。 此时的鱼肉也已经入味,姜翘煮了素高汤,让宋如羡抽出柴火,使素高汤维持着热而不沸的温度。 鱼肉下入素高汤中,缓缓地变色,轻轻游荡,它不是被煮熟,而是被浸熟。 “终于要好了!”宋如羡期许地端来一个大圆盘。 “早着呢!”姜翘说着就将熟鱼肉捞出,根据鱼肉的大小大致分类,然后开始摆盘。 昨日陈幼端那一席话,让姜翘十分希望她能知道,艳丽的牡丹并不是她的过去——小娘子这一生,总是有无数的苦头与致命的坎坷,本就已经够不容易,怎能连心气儿也丢了? 这一盘牡丹东星斑,在此刻正如陈幼端的一生,无需在过去才能恣意大胆,而是余生每一天,都在花期。 楔形的胡萝卜做基底,薄薄的东星斑鱼片摆上去,充作重重花瓣,每一层花瓣之间都夹着胡萝卜,这样就可以形状挺括,做出一朵立体的牡丹花来。 到了最里面几圈花瓣,胡萝卜却撑不住了,要么鱼片软塌塌地垂下来,要么就是有胡萝卜暴露在外,完全没有花心舒展向外的感觉。 事情一下子就变得难办了起来。 这朵鱼片牡丹开得实在没有真牡丹花的大气雍容,与姜翘想象中相差太多了! 姜翘做出最后的挣扎,也没法让它盛开得漂亮,只好先这样算了。 宋如羡去找其他庖厨过来,这时众典食才知道姜翘闷在庖屋内好几个时辰是在忙什么。 盘中肉片层叠堆起,看着就富贵。 庖厨们客套几句,就心急如焚地一人夹了一筷子。 这鱼肉是肉眼可见的弹软,挂在筷子上,微微摇摆,好似要跃起。 迅疾地放入口中,顺势嗦一下筷子,整片鱼肉里蕴含的汁水立刻就在口腔中溢开。 莫说这鱼有多鲜,这样草率的评价,恐怕都配不上它实际的味美! “怎么觉着这鱼肉有一股茶香?”赵典食咂咂嘴,疑惑道。 “赵典食当真有一条好舌头哩!这鱼用浓茶腌过,茶香在肉中若有若无,最是清新雅致的。”姜翘看大家吃得畅快,心中也好受了许多。 摆盘什么的,慢慢再改吧。 “鱼肉味道鲜美,胡萝卜却有浓重大骨香,倒是有意思。想来这一次应当没问题了吧?”傅典食问。 姜翘撂下筷子,说:“我再想想如何改进,这牡丹花的摆盘还有进步空间。” 庖厨们一霎时都哑巴了。 良久,傅典食才靠近冯典食,耳语道:“你看出这是牡丹花了吗?” 冯典食没作答,但很显然,他也没看出来。 姜翘看着众人的反应,抿了抿唇,心情低落了下去。 “姜典食,这东星斑昂贵非常,您可否有问过库存数量啊?”杨典食又献上致命一击。 宴会名单已经出了,共计邀请四十六位贵妇到场,而贵妇们又有可能带上孩子或其他亲眷,最终上百人是有的。 除开皇后那一份由姜翘亲自动手外,其他的每一份都要有别的庖厨配合,这样食材昂贵、做法复杂的菜品,损耗率高,耗时也长,极有可能无法准时完成菜品的制作啊! 最后一根稻草压在姜翘身上,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全都是“失败了”,一时间连其他人说的话也听不清,整个人都阴沉了起来。 当晚回到舍馆,姜翘心里有事,辗转反侧睡不着,沮丧的情绪让她苦不堪言。 只是某一瞬间,她想起了去年自己做龙须面的经历。 那极细的龙须面容易断,又很难粗细均匀,为了做出完美的一份来,她换过三次烹饪方式,改进过二十几次面团的配方,前前后后花了十几天才做成。 因为她执着地不肯更换菜品,才有了众臣抽走面条后留下龙形的震撼景象,那一刻,每个人的赞叹都是姜翘辛苦研发菜品的最大慰藉。 食客的满足,始终是她前进的动力。 而今日这朵牡丹花,是陈幼端以及在场所有命妇的必需品,它的象征意义,甚至远超它的味道,因此姜翘绝不可能更换摆盘造型。 这朵牡丹花,她做定了! 心念一旦坚定起来,姜翘心里也就舒坦了许多。 接下来两日,她都把自己关在小厨房里试菜,直到光禄寺通知各部门提交菜品,进行终选。 当日,姜翘穿好典膳局统一的衣物,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带上宋如羡,精神饱满地来到了比赛用的庖屋。 有的部门自己定不下来哪一道菜品更好,所以来了好几个人,唯有姜翘是典膳局的独苗苗。 随着一声令下,所有庖厨都动了起来。 姜翘从容地挑了两条东星斑与一条大马哈鱼,然后开始制作。 起初与初次试菜没什么两样,就是耐心地切片、腌制、浸熟。 但是这一次摆盘,姜翘把胡萝卜的形状切割得更精确,适配每一圈“花瓣”,并且又增添了四层鱼片,从而架高花朵,让它更有厚度,更有立体感。 这样一来,鱼片才堆出了更栩栩如生的花型。 庖屋内热火朝天,很快就有各式各样的香味飘荡开来。 有浓油赤酱的香,也有爆辣劲爽的香,还有葱蒜悠然的香……但是其他人的优秀,根本不能影响到姜翘的沉着。 她用两条东星斑,组成了一朵巴掌那么大的花,大马哈鱼则是去掉鱼皮后,组成了同样大的花。 鱼肉层层叠叠,远看竟真有花瓣舒展、栩栩如生的感觉! 只是鱼肉都是白色,拼成花朵的形状不吉利,也不符合时人喜欢鲜艳色彩的审美。 这一点,困扰了姜翘很久,就在昨晚,她才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 宋如羡拿了干净的没用过的刷锅扫帚递给她,蘸取高度数酒液,然后在菜品上方一掸。 一霎时,酒液细细密密地散落,均匀而轻薄地洒在了鱼肉上。 姜翘深吸一口气,拿着火折子,靠近菜品,“哧”地一声点了火。 瞬间,庖屋内许多人都被炽热光芒晃了眼,下意识看向姜翘—— 只见她面前的两盘菜,竟然烧了起来! 在橘黄色的火焰下,怒放的牡丹花微动,仿佛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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