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 烛光微微跃动,姜翘在给使的指引下进门,而后向皇帝与皇后行礼。 “坐吧。”澹台晏河随意地抬了下下巴。 姜翘不动声色,缓缓坐到客座的木椅上。 “应久瞻已经禀报,既然是太子的要求,那便照做,”澹台晏河说,“不过那时距离薛乳母过世刚好半月,闻儿茹素多日,消瘦许多,又不宜突然吃得油腻,你要仔细些考虑菜品的搭配。” 姜翘福身,道:“臣明白了。只是陛下与娘娘身体康健,应当如常用餐,依陛下与娘娘之见,应当以什么为重呢?” “闻儿的生辰,自然以闻儿为重,无需问过我们。”陈幼端笑着说。 姜翘点了点头,心中疑惑,这点事儿也至于让她跑一趟? 果然,这时澹台晏河话锋一转:“先前梁家次子去典膳局找你,还记得吧?” 姜翘没法说谎,于是点了点头。 “今日朕与梁尚书说话,他提及了此事。” 姜翘心道,看吧,果然来了。 澹台晏河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果盘,把坚果挪到陈幼端那边,然后慢悠悠地说:“梁尚书问,梁劲松有没有在典膳局闯祸?另外,贸然前去典膳局,让你们难办了,梁尚书已经教训过儿子了。” “嗯?”姜翘听得一愣。 本以为自己没给梁小屁孩吃到河鲜锅巴,不被找茬就算好的了,结果居然这样? 要说皇帝皇后的和善,可能是被沈太后影响,亦或者是出于某种目的的伪装,那梁尚书又是怎么回事? 别说梁尚书身居高位了,就算放在现代,姜翘也常常会被一些不讲道理的熊家长沾边赖呢! 你们架空世界就是不走寻常路哈,古代权臣这么讲武德莫不是在诓骗人的? 澹台晏河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未作解释。 陈幼端摸了两块坚果,嚼完之后才笑眯眯道:“明日赏菊,你随我一同去,与我同乘,早上我让采萤去叫你。” 姜翘连忙行礼谢过,又道:“娘娘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同乘,恐怕不妥。” 届时诸多命妇与贵女,偏她与皇后同乘,保不齐有多少人心里犯嘀咕呢。 陈幼端却摆摆手:“哪里不妥?其他人都从自家宅院出发,各自有马车,你不与我同乘,还能走着去?” 姜翘尴尬得红了耳尖,忙道:“那便谢过皇后娘娘了。” 澹台晏河要说的都说完了,执着于投喂陈幼端,陈幼端觉得不好意思,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也算了,于是唤采萤过来,送姜翘回偏殿休息。 次日是个清爽的大晴天,姜翘早早就起床了。 天上满满当当的云,挤得要溢到山尖尖上去,唯独给太阳留了地方,黄澄澄的,翘翘不禁想,这倒像是一锅烘熟的蛋白里失手掉进去一颗蛋黄。 吃过朝食后,采萤来接她,送她上了皇后的马车。 整个出行队伍非常庞大,但除了这一辆马车之外,就只装了一车食物,其余都是职能各式各样的宫人,列于马车前后。 昶山很远,陈幼端在马车里一边吃零食一边与姜翘闲聊,打发时间,“看见前头那马了没有?原本我要骑马的,但闹市不可跑马,只好等出了京城再说。” 姜翘道:“娘娘穿的衣服倒是眼生,未曾见过这般样式。” 不是眼生,而是这样立体剪裁的运动服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总不能是万能的沈太后连服装打版也会吧!那就太离谱了! “你不知道?东市有一家服饰店,卖得就是这种衣服,我觉得穿这个方便,就请老板为我多做了几套。” 陈幼端这么说,姜翘隐约有点印象,自己从前在东市看到过,只是店门口摆着的是各式褶裙,看起来难度并不算高,于是没当回事。 这样看来,没准那家店的老板也是一位穿越老乡呢! 好期待下次再有时间出宫,可以去查探一番! 陈幼端瞧她感兴趣,道:“此行我有备用的干净衣物,待会儿还要赛马呢,你换上我的衣物也好。” 本朝人爱马,因此贵族阶级大多数人都会学习骑马。 姜翘这具身体是会骑马的,但能力是原主的,她可没骑过。 “臣恐怕要丢脸了,着实是不精于此道。”姜翘委婉地说。 陈幼端不勉强:“也好,闻儿同窗的几个小娘子也在,你们一起玩,倒也不会冷清。” 日上三竿风露消,昶山的青翠近在眼前。 在出城路上,各家的马车就陆续跟在皇后的后面,最终一同抵达。 这昶山不高不低,景色秀美,在山脚种着成片的花,花开不同季,一片片承接上,永不零落。 侍女们先在空地铺设了干净的垫子,再把昨日就已经提前运过来的桌案放好,又将食物分发下去,活脱脱就像是秋游。 姜翘不声不响地跟着陈幼端,要是有什么需要打招呼的人,她就客气一番,心思始终在美景上。 直到陈幼端与其他命妇赛马,她才终于得空,立刻奔向聚堆的小娘子们。 如此心旷神怡,又无琐事烦恼,当然要玩个痛快! 言风裳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姜翘,与她拥抱了一下,然后大家才绕着一张方桌坐下。 “若是没猜错,这饮品是姜娘子亲手所做吧?”言风棠捧着竹筒,啜饮奶茶。 “好灵的舌头!”一位陌生的娘子吃惊道。 言风裳拿了一块槐花虾糜饼,道:“既是舌头灵,也是姜娘子的手艺好!” 互相打趣几句后,言风裳热情地把所有姜翘不认识的人都给她介绍了一番。 在场的小娘子最大也没及笄,姜翘记下她们的名字与样貌特征,时不时就扫视一圈,免得哪个孩子丢了。 就算周围有宫人,她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是野外,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庖厨们昨晚一共准备了十几样食物,现下摆在一起,可以吃个爽。 孩子们边吃边聊,姜翘很少插话,耐心地听。 “听说了吗?若是你们学的东西有效,可能会在国子监开设新学堂,将来不考管理岗,也不做言臣。”怀安郡主柴玉循说。 “我们早知道哇!只是已经学了数月,仍然不知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学得特别多,读很多诗文,还要算术,生活常识,劳动、生理卫生……可是这些要用在什么地方呢?”言风裳边吃边思考。 “总比国子监有趣!我已经厌倦了,还不如回家帮阿娘盘账。”叫吴允妙的小娘子叹息。 邱岁卿想了想,说:“谢老师说,等我们再长大些,会让我们自己选择最想做的事情,再将如今学的东西作为辅助,却不知这有何用意。” 姜翘暗笑,合着崇文殿这群小孩这是在上义务教育呢,等长大了就“上大学”,可以选“专业课”了是吧? 毕竟人民文化水平有限,现代的教育方式确实很难在古代推行,因此国子监的授课形式变动不大,唯有崇文馆这群特殊的孩子,是被皇帝选出来试验现代教育的可行性的。 聊着聊着,最后一块槐花虾糜饼被眼尖的言风裳拿走,而再抬头就发现盘子空了的柴玉循准确地盯上另一桌。 “这饼酥脆得很,味道鲜美,若是可以向阿娘讨一点就好了——”柴玉循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姜翘耸耸肩:“怀安郡主去问问看嘛!” 其他人也没吃够,纷纷怂恿柴玉循出马。 柴玉循起身,拍了拍手,愉快地跑向阿娘。 成年人在骑马,她不好凑近,于是远远地喊道:“阿娘,我们可以把你们那份食物里的一道菜拿走吗?” 宜宁王妃玩得正开心,哪里有心思细听?只隐约听见几个字,便挥挥手表示同意。 柴玉循嬉笑着端来另一份槐花虾糜饼,慷慨道:“我阿娘就是痛快!我们一同吃罢!” 殊不知,没多久之后,陈幼端就瞧见了孩子们的动作,不禁勒马,遗憾地说:“香引,你恐怕永远也不知道,自己随口答应一句,让我们错过了什么!” 宜宁王妃一头雾水:“不就是一份吃食?小孩子贪嘴,吃就吃罢!” 陈幼端摇摇头,浮夸地叹息了一声。 其他命妇面面相觑,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唯有崔雪娥与邱岁卿的阿娘,福至心灵般想起来孩子休假那日带回来的小食礼盒,样式别致,味道不凡,一下子就猜透了怀安郡主要的是谁做的菜。 跑马撒欢儿久了也累,众人下马,擦着汗水,潇洒走到花海前,坐在孩子们旁边的另一张桌子周围。 眼前的菊花颜色各异,开得硕大而优雅。 秋风拂过,菊花如同海浪一样,依次俯首摇曳,再归于平静。 一霎时,喧闹声也淡了,每个人都柔和地说着话,赏着花,品尝着清新的食物,感受着沁凉的风。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陈幼端与众人说起自己爱的花。 “幼时最爱梨花,觉得又嫩又香;少女时代,又爱牡丹,喜欢它明艳无双,端庄大气;如今有了点年纪,才欣赏得来菊花,总觉得牡丹,已经是遥远的从前了。” 命妇们都有孩子,自然轻易就可以共情。 谁没有过年轻时候?哪怕如今其实都只有三十几岁,却仍然觉得心态老了。 牡丹就像是生命中的一道墙,结婚生子后,这道墙就被绕过去了,从此再无法与之相拥。 世家贵女的婚嫁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即便有心脱离无奈的现实,也没有勇气去做。 姜翘在一边默默听着,觉得分外遗憾。 她们明明都不是只会躲在后院的泥娃娃,却活成了娃娃的模样。 有言风裳、邱岁卿这样的例子,姜翘觉得也许她们的女儿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只是那都不是她们——她们都回不到遥远的从前了。 一霎时,脑海里浮现无数画面……姜翘似乎知道,皇后的生辰,自己可以做一道怎样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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