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翘与宁殊分别在庖屋里闷了一整天,反复试菜,直到下午才定下菜品。 爱凑热闹的傅典食充作监督,避免二人有不当行为。 时辰一到,在傅典食一声令下,二人立刻忙起来。 姜翘先与宋如羡一同收拾所需食材,分门别类切配好,而与此同时,旁边的宁殊已经在煮汤了。 “如此粗糙刀工,呵……”宁殊瞥了一眼姜翘,赶紧在口头上占点便宜。 老实讲,姜翘的刀工确实与几十年的老庖厨比不了,但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优势。 从前她所在公司的老板,是从美食博主做起来的,教现代不精于厨艺的许多年轻人有条理地准备一餐,其中就涉及到充分利用时间差,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地同时准备好许多道菜。 先把需要剥皮的剥好,该择的菜择好,全都洗净,再依照需要整体改刀。 怕氧化的苹果和怕变蔫的绿叶菜可以泡在水里,为了确保食材干净新鲜,不易氧化的姜蒜与香料也要盖好。 这些都处理完,才可以处理肉类,该洗洗该切切,一律用烧开晾凉的温水清洗,比凉水更容易去除异味和杂质。 她已经提前计算过时间差,按照她现在这种做法,会尽可能保证每道菜晚一点出锅,减少菜品闷在食盒里的时间,尽力维持菜品口味。 同时,姜翘也仔细考虑过自己这五道菜,复杂程度显功底,味型丰富,技巧不同,难以挑出毛病来。 庖屋中热火朝天,直逼退几分瑟瑟秋意。 姜翘也是头一回一次负责这么多复杂菜品,渐渐地,额头上已经挂了汗珠。 “蟹我来拆,栗子熟了,你去剥栗子吧,过一下冷水,别烫到了。”姜翘嘱咐宋如羡,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宁殊的进度。 就在她还在准备食材的时候,宁殊的第一道“白玉青山”已经出锅,放入煲中保温。 说是白玉青山,其实就是用高汤煮切得光滑圆润的豆腐,佐以时令蔬菜点缀,突出的是豆腐本身的鲜嫩爽滑,其中最难的就是把豆腐块切成圆球,而这恰恰是最不影响成菜口味的一步,在姜翘看来,就是多此一举。 收回目光,姜翘细心地把蟹黄挑出,洗净蟹壳,刮净蟹肉。 再过一旬,才是母蟹最肥的时候,但如今能送到宫里的蟹,也差不到哪里去。 螃蟹性寒凉,姜翘仔细剁了姜蓉调和,又准备了可医可食的香辛料,这才继续忙下一样。 “已经过去三刻钟了,”宁殊漫不经心地说,“姜主膳不过如此嘛,别等到了送暮食的时辰,五道菜还没齐。” “不劳您费心,”顿了顿,姜翘才继续说,“这样脏的心还是拿远点,别熏坏我的食材。” 宁殊剜了她一眼,剁精肉的声音老大,仿佛恨不能下一刀就落到姜翘身上。 姜翘能感受到这样的恶意,却不以为意地把黄焖栗子鸡的食材都摆好,随后起锅烧水,准备炒糖色。 她此时做饭的原则是不求一起下锅,但求一同出锅,因此像黄焖栗子鸡这样耗时较长的菜,应当准备起来了。 黄焖技法要求菜色鲜亮桔黄,不可过红,因此无论是炒糖色还是炒酱,都不可过火。 鸡块煸炒透了,用煮过香辛料的糖色水来煮鸡肉,添加盐、生抽、鸡高汤以及少许白糖。 随后,姜翘取了碗来,在碗底铺上栗子,再装满鸡块,最后又覆盖一层栗子,这才放上炸过的葱姜片,浇上炖煮鸡肉的汤。 在这一大碗菜上又盖了一片白菜,就可以放入上汽的锅中蒸制,足足蒸上三刻钟。 不用再操心黄焖栗子鸡,姜翘也倒出手来继续做下一道菜——驼蹄羹。 驼蹄肉肥厚扎实,最适宜久烹,把这道汤煮上之后,姜翘又陆续做了蒜爆羊肉、抓炒里脊以及芙蓉螃蟹。 这一场比拼在两个时辰后逐渐步入尾声,宁殊被姜翘骂了之后一直心有愤恨地继续做饭,直到最后一抬头,才发现姜翘的菜已经陆续出锅,准时地装入了食盒里。 令他疑惑的是,姜翘用的竟然是木食盒。 宁殊把最后的缠花云梦肉装好,负手走到姜翘的灶台旁,努了努嘴,“连食盒都不用宫中统一的样式,姜主膳,这可是有违约定啊。” 姜翘扣好盖子,没让宁殊瞧见菜品的模样。 “宁典食太久不在典膳局做活,恐怕不知道,这新样式的食盒是出自圣人身边的巧匠,并不算有违约定。”言下之意,便是嘲笑宁殊明明早已落伍,却自诩资历最老,刚愎自用。 也多亏当初姜翘有先见之明,尽管后来搬进东宫里做饭了,却保留好了她提出制作的这些木食盒。 宁殊又呛了她几句,但是他知道,姜翘的嘴巴太尖利,怕是能拿去纳鞋底,实在是难以占到什么便宜,只好作罢。 除却他们俩做的菜,还有其他庖厨准备的暮食,一同被送去东宫。 这条路太长,姜翘却有的是耐心等待。 秋日的天渐短,直到掌灯时分,宫人们才拎着食盒归来。 一道道菜被取出,唯独木食盒里的菜品被吃掉得最多。 宁殊不服,抄起筷子就去查看这几道菜,随后瞪圆了眼睛道:“姜主膳实在不是个实诚人!这些菜品里除了驼蹄羹,又有哪一道是宫廷菜式了?” 姜翘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宁典食确实缺了些见识。先说这芙蓉螃蟹与抓炒里脊,数百年前就是宫廷菜式了,只是后来几近失传,宁典食不晓得罢了。” “怎、怎么可能?”宁殊不用想就知道她在扯谎,十几岁的丫头片子上哪里知道失传的宫廷菜式去? “三百多年前,平宗皇开国,依海建国,却在几十年后惨遭围剿,从此隐匿行踪,保护党羽。又过几十年,平宗皇驾崩,沉寂许久后,鸿明皇以万人军队从曾经的廉昇国手中连夺三城,从此才有了新的苍柘。”姜翘平静地说。 宁殊一下子懵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很快就听到姜翘下结论—— “据《苍柘史副册》记载,这两道菜就是平宗皇在位时的宫廷菜。宁典食,今天您究竟是不认这菜是宫廷菜,还是不认平宗皇为开国天子呢?” 不就是扣帽子嘛,姜翘又不是不会。 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宁殊没法再追究这话的真假,只能咬咬牙认了,然后又指另外两道菜:“那这些呢?” “啊,这就更好说了,”姜翘随手倒了一杯茶来,浅呷一口茶才继续说,“《新历》所载,粤渊国末代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这两道菜。他为了保护粤渊百姓不被廉昇国军队虐待,才向太上皇投降,将粤渊领土奉上,如今已是属于苍柘的自治区之一,又怎能不算宫廷菜呢?” 好嘛,又一个难以考证的。 粤渊末代皇帝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宁殊还能到地下问去不成? 更何况,《苍柘史副册》与《新历》,他听都没听说过啊! “姜主膳心思活络,我又怎知你不是在乱编历史?”宁殊说着,环视四周,期盼有谁是读过书的,能反驳一下姜翘。 可巧,陈雪花年轻,赶上了沈太后的义务教育政策,又有认真读书,虽然没读过《苍柘史副册》,但《新历》是知道的。 “宁典食莫要挽尊了,”陈雪花躲到姜翘身后,弱弱地说,“那《新历》写得清楚极了,您不信就自去看,莫要再污蔑姜主膳!” 姜翘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拉住了陈雪花的手,意思就是认可陈雪花所说,她并不怕宁殊细查。 事实上,姜翘本人对这个国家的了解不算深,但是她曾无意间发现,当自己用原主的思维去回忆,可以想起原主记得的事情。 那《苍柘史副册》不是寻常人能看的,原主的父亲是朝廷命官,誊抄国家的历史用来私藏,这是很正常的。 至于《新历》,原主小时候上学就读过,尽管课本上对食物不会有很详细的记载,但确实是提过黄焖栗子鸡与蒜爆羊肉。 好不容易想到的漏洞被堵了回去,宁殊的怨气直接冲上了嗓子眼。 眼看他就要破口大骂,但骂人不能让他转败为胜,他只好再去挑菜品口味的刺。 “好怪异的味道,怎会有人把水果加到菜里。”宁殊巡视一圈,然后左手端着芙蓉螃蟹,右手端着抓炒里脊,凑近嗅闻,然后做出厌恶的表情来。 那芙蓉螃蟹出锅时应当放少许锅边醋,但姜翘换成了微量橙汁,而抓炒里脊里用到了过油的苹果块,看起来就更离奇。 “何况这苹果引入苍柘算不得久,姜主膳却说抓炒里脊是平宗皇时期的宫廷菜,这不对吧?”宁殊又说道。 姜翘盯着宁殊的表情,像是欣赏一只努力想办法不被老虎吃掉的小动物。 “宁典食只说做宫廷菜,却没说不可以改良,”姜翘端起几乎没被动过几筷子的消灵炙和缠花云梦肉,“瞧着这模样毫无新意,味道稀松平常,想来宁典食是一点也不懂得在前人的基础上再改进啊。” 宁殊已经忍无可忍。 他不是很有天赋的庖厨,挤走姜翘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被人压着一头,怎么兜兜转转,落到如此境地? 他真的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更不敢相信自己会输。 自己最有把握的菜品被姜翘批得一文不值,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儿,有什么资格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之前听庖厨们说,太子不吃酸,喜欢热的食物,今日已经尽可能注意了,结果没讨太子欢心不说,那姜翘在菜里用了酸甜的橙汁,怎么就没让太子厌恶? 是其他庖厨骗了他? 这一屋子的庖厨,全都跟他作对是吧! 想到这儿,宁殊终于绷不住脸色,重重撂下手中菜品,挥起拳头就要动手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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