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花肉肥瘦均匀,层次分明,软而不腻,晒干的土豆片经过炖煮,非常有嚼劲,每一口都扎实厚重。 姜翘细嚼慢咽,吃完这一口才轻笑道:“典食好大口气,不知尊姓大名,有何资历?” 宁殊抱臂,面带愠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宁殊是也!宁二郎我十六拜师学艺,学了二十余年还不敢说学尽了师父的手艺,之后进入典膳局十几年,当今陛下登基前吃着我做的饭长大,若非家父亡故,守孝三年,哪里轮得到你这黄毛丫头指手画脚来!” “二十几年还没学成,十几年没升到尚食局去,”姜翘放下碗筷,站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真可怜,我两年前就直接进了尚食局呢。” 这云淡风轻的嘲讽更让宁殊不服,他捏了捏拳头:“可笑!可笑极了!你还没被你老娘生出来,我就已经能掌勺了,你又有什么好狂的?混入尚食局是你的运气,想守住你这份运气,就回你的尚食局去,往后典膳局不需要你了!” 姜翘上下打量了一下宁殊,愈发觉得他像个小丑。 这种人说是说不通的,他一顿气急败坏,就能烦死个人,倒不如放任他折腾,有他后悔的时候。 五十来岁的人了,瞧着精神头不错,真要是骂起来,把人气坏了,说不准当场就得倒下,到时候再赖姜翘头上,那就坏了。 想到这儿,姜翘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说:“受教了,那就请宁典食为太子殿下准备暮食吧,我这就回你想去也去不成的尚食局喽!” “你!”宁殊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恨地跺了跺脚,看着姜翘优哉游哉地离去。 但人一走远,他立刻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可算把人赶走了,就是不知道撵走这个最大的威胁后,自己能不能站稳脚跟。 三年前他是地位卓然,但守孝三年归来,曾经的太子已经成了圣人,现在的小太子他完全不了解,想要尽快恢复从前呼风唤雨的地位,恐怕还要再有一番波折。 从遥远的叩莲道赶路几个月来,舟车劳顿,宁殊也没心思歇息,把姜翘赶走后,他立刻就去找其他典食套近乎,顺便打探太子的口味。 有几个老帮厨认得他,好心地说:“宁典食,您才回来,还不知道,有一位从尚食局调任来的姜主膳,最是了解太子殿下的口味了,问她准没错。” 宁殊不耐烦地点点头,心中郁闷。 他哪里不知道?他一进典膳局大门,就从孟典膳郎口中知道了姜翘的事迹,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把人赶跑。 那乳臭小儿说话是不客气些,但好歹知趣儿地滚蛋了,不然他还要苦恼许久。 只是万一姜翘告状……他需得想好万全的借口才好。 拉拢了一圈关系过后,宁殊终于得空,到舍馆歇了。 而此时,姜翘也打包好了行李。 “我已同应给使说过了,这便要走了。”姜翘用布条勒紧被褥,道。 “那衣物怎么不都带上?难道是……”宋如羡说着,微微睁大了眼睛。 姜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出三日,我就会回来,便不带上你一起辗转了。若是有人问你什么,全都装作不知道就好,免得他们来烦你。” 宋如羡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姜翘出门。 一路上人来人往,许多人都认识姜翘,等姜翘回到尚食局的舍馆时,已经有人在议论她了。 姜翘对于这样的议论早就习以为常,反正从她进入尚食局那天起,就没少过争议。 当初她赢过王主膳时看起来太有前途,那时候不少人掇臀捧屁,这会儿她回来了,那些人也不好意思立刻疏远,于是她一进寝房,就有人围过来,貌似关切地问她回来的缘由。 “你们都不知道吗?”姜翘从前住的床位现在还空着,稍微收拾收拾就可以铺床。 同屋的几个娘子面面相觑,没人吭声。 她们当然知道,宁典食有心给姜翘一个下马威,根本没人捂着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了。 只是她们都觉得,仅凭姜翘那张嘴,就不该落得这个地步。 姜翘平静地抖了抖褥子,说:“那看来是不敢说知道。” “姜主膳快别这么说,您是尚食局过去的人,我们本是一体,合该为您着想,”一个年轻的帮厨说,“问您这些也不是想落井下石,而是为您担忧。” 姜翘知道宫里人说话都真假参半,她也没当真,只随口客气道:“那便多谢好意了。”多余的话她一点儿也不透露。 说罢,她便去尚食局见奉御,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张奉御有了春秋,一直未婚,拿姜翘当自己的晚辈看待,听完之后没有为难,而是让她安心歇下,明日再修改主膳们的轮班表,把姜翘重新排进去。 事情办妥,姜翘悠闲地吃了一顿晚饭,才回舍馆。 才到院门口,她就见到应给使焦急地左顾右盼。 “见过给使,应给使何事?”姜翘忙上前,叉手道。 应久瞻“嗨哟”一声,引姜翘到一边说话。 “今日暮食,可将殿下气坏了,”应久瞻疾首蹙额,“那宁典食丝毫不听劝阻,依照旧例准备殿下的暮食,也不肯进入东宫内烹饪,以至于太子殿下又吃冷餐,好一通发脾气呢!” 姜翘没想到宁殊的作死来得这么快,甚至有点怀疑他的智商了。 “没人跟宁典食说殿下不能吃冷掉的膳食吗?”姜翘问。 “说了,都说了,他就是不肯啊!还说什么‘不合礼制天理难容’,固执得很呢!”应久瞻学着宁殊当时的语气与神态,绘声绘色。 姜翘知道,这不是应久瞻这样身份的人应当说出来的话,既然说了,无非就是宁殊闯了祸,他想把她叫回去哄小太子呢。 给宁殊收拾烂摊子也不是不行,但她看着宁殊嫌烦,总不能往后这人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 于是姜翘叹息道:“可怜殿下今日没吃上可口的暮食,只是宁典食觉得典膳局不需要儿,儿也向您说过了,您也同意了,现在宫人们也都看见我回尚食局了,您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嘛!” 应久瞻当时同意,也是因为太子的口味已经被摸清,既然姜翘的契书还在尚食局这边,那要回就回,影响不大,哪里想得到宁殊此人如此冥顽不灵! 现如今反悔,恐怕也只有他亲自把姜翘请回去,才能把她丢的面子找回来罢! “姜主膳心善,就与奴一同回典膳局罢!宁典食已经受了惩罚,往后大事小情,还是您做主。”应久瞻语气温和地说。 姜翘早就料到自己会被请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个台阶已经递到眼前了,她当然要下。 “天色已经晚了,现在回去,恐怕耽误了同寝的娘子休息,不如明日再回去?”姜翘倒要看看,应久瞻能做到什么程度。 应久瞻也犯了难,他早晨还得当差,现在姜翘不跟他回去,明日他能不能来就说不准了。 “如此也好,翌日姜主膳何时回去?奴差刘福顺过来接姜主膳。”应久瞻思忖良久才说道。 姜翘记得刘福顺,他是应久瞻的徒弟,年纪跟太子相仿,小孩儿没少吃苦,她于心不忍让孩子奔波,只好退步,“儿认得路,自己回去就是。” 应久瞻当奴仆当惯了,脑子也是绕了一个弯,才意识到姜翘为何让步,忙感激道:“奴替福顺谢过姜主膳。” 最后客套一番,二人才分别。 次日,姜翘又去找张奉御辞别,收拾了被褥回典膳局。 她刚跟宋如羡、陈雪花她们打了招呼,一同去庖屋,就看见前院里有一个清瘦的佝偻身影,跪在正当间。 定睛一看,原来是宁殊。 他脸色铁青,胡子歪向一边,也不知是秋风吹得,还是气得。 陈雪花小声在姜翘耳畔说:“昨天他被扣了月银,今晨太子殿下又得知他说了‘不合礼制天理难容’这混账话,罚他在院中跪一天呢!” 姜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无视了咬牙切齿的宁殊,直接绕了过去。 一大早上提着行李走这么多路,饿得她头昏眼花,于是姜翘到庖屋给自己开了个小灶。 之前宋如羡晒的土豆干很多,昨日姜翘试菜浸泡的那一大碗只用了一半,另一半被送去冰库了,这会儿拿来还可以用。 换水清洗了土豆干之后,姜翘随手拿了两个翠绿的尖椒,不用刀切,只在辣椒柄的位置向辣椒肚子里推一下,就可以轻松把辣椒柄连带着里面的辣椒籽一起摘下来。 葱蒜爆锅,手动掰碎的尖椒块先放到油锅里,翻炒到表面微焦,再把土豆干放进去,随着土豆干被泡进去的水分渐渐蒸发,即可加入盐巴与生抽。 简单的调味最能突出食材的本味,很快,一道简单的土豆干炒尖椒表面微微闪着油光,就热腾腾地出锅了。 姜翘去盛了一碗早上多余的米饭,夹起一块土豆干,按在米饭顶上,灵巧地调整了筷子的角度,便用土豆干包起少许米饭。 迫不及待塞入口中,高碳水的魅力就显现了出来——那米饭回味甘甜,那土豆越嚼越香! 如此简单的小菜,就能让人幸福得不禁眯起眼睛。 姜翘连揎了好几口,彻底清除了宁殊给她带来的烦躁。 只可惜,本朝的尖椒还只是初步选育,并不及现代一样微辣中带着回甘,也不够脆爽,只能为土豆干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辣味,恰到好处地刺激了姜翘的味蕾。 这一盘土豆干炒尖椒,不是她一个人的份,多出来的部分被她盛出来,分给关系好的几个娘子,大家一同吃得舔嘴巴舌,愉快得很。 吃饱喝足,姜翘整理了仪容,准备去东宫里为孩子们准备下午茶。 走到前院,她路过宁殊身边时,宁殊好似憋了好半天,终于愤愤开口: “站住!姜主膳,我不管你使了什么本事,今天我就问问你,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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