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守府离开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安全起见,沈元惜没有拒绝蒋夫人同行的提议。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蒋夫人的女使和元宝坐另一辆车。 马车上 “今日多谢夫人引荐。”沈元惜诚恳道。 “是你自己争气,我家老爷对不起你。”蒋夫人语气踌躇,不知该如何提起元家夫妻俩的事。 县令府早在几日前就得到消息,东洲岸边浮过来一些残肢,衣物尚且能辨认出来,是几月前元家的采珠船上的人。其中有一条胳膊,上面衣物连着肉,勉强能看出来,是元喜娘亲的。 沈元惜虽然早就知道了那艘采珠船的结局,但听蒋夫人提起,还是忍不住愧疚。 外人眼里,元家就剩她一个姑娘了。 可她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已死之人,不是真正的元喜。 沈元惜对元家夫妇的了解,仅限于那本书上的只言片语,并没有身后感情。 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原谅蒋县令。 她只是一个借着元喜的身体重活一次的孤魂野鬼,她没有资格替元喜原谅。 沈元惜蹙着眉转头看向马车窗外,沉默不语。 蒋夫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劝道:“我不敢奢你原来,但你一定要想开些,元家夫妇俩生前最牵挂的就是你。” “夫人,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恨你。”但害死元家夫妇和元喜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蒋夫人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表情变得微妙,“姑娘,是蒋守财对不住你,你得好好的,你爹娘才能瞑目啊。” 的确,沈元惜一个平民女子,没有力量与县令对抗,那就从给元喜下毒的人开始。 她没有接蒋夫人的话,而是语焉不详的说了句:“夫人记得当心内宅,贵府的姨娘怕是尊送子观音,想让谁有孕,谁就能有孕。” “你说什么?”蒋夫人瞬间失态,紧紧攥住沈元惜的手腕,着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夫人赵氏肉眼可见的红了眼眶,问:“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赵氏成婚至今未有所出,蒋守财这些年以此为由纳了不少妾室,府上的庶长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她依旧没能生下一子半女。 这些年试图骑到赵氏头上的妾室不少,都被她收拾了。因赵家势大,蒋守财不敢拿她怎样,装得到像是那么一回事,以至于东洲县都知县令娶了个河东狮,让她平白落了个悍妇名声。 “恐贵府姨娘误会,民女不敢直说,民女的话,夫人反着听就行了。”沈元惜面不改色的抽回手,揉了揉被攥出指印的地方。 赵氏忍不住用手绢沾了沾眼角的泪,沉默了半晌,哽咽道:“你直说吧,是谁?我不会让她找到你。” 沈元惜启唇说了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她?她是我的陪嫁丫头,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待她不薄!”赵氏其实在听到“观音”二字时心里便有了猜测,仍不敢相信。 沈元惜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还得多亏了珍珠农场系统的鸡肋介绍栏。 前些日子她又去了一趟首饰铺子,遇到过蒋府那位姨娘,介绍栏的资料页把这位面若观音的姨娘干过的事全都事无巨细的列了出来。 元喜便是被这人在饭食里下了药性猛烈的绝子药,因身体没发育完全,抗不住药力,一命呜呼了。 赵氏抽抽搭搭哭了一路,沈元惜也没有要劝的意思。 马车停在元宅门前,沈元惜只道了声谢就下去了。元宵和春夏秋冬早已候在门口等候多时,瞧着神色紧张,看到沈元惜身后的马车却欲言又止。 沈元惜了然,目送着蒋府的马车离去,尔后关上里外两道门,问元宵:“出什么事了?” “李二爷今日又来了一次,还带着人,在姑娘房里摸走了一匣子珍珠,元夏瞧见了,没敢声张,等人翻墙走了才敢告诉我。”元宵小心翼翼道:“我清点过了,李二爷拿走的是装贡珠的匣子。” 沈元惜气笑了,一时不知该夸李二强高明还是该笑他蠢,知道叫上人一起壮胆,但偷的东西已经不能按照普通盗窃的律法来制裁他了,诛个三族是够了。 但元家与蒋县令闹过龃龉,若真闹到了官府,以蒋守财的小心眼,必不会秉公办理。 要咽下这口气了吗? 沈元惜做不到,她一想到李二强和蒋守财的嘴脸就觉得一阵恶心。 元喜的经历和她太像了,沈元惜的父母也是在海上出的意外,只不过是飞机失事坠进海里,那架客机上103人无一生还,沈元惜的父母连尸骨都没找到。 那年沈元惜18岁,刚办完父母丧事,老家亲戚就迫不及待和村长一起瓜分了夫妻俩攒着准备在城里买房的首付,就连农村的自建房也被二伯占了。 沈元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是那天下来的,她带着刚考上重点高中的弟弟和在读幼儿园的妹妹一起背井离乡去县城打工,差点没上成大学。 她是在街头帮人画肖像画的时候遇到的她生命中的贵人,费斯·卡尔,Carl太子爷的小叔。 费斯资助她上大学,又聘请她做一线设计师。 沈元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后来她的作品上了秀场,邮箱里收到了不知多少家奢侈品牌发来的高薪offer,她只当没看到过,也从没提过额外涨薪。 沈元惜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经济独立了以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贪污的由头把村长送进监狱,捎带着二伯家成日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儿子,一起判了三年。 老家的那些亲戚被她整的很惨,却又不敢和她撕破脸了。 人啊,就是这么欺软怕硬。 沈元惜摸了摸元夏的头,温声道:“你做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珍珠再珍贵,也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姑娘”元夏瞬间红了眼眶。 长在封建社会的人自然理解不了现代人人平等生命可贵的思想,只觉得自己得姑娘看重,感动得一踏忽然。 沈元惜看着这几个小姑娘,只觉得心累,但是没关系,她会慢慢教会她们如何站起来,她从没把她们当做过奴婢。 · 为了防止李二强去而复返,这几夜,沈元惜都是和几个小丫头轮流值夜,迫不得已花重金雇了打手,但沈元惜只让他们待在外院,内院一律不许进入。 一个礼拜相安无事,东洲县却出了件大事。 东洲县令夫人赵氏晴婉,上京状告县令蒋守财及其妾室谋害正妻,证据确凿,蒋守财罢官免职,其妾室当堂杖杀。 沈元惜听闻这个消息只是笑了笑,恰好趁此机会把李二强收拾了,雇人去他家里打砸了一番,只是没能找到被偷走的那一匣子珍珠。 在东洲县闻赵色变的情况下,赵夫人每次来拜访,她都会把人请进家门好生招待。 赵氏虽如愿拿到了放妻书,却因为坏了名声,不被娘家接纳。 但她整个人却变得容光焕发,开始频繁拜访元宅,琢磨着跟着沈元惜一起做些小生意,好养活自己。 沈元惜与赵氏接触了一段时间,疑心渐渐消褪,如今的元家,恰好缺一位有经验的掌家大妇,赵晴婉来得恰是时候。 她索性将人留了下来,做个大管事。 这日晚饭过后,沈元惜神神秘秘的将赵晴婉拉到自己卧房,把养珠的事透露了一点。 赵晴婉差点惊掉了下巴,奇道:“珍珠真的可以养出来吗?” “千真万确,夫人,我是信任你才告诉你的。”沈元惜轻笑。 “别叫我夫人了,叫我一声赵姨吧,姑娘,你信我,我自不会让你失望。”赵晴婉看着沈元惜,恍惚间突然想起,她成婚第一年,是怀过一个孩子的,六个月的时候流掉了,是个成型的女婴。 如果那个孩子能活下来,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沈元惜察觉赵晴婉情绪不对,巧妙的转移了话题:“哪能叫姨,现在您也算是未嫁的姑娘家,我还是叫您一声阿姐吧。” “小嘴真甜,抹了蜜似的。”赵晴婉眸中阴霾一扫而空,目光平静柔和,“你这么聪明,若是个男儿身,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我从未遗憾自己生为女子。”沈元惜反问,“自古以来,留名青史的女子难道还少吗?” “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赵晴婉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两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畅聊到很晚,沈元惜有意无意的提到府上没有主仆,只有姐妹 ,赵氏虽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反驳什么。 次日,日上三竿。 沈元惜还做着梦,翻身时头发被压到,突然惊醒,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天,才从朦胧是睡意中脱离出来。 她突然惊觉,自从穿到这个地方来,自己一直紧绷着神经,从来没有一觉睡过这么长时间。 现在有了赵晴婉,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子,沈元惜勾了勾唇角,悄无声息地起身洗漱去了。 对着铜镜梳好发鬓,沈元惜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电子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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