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宁大叔,你的兔肉好像冷掉了,要我帮你热一下吗?”
沈凤岐回神,刀下的兔肉已被他切割的零零碎碎,但是他此时心烦意乱,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怎么也吃不下:“抱歉,我吃饱了,先休息了。”
“哦,但是食物不能浪费,剩下的我帮你吃了吧。”她便要伸手去拿沈凤岐吃剩的食物。
岂有此理!
沈凤岐岌岌可危的理智一下子被怒火冲垮了,他挡开齐小斋的手,语气低沉,盯着齐小斋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和不满:
“齐姑娘——”
“嗯?”
“你在外面和别的男子也是这样相处的吗?”
“哈?”
“你和你的异性朋友间,我知道你一定有,也可以这样毫不避嫌地分享彼此的食物,哪怕这份食物曾经入过他口,或者被他用过的食具触碰过?”
“……”
“如果真是如此,宁某可要冒昧地问一下你的礼仪师傅是谁,令尊令堂是否尽到管教的责任!”
说完,他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拂袖起身,径自上了马车。
齐小斋愣在原地,却见他又从马车上下来了,怀里抱着一卷薄薄的铺盖,冷着脸背对着她在火堆附近收拾出一块空地铺放,期间不置一词。
齐小斋突然又想笑了。
沈凤岐买的这一辆马车价值不菲,车内不仅做了防震处理,还极为宽敞,睡下一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
车上也备了出行时暂用的寝具,一共有两套,一套东西齐全,一套不尽如人意,沈凤岐拿走的是后者。
联想起他方才指责时的义愤填膺,她实在是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
齐小斋凑过去,蹲下身,原想戳他的后背,又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宁大叔,你不在车厢里睡吗?夜里风大,你身上还有伤,可受不得寒。”
一片沉默,沈凤岐甚至没给她一个眼神。
“那我上车睡咯?里面的寝具归我咯?”
还是没有回应,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齐小斋站起身,笑着摇头道:“宁大叔,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她上车抱下来另一套东西更齐全的寝具,在火堆旁铺好。
她边铺边道:“我从小在山间长大,吃饭时也都是和师姐师弟师妹们一起吃,师父说食物宝贵不能浪费,于是大家围在一张桌子前抢着东西吃,从没有人说过我不可以这样,要避嫌。
“下山后我发现很多事情都和山上的不一样,我知道要下山就该守山下的规矩,这样对大家都好,但有些规矩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改不了,我知道的也有一部分我不愿意改。可能是我在山间长野啦,不适合城里的规矩了。
“你说你是他的朋友,想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也清楚咯?宁大叔你这样的态度可能是觉得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吧。你放心,我这次去京城只是好奇想看一看他,顺便下山见一见世面,至于婚事能不能成,我也没报期望,毕竟我们的生活环境太不一样了,又隔了这么多年,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是不是?”
身后终于有了动静,她听见那个熟悉的粗粝声音问:“你爹娘呢?他们没在你身边?”
“我爹娘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离开啦,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没办法带上我,我是我师父一手带大的。”
身后的人立刻道了歉,语气缓和了很多:“抱歉,是我没想到……”
齐小斋奇道:“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身回望着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怔然看着她的沈凤岐,微笑道:“反倒是我应该感谢你呀,如果你不指出来的话,我到了京城在别人面前闹了笑话那就太丢脸啦,虽然我自己是不在乎,但我不想师父和爹娘为我蒙羞。”
说完,她冲着抿唇不语的沈凤岐眨了眨眼,俏皮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啦,宁大叔,你还是上马车睡吧,你的命可是我救下的,我可不想看你因为夜里吹了风伤势恶化,那我可就太亏啦。”
——
清晨,一辆马车驶过乡间小路。
坐在车夫位置上的是一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她五官清秀,肤色微黄,背靠着车厢,一手牵着缰绳,两腿悬在车外轻快地晃荡着。
“距离京城只剩下四五日的行程了。”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齐小斋也不生气,笑着问:
“宁大叔,到京城后你住哪?我可以上门去找你玩吗?”
没有回答。
齐小斋不气馁,继续问道:“那你留个联络方式也好啊……”
“齐姑娘,宁某一直好奇一件事。”车厢里人忽然开口了,语调不急不缓,隐隐带着几分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和优雅:
“宁某自认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对你也是冷言冷语居多,如果你是为了报恩,前几日的救命之恩足以抵消之前的所有,可你却仍是对宁某诸多忍让,甚至——”他话语不由得停顿了下,“甚至还略有亲近之意。”
“可在下只是个商户,且年过三十、面目丑陋、脾气古怪,只有一点余财,但姑娘挥金如土,想来是看不上这点钱财的,既如此,姑娘究竟所图为何?宁某为此苦思良久,却始终未能想通,还请齐姑娘解惑。”
“这个嘛……”齐小斋声音可疑地发飘,“自然是有原因的,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但宁大叔你得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沈凤岐静了一下后道:“好,我答应你。”
“咳咳,每个人都有癖好,我的癖好就是欣赏美人,如果看到美人我就会非常开心,然后总想亲近他们,不论对方是男子还是女子。”
“美人……”沈凤岐重复了一遍,语气不辨喜怒,“在下不明白,姑娘所言是指?”
齐小斋:“宁大叔,就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吗?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的眼睛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看的,水而润,清而澈,湛然有神,形状也极美,哪怕眼周布满皱纹,但还是让人看见了便不会忘掉。”
“……”
“还有你的骨相也是我生平仅见,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偏一分一毫都不会那么完美,单从骨相来看宁大叔你即使皮相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沈凤岐忍无可忍:“够了!停车!”
齐小斋停下马车,无辜回头:“宁大叔,你说了不会生气的。”
话音未落,迎面被抛来一个一小两个包裹,大的是齐小斋存放在车内的行李,小的沉甸甸的,手感摸起来像是银两。
齐小斋眨了眨眼:“宁大叔,师父说女孩子不能随便拿别人的钱。”
“你可以现在就扔掉。”
齐小斋想了想,拎起包裹展颜一笑:“但是宁大叔又不是别人。”
沈凤岐轻哼了一声,半避过脸:“包里有一百两银子,想来足以作为齐姑娘你进京的盘缠,我们就此别过吧。”
“……宁大叔,你果然还是生气了。”
“请下车。”沈凤岐冷冷道。
“……哦。”齐小斋老老实实下了马车,拎着两个包裹抬头看去。
沈凤岐也从车厢内出来了,他割断了固定马车的绳索,旋身坐在了前面赶车用的马背上,从齐小斋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劲瘦的腰肢。
齐小斋依依不舍:“宁大叔,我们还会再见吗?”
沈凤岐没有说话,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扬起马鞭,策马离开。
“果然,但凡是美人,十个有九个脾气不好。”
站在路中间的齐小斋摸了摸鼻子,转身看向来路:“但宁大叔你一定算最口是心非的那一个。”
地上的小石子和泥土都在不安分地轻微颤动着。
等了一会儿,路尽头处冒起一路烟尘,隐约可以看到有数十气势汹汹的铁骑正迎面赶来。
看到孤零零留在马车车架旁的齐小斋,最前方的骑手拉住缰绳,居高临下地问她有没有见过一名三十上下打扮成客商模样的受伤男人。
齐小斋叹了口气,喃喃:“宁大叔,虽然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让我避开追兵,但是你这样的性格,也太容易让人误解了吧……”
骑手见她不回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
谁料落下的鞭子却被看起来无害的小姑娘轻轻松松一只手抓住了。
齐小斋睁大眼睛,循循善诱:“这位大、呃,大爷,鞭子不是这么用的,打到人可就不好了,就算打不到人,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呀。”
骑手勃然大怒:“你他妈敢耍我!”他有意想夺回鞭子却硬是没夺过,便给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
一众人迅速将齐小斋围了起来。
“我看她肯定和那贼人有关系,不如把她交给大人严刑拷打。”一个骑手道。
“哎,送过去之前不能浪费啊,弟兄们好久没开荤了,不如痛快痛快。”另一个人笑得猥琐。
“别耽误时间,任务要紧。”为首者眼神示意一部分人分开前去继续追赶。
齐小斋松开鞭子,把手中包裹固定在后背上,笑容张扬而自信:“别走啊,不是说要痛快痛快吗?正好许久没活动筋骨了,就让我来讨教一下吧。”
乌云密布,雷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