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京城,沈家。
沈林氏正读着大儿子沈凤鸣的来信,却听门外下人禀告小儿子回来了。
“母亲。”沈凤岐踏进屋内,发间还带着刚沐浴时的水汽,“孩儿回来了。”
沈林氏欣喜地拉过他的手上下打量,心疼地感叹:“我儿瘦了,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又问他:“你哥在正安县待得怎么样,咳疾好点了吗……”
沈林氏嫁进沈家后育有两子,长子沈凤鸣,天资聪颖却身怀恶疾,太医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如今自请外放做官,在僻远的正安县已经呆了有三年了。
沈凤岐此次出京本就是奉了沈林氏的命去正安县看看兄长近况,顺带送些常用之物,却不曾想经历了许多事。
回忆起在昏黄烛火下笑着说自己被下毒了的兄长,沈凤岐心下微黯:“哥哥,他如今已经好多了……”
到家后,他便将兄长被下毒之事告知了父亲,同时为自己跟丢证人请罪。
沈守正听闻后严词令他不要再插手此事,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尤其是不能告诉他的母亲。
花了数个时辰将兄长的近况略加修饰地告知了沈林氏后,沈凤岐佯装不经意问:“母亲,哥哥定下了裴尚书家的小姐,那我的婚事你们想好了吗?”
沈林氏愣住了:“怎么想起问这个……”她有心想岔开话题,笑道:“二郎还小,不急着成婚,待你加冠之后娘自然会给你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
“母亲——”沈凤岐深吸一口气,干脆把话挑明,“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姑娘,她自称姓齐,说与我有婚约。”
沈林氏听到他的话,面色刷的白了:“齐姑娘——她竟然真的来了……”
“母亲,这桩婚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为我订下这桩婚事?”
沈林氏幽幽叹气:“二郎,你还记得十一年前的那次扫墓吗?”
十一年前,适逢曾祖父忌日,自觉大限将至的沈老太爷沈定疆带着两个孙儿前去老家扫墓。
因为只是扫墓,沈老太爷没有带多少护卫,不想途中却遇到了山匪。
性命垂危之际,有一江湖侠士恰好路过,救下了沈家人。
为了报恩,沈老太爷询问恩人姓名,听说侠士有一女儿便提出了约为儿女亲家。
沈林氏回忆:“老爷子本来没想结亲,只是看那个女孩子很投眼缘,而且你们相处的也很好,便有了这个心思。”
茫茫山野之间,一个粉雕玉砌的男孩子忍着不耐烦带着那个跟屁虫四处闲逛。
沈凤岐这时也就六岁,一点也不想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玩耍。
可祖父说了,这是救命恩人的女儿,哪怕她再讨人厌话再多也不能生气,还要好好陪她玩。
女孩子才五岁,却已经觉醒了颜控属性,笑得眉眼弯弯,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和隐隐的嫌弃,反而热情地问东问西。
小凤歧实在受不了了,再也不想理会祖父的叮嘱,气鼓鼓地喝止她:“不准叫我哥哥,我和你也不熟,你去找别人玩吧!”
他极力瞪大眼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却不知道自己过于优越的五官和两颊的婴儿肥中和了这种凶气,看起来反而更加可爱了。
女孩子忽而用力地在他面颊上咬了一口。
“原来不是豆腐呀。”她纳闷咂嘴:“不过口感比豆腐还嫩滑啊……”
莫名其妙被咬了一口的小凤歧怔住了,但脸颊上的疼痛让他迅速回归现实。
他瞪着毫无悔改之意的女孩子,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嘴巴一扁,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泪水,带着左颊上的牙印愤然跑去告状:“祖父,她、她咬我!”
女孩子焦急地在他身后追赶,诚心诚意道歉:“哥哥,哥哥,你别生气啊,你可以咬回来的!”
……
沈凤岐全都回忆起来了:“居然是她?”
随即又咬牙暗恼:果然是个好色坯子,过了这些年一点变化也没有!
沈林氏:“我当时便想,那齐大侠虽然对我们家有救命之恩,但儿女婚事到底还是要看人的,那齐姑娘在江湖长大,未必能适应得了京城的生活。但老太爷一直坚持,所以这桩婚事也就定下来了。但齐大侠也没说死,就说如果你加冠之时齐家还是没人上门,那么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到时候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娘瞅着这十一年来齐家一点消息都没有,便想或许齐家人放弃这桩婚事了,再过一年便为你好好相看妻子,谁能想到那齐姑娘又找上来了呢?二郎,你既然见过了那位齐姑娘,那就给娘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你喜不喜欢?若是你不愿意,娘一定会想法子帮你回绝这门婚事。”
他喜不喜欢?
沈凤岐玉白的颈侧忽而烧得绯红,他近乎匪夷所思地回道:“像她这样的姑娘,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沈林氏了然:“既然二郎不喜欢她,那等这位齐姑娘上门时娘便和她说清楚,救命之恩我沈家会以其它的方式好好补偿她。”
沈凤岐怔住,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少女亮晶晶的笑眼。
“宁大叔,我们还会再见吗?”
可婚姻大事终究不是儿戏。
他闭了闭眼,扫去一切犹疑:“……就如母亲所言。”
……
三日后,沈凤岐算着齐小斋回来的时间,特意留在家中等待。
他打算亲口和她谈一谈补偿事宜。
这一日,他从白天等到晚上,人却还是不至。
此后数日,日日如此。
沈凤岐差人去路上打探,却始终没找到符合沈凤岐所说特征的姑娘。
正当他心中不安,打算亲自折返去寻找时,却无意间听人说了最近京城里的一个笑话,还和他自己有关。
有一个被关在牢里的乡下女子自称和宁国公家的沈二郎有婚约,且已经被关了快半个月了。
沈凤岐:“……”他揉了揉乱跳的太阳穴,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
“齐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昏暗潮湿的牢房里,面目清丽的彭雪筠挺着个大肚子,歉然:“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京城里找他。”
她本来在家等着相公金榜题名归来,谁料随着高中消息而来的还有一纸休书。
彭雪筠拖着孕身前往京城讨一个说法,路上遇到了好心的齐姑娘。
齐姑娘看她出行不便,便好心地过来帮忙护送她入京,之后更是听闻了她的不幸遭遇后主动提出陪她去找负心相公对峙。
如果不是有齐姑娘在,她说不定早就折在半路上了。
却也因此连累了齐姑娘,害得她与自己一道被关入牢房,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齐小斋正用着跟狱卒讨来的干净被褥给她铺床,孕妇身子骨弱,凡事都要精细些,这被褥还是她快要说破嘴皮子才好不容易讨来的。
铺完了床,她拍拍手,很是满意,转过身来,眉眼弯弯:“彭姐姐,可你若是不来京城,这辈子都会因为这件事过意不去的。”
她扶着彭雪筠坐到床上,一边宽慰她:“彭姐姐,但凡人生在世,快意最重要啦,一口气憋在心里,憋个几十年,那该多难受啊。”
她笑着摊了摊手:“而且彭姐姐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呀,是我自愿送你到京城、陪你来报官的,你又没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着我干这些,为什么要为自己揽责任呢?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彭姐姐就答应我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放宽心,好不好?”
彭雪筠唯有热泪盈眶:“齐姑娘,你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隔壁冷冷道:“哼,大好人?我看是个傻子吧,还是个白日做梦的傻子。”
旁边牢房里关了个犯了偷窃罪的丫鬟,很是看不起巧言令色的齐小斋。
她进来之前,大家都是一样的待遇。
她进来后,狱卒们都受她蒙蔽,不仅给她加饭添菜,还给她那间送了被褥。
天杀的,别的牢房里都是稻草铺成的床呢!
她想不出别的攻击齐小斋,只能拿她曾经说过宁国公府的二公子是她的未婚夫这一点来嘲笑她:
“沈家二郎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与你扯上关系,做白日梦也得照照镜子。”
齐小斋没有答话。
丫鬟便自以为戳中了她的心里事,越发得意,故意刺她:“连公主都得不到的郎君你也敢肖想?你还能比公主更尊贵吗?”
齐小斋欲言又止。
彭雪筠有心给她说话,想了半天,却只能憋出一句:“话不能这么说,听说那沈家二郎还没有娶妻,齐姑娘还是有希望的……”
效果很差,还不如没说。
隔壁深谙吵架精髓,立刻放言:“她要是沈家二郎的未婚妻,那我可就得是当今皇妃了!”
四周顿时应景地响起了一片笑声。
这笑声有些大,引得门外狱卒都前来查看:“笑什么笑,都给我安静点!”
大家悻悻然止了声,却见狱卒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齐小斋的牢门前打开了锁,带着讨好的笑容道:“齐姑娘,宁国公府派人来保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