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在梦中挣扎,画面飞速转换。
一瞬是兄长将任务交托给他时苍白清癯满含忧色的病容,一瞬又换成了敌人发现他在跟踪时狰狞的脸。
刀光剑影,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他拼尽全力撕出一条口子,躲在树上。
尽管敌人很快就会顺着他留下的痕迹追来,可他已经全身精力耗尽再也动弹不了。
无尽的绝望和悔意中,他慢慢阖上眼。
……
“大叔,你终于醒啦!”
清亮的阳光,温软的被褥,还有面前少女含笑的双眼。
沈凤岐恍惚间竟怀疑自己是否仍然身处梦中,但下一刻,胸口处传来的阵痛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不是梦。
屋内药香弥漫,胸口的伤口被仔细地包扎好,他若是落入敌手,绝不会有如此的待遇。
更何况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女笑吟吟地站立于他床前,又是同一个人。
少女在见他不答,侧身在他床畔的小几上坐下,以手支颐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沈凤岐被看得分外不自在,他摸了脖颈处,面具仍在脸上,便继续用伪装成中年客商的假声道: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
齐小斋笑道:“是呀,大叔,多亏了你接济我的银钱,我在路上看到你受伤倒在地上就把你送到医馆里来了。”
看她反应,身份应当没有暴露,沈凤岐心中松了一口气,抿唇道谢。
齐小斋也不客气,坦然接受,拿起一旁的包袱站起身来:“大叔,你既然醒了,我就走啦,记得要好好喝药哦。”
“等等!”沈凤岐错愕,“你现在就要走?”
“是呀,大叔,我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我的未婚夫还在京城等着我成婚呢。”
“……你去京城是为了成亲?”沈凤岐眼中惊疑不定。
他原以为她可能是另有阴谋,所以接二连三设计与他相遇,可这若真是巧合呢?
他深深地端详着齐小斋,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可能真的是他多心了吧。
沈凤岐勉力直起身,郑重地向她行了个礼:“我之前多有得罪,抱歉,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就要搀扶起他,被沈凤岐不动声色地推拒了后也不生气:“大叔,你太客气了,不过我倒真是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请说。”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问你好久了,可你一直都不肯告诉我……”齐小斋委屈兮兮。
沈凤岐:“……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齐小斋笑靥如花,“有个人和我说过,交换过名字就是朋友啦,我觉得大叔你是个好人,想和你交个朋友。”
荒谬!
沈凤岐第一反应便是她在说谎。
可少女眼中的真诚让他一再怀疑自己的判断,联想起这一路她的所作所为,他直觉她说的都是真话。
良久,他偏移了视线,声音平静:“我叫宁危。”
“宁危?是宁可的宁,危险的危?”
齐小斋喃喃重复了几遍,得到他的确认后眼睛笑弯成两道月牙,“宁大叔,既然你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这是不是说明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沈凤岐没有回话。
齐小斋不以为意,想了想后把臂弯里的包袱又放了下来。
沈凤岐:“怎么了?”
齐小斋笑眯眯道:“我不走啦,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把受伤的朋友一个人留在医馆可不是身为朋友的我应该做的。”
***
将养了两日,沈凤岐便急着要走,因着伤势不能骑马,他便租了一辆马车。
齐小斋看着眼前的马车,挠了挠脑袋:“宁大叔,你怎么知道我会赶马车?”
“……”沈凤岐还真不知道她会驾马车,另找了车夫,只是现在人还没来。
他怀疑地看着她,“你确定?”
齐小斋立刻展示了她的技术,令沈凤岐吃惊的是,她还真没有放大话,赶车技术相当娴熟,一看便是个老驭手了。
车夫的钱是省下了,可沈凤岐的疑心病又犯了。
他不可思议,这年头的女孩子随随便便都有一手赶车技术吗?
休息之时,他故意冷眼旁观,看着齐小斋无比自觉地捡了柴禾点了篝火,还去林间捉了两只兔子一只山鸡,娴熟地去毛扒皮放血后置入篝火上翻烤,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比他还熟悉。
见他下了马车,齐小斋立刻冲他露了一个笑脸:“宁大叔,你伤还没有好,先坐那休息会儿,等会儿肉就烤好了。”一点都没有嫌弃他在车中逗留这么久的意思。
饶是沈凤岐在京城里也算见多识广,可仍有阵子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僵着身体坐在齐小斋特意给他铺的垫子上,看着齐小斋熟练地翻面撒着盐巴,心中对她身份的猜测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良久,他问:“你说你未婚夫在京城,他住在哪,姓什么名什么,我或许可能认识。”
“咦,宁大叔,你也是京城人士吗?那可真是太巧了!”齐小斋冲他一笑,取下烤好的兔肉递给他,“肉好了,小心烫。”
沈凤岐木然地说了声谢谢,取出包好的餐匕耐心地将其切成适宜入口的大小,食不知味地吞咽着。
入口偏柴,盐巴也放多了。
沈凤岐却放下心,幸好她不是样样都会。
齐小斋自己取下烤好的另一只,大口的吹了吹气,然后一口咬下一大块肉:“我未婚夫家好像在城东,是在什么宁国公府,姓沈,名字可好听了,叫凤歧,全名沈凤岐。”
沈凤岐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齐小斋于是重复了一遍。
沈凤岐难以置信,甚至觉得她果然露出马脚了。
看,说是萍水相逢遇到的傻姑娘,其实也是怀着任务来的,自己信错了人。
她一定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于是故意设圈套接近他,接二连三施恩降低他的心防。
只是这幕后之人居然算计的那么厉害,却忘记了去沈家调查一下,他沈凤岐并无未婚妻。
即使发现自己被欺骗,沈凤岐却并不怎么生气,还隐隐有了就该这样的想法。
他早就该知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巧合和善意,就连傻子也没有如此幸运的傻子。
他心平气和地问她:“听说那宁国公府是个大户人家,你会不会是记错了?”他想看她编造出什么样拙劣的谎言。
齐小斋咽下口中的肉,眨了眨眼:“应该不会吧,我有聘书的呀。”
沈凤岐越发想笑: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下了聘书。
“你带了聘书?拿过来一观便知真假。”他语气平淡道。
“晤……”齐小斋犹豫了下。
这是正常,聘书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随便拿给路上遇到的陌生人观看,待会儿她肯定会以这样的理由拒绝,沈凤岐漫不经心地想,开始思考谁会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兄长被下毒一事是否与此有关联。
齐小斋忽而打开了她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宁大叔,给,你小心点看,不要把油滴在上面。”
沈凤岐愣住:他们作假都做的那么全吗?
“宁大叔?”
他回过神,接过聘书,刚一看到封面上熟悉的字迹,登时便有一股晕眩感直冲入天灵盖里。
他不会认错,这分明是他祖父的字迹!
他颤抖着手翻了页,聘书上面写着某年月日沈家下聘书给齐家姑娘,落款果真是他的祖父,还盖了宁国公府特制的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父何时给他定下了这桩婚事?
怪不得他都快加冠了家中却不急着为他说亲事,原来早就为他安排好了一门婚事!
聘书上的日期是十一年前,那时他才六岁。
他们怎么能……
沈凤岐头痛欲裂,牵动胸口的伤势,眼前一阵发花。
“宁大叔,怎么啦?是你伤势又复发了吗?”
齐小斋接过他手中的聘书,放入包裹,又取来水和药丸助他服下。
沈凤岐昏昏沉沉在她臂弯里喝了水服下药,清醒后立刻推开她。
“宁大叔,你到底怎么了?”齐小斋好奇地看着他。
沈凤岐揉着太阳穴无心回答。
齐小斋倒也不恼,托着两腮:“话说,宁大叔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聘书啊,以你这样的性格,应该不会随便问女孩子借她的聘书看的吧?”
沈凤岐揉太阳穴的手指停住了,他停顿了数息,微微抬高下巴,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我认识沈凤岐,所以想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哦——”齐小斋拉长了声音,视线却不由落在他修长的颈项上,那处的喉结正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着。
沈凤岐有些愠怒,冷冷地看着齐小斋:“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他。”
“信,我当然信,宁大叔你不要着急。”齐小斋笑弯了眼,拍手叫好,“原来我竟然在路上遇到了我未婚夫的朋友——”
她眸子熠熠生辉,半是欢喜半是感叹道:“宁大叔,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这句话他已听她说过一次,再次听到,心境已大不如从前,沈凤岐忍不住低低咒骂了句:“这见鬼的缘分。”
齐小斋眨了眨眼:“宁大叔,你在说什么呀?”
沈凤岐抿紧唇,以审视的目光把齐小斋从头到脚细细看了好几遍,越看便越是皱眉,眼前的女孩子实在是和他预想中的妻子形象相差甚远,或者说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甚至还对远在京城的祖父产生了埋怨,为什么要给他定下这样一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