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官,热水到了。”
前些天的经历,在客商脑中早已淡去,可当他打开屋门,让送热水的杂役进门时,还是有那么一瞬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门前,穿着杂役衣服的齐小斋愣了一下,继而弯了眼睛,露出了一个超甜的笑:
“大叔,好巧啊,你也住在这儿啊!”
“……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小斋欢快道:“我前几天在路上遇到了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她生得那般好,实在不该给七十富商做通房受尽磋磨,所以我就给她钱让她不用卖身啦,然后我盘缠就用光啦,这家客栈的掌柜心好,准许我替他干活换工钱。”
客商还在回想她的话,齐小斋拍拍胸脯:“大叔,你放心,咱们老熟人了,我一定会多照顾你这屋的!你想要吃什么小菜或者点心呀,告诉我,我去后厨让他们给你做!”
“等等——”客商忽然双目如电盯住她:“我比你先出发,一路疾行,也不过是在前日刚到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比我还快?”
齐小斋挠了挠脑袋:“大叔你是前天到的吗?可我是昨天才来的呀,是你比我快才对。”
“是么?”客商不置可否,心下却打定主意要抽空找掌柜确认齐小斋说话真伪。
“我路上也是搭乘了好心人的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才到这儿的。”齐小斋鼓起双颊,“大叔,你这是在怀疑我吗?我到的时间有那么重要吗?”
客商摇摇头,接过齐小斋手中的热水:“我知道了,你走吧。”
齐小斋仍固执地站在原地:“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呢?”
此人好生逾距。
客商皱眉,他素是不喜生人接近他,更别提缠着他问东问西。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须不引人注意小心行事,便随口说了几个名字敷衍。
齐小斋口中重复了几次,直到确认记下了,方才笑着告别离开。
客商往日饮□□贵,虽是尽力挑了记忆里较为寻常的吃食,可在巨木县里仍鲜少有人会做。
至少,这个客栈里的厨子是无能为力的。
但客商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知道自这日起,每日他屋内都有温度正正好的热水和每日洗晒换新的床褥被榻。
茶水是每日更换三次的,就连吃食也是虽常见却也明显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似是知道客商不愿见自己,齐小斋并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屋内的物事都是她托人或是趁他出门时更换的。
客商心中是极不畅,若不是他此时必须在此地等人,他早就离开这家客栈走得远远的了。
忍到第三日,他之前随口提的点心也出现在他屋内的桌上,早中晚变着花样轮番上阵。
客商忍无可忍,打算下楼去跟掌柜投诉,走到楼梯拐角处,却无意间听见客栈内的伙计在小声谈话:
“小斋妹子这几天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吗?她怎么受得了!”
“谁说不是呢!她说是要报恩,可谁家报恩让找听都没听说过的点心的,这分明就是在刁难人!”
“唉,她真每天寅时跑去县东头的陈师傅家里干活换点心?”
“还不止呢,还有秋燃轩里的王大厨那、孙富户的后厨那、李秀才的娘子那……有的是用钱换,有的是给人做活,听说掌柜给她的工钱都被预支到三个月后了……”
“……”
客商听着听着,嘴唇渐渐抿紧,眼睛里闪过熊熊怒意。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原路返回屋子,重重关上了门。
“大叔,他们说你有事找我?”齐小斋笑着进了屋。
客商点了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齐小斋身上打量,嗯,精神奕奕,倒暂时看不出什么疲乏。
他伸手示意,请齐小斋坐下,并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
“哇,大叔你第一次让我坐呢!”齐小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很好喝,谢谢啦!”
她这牛嚼牡丹的饮法和毫不设防的姿态让客商看的一阵皱眉,随后他又想起即使是吃了一次大亏,齐小斋仍然选择将盘缠悉数送给别人,心中更是不喜。
“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客商仔细说了事情的内容和要求,齐小斋以手支颌认真听着,听完后有些为难。
此事难倒是不难,就是耗时极长,依她目前的每日行程安排,怕是抽不出时间来。
客商自然而然地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对他来说极为重要,请她多费些心思,每日送餐就免了,事情完成后必有重酬。
齐小斋看着他的神情,忽而展颜一笑,声音清脆:
“好啊,我答应帮你。”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我不需要重酬,我只想知道大叔的名字,等我做好这件事后大叔可以把名字告诉我吗?”
***
“真小气,随便问个名字还生气了。”
阳光正好,齐小斋坐在客栈门口的小马扎上看着来往的人群,偶然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又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要和他做朋友呀。”
这时,她看见一个面黑微须,身高六尺,带着个青布包裹的人进了客栈,便抱着图样上前招徕:“客官您好,这里有不少新出花纹的布匹,要给您家中夫人带上几样吗?”
客商交给她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跟进入客栈的客人推销他所要售卖的布匹,时间是从客栈开门到打烊,为了让齐小斋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帮他干活,他还特地跟客栈掌柜花钱雇佣了她几天。
客人扫了几眼她手中的图样,摇了摇头,走到后面跟掌柜说要住店。
这是普遍情况,客商给她的图样不是最新的,就算有几个人愿意停下来看一看然后询问价格时,也会被总体偏高的价格吓走。齐小斋也不气馁,索性客商也没给她要求,她便继续坐在小马扎上安然等待下一位走进来的客人。
过了一日。
客商提前结账离开,临行前对着眼巴巴过来送行的齐小斋态度十分冷淡,也不知是不是气恼她两天没卖出一匹布,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一句。
远远望着客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齐小斋垂头丧气回了客栈。
“你那位恩人让我给你的,说是给你这些天来的酬谢。”掌柜抽空指了指手旁的一个小布包裹。
齐小斋呆了一下,随后眼睛重新亮起,三两步跑过去拿起包裹,便要打开。
掌柜补充:“他让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打开来看。”
齐小斋应了声,抱着包裹飞速跑远了。
“这孩子……”掌柜笑着摇摇头,继续愁眉苦脸地核对着账房交给他的账本。
包裹里东西不多,有两三串铜钱,一只油纸包裹着的烧鸡,还有个沉甸甸的黑色石头。
石头的触感有些奇怪。
齐小斋想了想,稍微捻了下石头的外皮,黑色的皮屑如雨般落下。
剥去了全部的外皮,剩下来的便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银块。
银块还挺重,估摸着得有个一二十两的样子。
这些钱,几乎抵得上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了,对于回报齐小斋这几天的忙碌自然是绰绰有余。
可齐小斋仍不满意,她仔细检查了组成包裹的青布,很好,没有一点痕迹。
拨了拨铜钱,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于是她又把手伸向了包着烧鸡的油纸,打开来看,空无一字。
联想到银块藏匿的诡计,齐小斋怀疑烧鸡内部是否会有玄机,于是把烧鸡开膛破肚检查,最后不得不接受这就是个正常的烧鸡的事实。
“唉。”齐小斋颇有失望,顺手往嘴里塞了块鸡肉:“大叔宁愿给我钱也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不过,当看到亮闪闪的银锭,她的心情又昂扬起来,开心地去收拾行囊:“虽然大叔不喜欢我,但他的确是个好人,托他的福,这下我可以不用留在这里三个多月啦!”
***
“小斋,有空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都会记得你的!”
知道齐小斋要走了,这些天认识的朋友们纷纷跑出来送她,就连掌柜也唉声叹气:“早知道我就该过几天再给你。”
一一道别后,齐小斋背起行囊,很快便出了城。
路上,她渴了就喝水囊里的水,饿了就吃烧鸡,在她偶然进林间解决生理问题时忽然嗅到了一缕夹杂在风中的血腥味。
有人受伤了?
齐小斋抽抽鼻子,循着味道向林子深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齐小斋最终在一棵大树前停下,抬头望去。
参天的古木枝丫茂密,浓密的枝叶遮蔽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片衣角。
人就在上面,齐小斋努力端详着那片衣角,越看越觉得熟悉。
不会那么巧吧?
她伸手在树身上敲击数下。
树身剧烈摇晃,空中陡然掉落一个黑影。
齐小斋站在原地,毫不费力地便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人。
那人面色灰败,双眼紧闭,胸腹处受了刀伤,虽然做了应急处理,但黑血仍源源不断地从伤处渗出。
他们是真的有缘呢。
齐小斋快速地点了客商止血的穴道。
血被止住,但伤口有毒,亟需大夫救治。
寻常的大夫自然治不了毒伤,幸而师门在这附近有一处据点,其中应当会有医师。
齐小斋虽然是第一次独自出门,可一路自食其力,从未联络师门寻求过帮助。
只是这次要为别人破例了。
她低头看去,客商的颈间皮肤因干燥而略微翘起,露出其下一小截如冰雪美玉般洁白细腻的肌肤。
齐小斋见了却并未太过惊讶,客商行事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她早就怀疑他身份有异。
伸出手指戳了戳“客商”面具下露出的那一块肌肤,嗯,手感极佳。
齐小斋笑了笑,并未揭开面具,而是顺着面具边沿小心按压让它重新贴合。
虽然她很好奇“大叔”的真实长相,但“大叔”既然不愿暴露真容必有原因,她还是不要趁人之危的好。
很快“客商”的颈间便再次看不出纰漏,齐小斋唇畔带笑:
“大叔呀大叔,你这次会怎么回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