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卫都没动,但各府亲兵跟发春的野猫似的,满城乱窜。”周非简单生动地描述状况。 仓州城比想象中稳定许多,林朗的皇位也许可以坐久一点儿。 艾启不解道:“小姐在试探什么?不信任陛下吗?” 罗蒙强势纠正:“现在不兴喊‘小姐’。” “新令才颁布几天,总要一段时间适应。”艾启觉得冤,他现在好像做啥都是错。 “陛下的命令还要几天时间适应?想啥呢?”罗蒙夸张地说,“一个时辰传遍皇宫,半天之内城郊的土地公都要熟读背诵!” 艾启苦恼地摸脑门:“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当官?” 转念一想,说:“做小姐的官就没这么麻烦。” 罗蒙不客气地踹一脚:“闹呢!当谁听不出言外之意?这种心思一点不能有,更不能说。你说出口了,就代表三娘也这么想!” 艾启委屈地坐到地上,缪泠也不拉他,还说:“马车大,你想躺下也行。” “怎么你们突然看我一无是处。”艾启头疼道。 不是艾启退步,而是众人对他的要求变得更加严格。 缪泠语气淡淡地讲述:“你要推行主导新的土地制度,就要所有人服你。非但这一件事做好,还得事事让人挑不出毛病。原来户部有个官员想要推进飞钱,结果被人参了一本,说他红绿色盲,还能分清真钱□□?” “那后来呢?”艾启问。 “后来就是现在啊!”缪泠取笑道,“你现在可见着飞钱?没见着么,那就是没有。” 艾启哑然失笑:“我是笨蛋么?怎么突然这么笨呢!” 声音娇俏装可爱,没人理他。 最后是缪从文真情实意地安慰:“笨蛋,没关系的。” 阿姐新交的朋友都笨笨的,他倒是看着很高兴。 一群人轮番上阵鞭策艾启,试图把他改造得更合京官的眼缘,然而内史令却病了,连着三天送去拜帖都没回应。 “说是洪水中吃坏东西,怎么这么巧呢?”罗蒙心中警铃大作,“会不会有人……” “笃笃!”缪泠敲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不让他往下说。 “陛下连御医都派去了,这事儿就已经有人负责。”缪泠严肃地说,“需要你的时候卖力做事,没让你上场就别插手。” 艾启住进侯府三天,信武侯就观察他三天。三天过去,终于把缪泠喊到跟前叮嘱:“你年纪小,相交一些小朋友也是自然。但不能总跟小年轻玩,把自己局限住。” “艾启挺稳重。”缪泠小声维护。 信武侯:“你猜他这趟来仓州最想实现什么?” 缪泠:“自然是向内史令讨教。” 信武侯摇摇头:“他同我说的,我一字不落复述与你听。他想要仓州开明的权贵主动带个好头,让全国效仿。” 缪泠无话可说,艾启真是得意过头,这种话也能跟太爷爷说?小样儿拿话噎谁呢?不同意就是不开明? “非我不愿意,事实上近年朝廷式微,封地上早就阴奉阳违。我这个万户侯也就存个名,把土地散去再图个更好的名声,有何不可?”信武侯目光沉静地看着缪泠,缓缓问道,“把土地分出去世道就能好,你也是这么想吗?” “耕者有其地,自是应当。”缪泠态度肯定,但语气显露几分心虚。 现在的情况就像被老师提问,虽然学习扎实,但免不了心里一阵忐忑。 信武侯有些失望,但表情和语气都不严厉,再次缓缓问道:“哪一个开国皇帝没把土地重新分配?这说明皇帝很愿意这么干!可是为什么过不了几代,百姓又没地种?” 信武侯停顿一会儿没等到缪泠回答,便自己说结论:“朝廷没把土地收回来,是百姓自己不要的。” 缪泠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这话若不是从太爷爷口中说出来,她肯定骂回去。 信武侯招招手让她走近一些,语重心长道:“缪泠,你若真要从政需得明白一件残酷的事实,百姓种地是养不好一家老小的。” “不会!”缪泠坚定地反驳,“以我们现在的种植技术,百姓好好种地就是可以过得很好。” “谁说的?户部敢说吗?” “林晟说的。” …… 信武侯忍了好久终于憋不住笑:“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缪泠:“他就是这个意思!” “那他怎么不一门心思跟你研究灌溉呢?”信武侯叹一口气,“我们都愿意事实如此,但确实不是。如果不需要供养军队和朝廷,不去发展科技和文明,一心一意种地也许可以吃得饱。可是你只顾种地,别人却有组织有国家有军队有武器,人家为什么不来抢你的收成?” “一个朝代气数将尽,通常不是一个皇帝不行,而是各方面收入与分配失衡。梁帝正是想要解决困境,所以开凿从京城到崐州的运河,他想要漕运方便,东西南北协调更顺利。可惜太急于求成,最后只得一个暴君的评价。” 信武侯跟梁帝是少年好友,相伴一生共同成长,有些话他能说,但旁人不能应和。以前老爹骂两句梁帝,差点儿被踹断肋骨。 信武侯继续说:“百姓觉得受压迫,不愿意跟朝廷干了,主动把土地卖给大地主,然后去做长工。从此不管灾年荒年以及朝廷如何收税,都不与他相干,什么徭役也都免了,反正他就每个月领工钱。” “百姓以为不需要国家,找一个大户人家依靠可以过得更好。这种事情劝也劝不得,说也说不听,你得让他自己个儿明白大户小户比朝廷更不是人,剥削得他活不下去落草为寇,当了草寇还得被邻国正规军压着打。非得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才终于人心思统,又想起国家强大的好处。” 缪泠脑袋里轰轰然,觉得太爷爷骂的就是她。她更折腾,从南到北地折腾,竟原来都是徒劳。 她很努力,但对这个国家一点贡献都没有,国家不需要她。国家确实生病,但时间一到就会自愈。 “太爷爷就等着我们折腾完,是么?”缪泠眼眶红红,委屈得想哭。 她吃那么多苦,还挺骄傲,原来都是徒劳啊!她只要安安心心做信武侯府三娘,就能等到雨过天青那一天。 老实说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以为信武侯府终有一天会垮,将来得靠她撑起门面…… 真自信! 信武侯慈爱地揉揉缪泠的小脑袋,安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不一直都很支持吗?我们三娘做得很好呀,身处一团混乱中始终能做个好人就挺不容易,品行高洁。” 缪泠终于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委屈死了。她没想修身养性,她一直想做个有用的人! 根本没用,做什么都没用…… 那她为什么不好好爱林晟,为什么指派常辛去做那么危险的任务? 出生入死为什么? 每天面对刺杀为什么? 把大半先登军留守琼州,让林晟在菀州孤立无援又为什么? 她以为守住琼州是立身之本,事实上并不是,琼州无关紧要,只是运河上的一环。运河一带迟早会繁荣,等到百姓怨气消散,就该大力开动起来发挥作用,而不是简单运一些渔米器物。 热气一阵一阵从门缝里吹进来,只是一点温温的,缪泠却觉得像是遭受火烤,烧心得难受。 其实她一直知道太爷爷有自己的想法,苟着等这一阵社会动荡过去。但她一直以为太爷爷是错的,所以才主动出击。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是她冒失自讨苦吃了。 “土地改制的问题,这些年内史省一直在研究,如今是施行的好时机。”信武侯实事求是道,“你的人虽不成熟,但肯干。督促着些,让他们好好听内史令教诲。就为官而言,现在是他们难得的机会,正逢朝廷用人之际。” 缪泠一哭就停不下来,委屈得像块抹布,皱巴巴、滴滴哒…… 难得的是她虽然哭得凶,但好话还听得进去,点点头乖巧地回应:“艾启聪明、机灵,熟悉民情,让他去执行是没问题的。” 信武侯好笑地扯一下缪泠的小辫子:“再哭一会儿就收了,让人误会!我又没骂你。” 陈颖见他们谈话告一段落方才禀报:“大王来了,说是道谢。” 停顿一会儿补充道:“就福盛斋那件事。” 信武侯玩心大起,说:“三娘哭得这样,不宜见客,让他回去吧!” 缪泠没同意也没反对,陈颖等了会儿,试探着问:“我把人请进来咯!” 缪泠仍然没表示,信武侯抢着说:“快请啊,第一次登门晾着人家做什么?” 来回都是他说,反正好赖话都是他说…… 林晟没被晾着,张进正在招待他。 “大王莫要多心,三娘挨了一顿骂正哭着,可能等收拾好就过来了。”张进认真说道。 林晟和庄主相对无言,虽然好奇,但人家的家事不好多问。倒是赛绩坦率直言:“不能是为了曹四郎的事儿挨训吧?” “那不能,好多天过去了。”张进苦恼地挠挠头,“谁知道呢?信武侯训话不让我们靠近,陈颖又什么都不肯说。” 另一边缪泠也在埋怨陈颖:“你知道太爷爷怎么想的,从前还撺掇我称帝?” “我没撺掇。”陈颖喊冤,“当时琼州军内都是这想法,什么阿猫阿狗都称帝了,我们还等什么?我是知道不妥的,所以一直别扭。”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怪不得他,邪火发不出去…… 林晟想着避嫌,多带一些人过来。庄主怕他应对不得体,紧张得跟随。其他人有些是关心缪泠,有些是想进城放松,因此今天登门这一群人浩浩荡荡。 士兵都特别爱执行出军营的任务,就是一条死狗躺在军营门口都会有五六个人冲出去七手八脚一起抬。 信武侯的书房不大,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书房也不让人随便进。张进把一群人带到小院里就停住,说:“不可以再往前,前面我都没去过。” 赛绩气道:“那你带我们过来!” 张进:“带你们逛逛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就在厅堂里呆着吧!” 高眛主持大局:“别乱走动,坏了人家的规矩不好。” 张进:“不会,花园里随便逛,别走进人屋里就好。譬如我的屋子,你们别进,信武侯也不进。当然了拦不住三娘,她没规矩。” 他觉得信武侯府里的规矩都很有意思,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林晟抓住重点:“三娘进你屋子做什么?” 培忻好笑地碰一碰胳膊提醒,意思是说,别闹笑话。 林晟立刻闭嘴收敛,他确实没立场管缪泠的私事。 信武侯远远地看见这一群人,戎装显眼,武器也没卸。难怪陈颖说话迟疑,怎么看都不太像是登门道谢…… 信武侯带着缪泠从书房里出来,身旁果然只跟着陈颖,再没有旁人。 缪泠还是哭,泪痕特别明显,两颊都哭红了。 缪家男丁成亲都早,生娃又快,信武侯四代同堂也才是花甲之年。他精神头好,看起来更加年轻,第一印象完全不会觉得这是个老头子,而是会联想到智者、长者之类。 先登军不由自主地站成整齐的一列,动作一致行礼,像在练操。 信武侯哈哈一笑,说:“那你们玩吧,在府里头逛逛就好,一会儿还要下雨。” 先登军内弥漫着一阵尴尬,他们被当小朋友了?可能是因为缪泠辈分太小,信武侯便觉得他们也是孩子。 信武侯走在前头领路,碎碎叨叨地说:“可以带他们去练功房和兵器室看看,可能军营呆这么久腻了……那带去你二伯院子看猪也好,新养的一群小猪仔每日欢腾。西苑花园也去得,虽不久住,但你大伯母打理得很好。若遇到你大哥哥便喊上一起玩,他这人太闷。” 缪泠爱张罗的性子原来是有家学渊源,外人只知道信武侯能征善战,却不知他生活里对小辈这样细致温情。 缪泠还是止不住哭,一边应着一边落泪。林晟观她脸蛋通红,额头鼻尖都是汗,忍不住关心地说:“怎么还哭啊,不热吗?” 这天气挺闷热,可能真要下雨。 缪泠被他气得噎住,骂也骂不得,说又说不过。 林晟慌张地后退一步,怎么说呢,他真没埋汰人的意思。他真的是关心,但说出口的话确实不像那么回事儿。 信武侯愉快地笑一声,解释着:“也不是我弄哭的,不知道哭什么。” 缪泠不爽地开启胡说八道模式:“我觉得灾民可怜啊,摊上我这么一位救灾大臣,正事儿不干跑去糕饼店跟人打架。” “哦。”信武侯点点头,“这事儿传到新州,百姓是要恨死你。没有面对过百姓的怒火吧?这次要长见识了!” 先登军都在一旁乐呵呵地傻看着,信武侯表现得这样活泼,他们之中也没个会来事的知道搭话。还是张进最放松,笑闹着:“不是下课了吗?三娘不要站这儿挨训。” 其实缪泠不上课,只是信武侯每天都会喊缪泠去指点一番。缪泠特别认真对待,会猜测太爷爷下一次抽查哪一方面学问,并且提早温习知识做准备,张进便以为他们在上课。 侯府庭院宽阔雅致,众人分开三三两两结伴走,聊什么的都有,有聊吃的,有聊见闻的,当然也有认真欣赏院落风景的。 一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张进有点儿告状似的跑到林晟身边说闲话:“信武侯严厉得很,三娘每回见他都紧张,回来后总是愁闷许久。” 缪泠那是在思考太爷爷说的话…… 林晟自然不会当真,他觉得缪泠跟家人亲昵,看着很羡慕。她离家好多年,但跟家人之间一点儿也没有生疏之感。 不过他还是关心地问一句:“福盛斋的事儿,信武侯责备你吗?” 缪泠摇摇头:“不会,我做什么太爷爷都支持,只要别是看不清,教不会。” 她杀进皇宫、闯入凌国,拿下琼州,做这些大事太爷爷都没有说什么,相比之下闹一下福盛斋简直不值一提。 “哦。”林晟把尾音拖得长长,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这趟专程过来道谢,但看缪泠的态度又觉得“谢”字好像太隆重,有点儿说不出口。 然后还是缪泠找到话题继续闲聊:“你改天劝劝容海森呢!” 那天在福盛斋抵玉佩的人是容海森,不是先登军,但众人已经把王诚的部队视为先登军,便闹了误会。想来也是,先登军怎么会在出营采购时跑去福盛斋耍?好没规矩。 “是要立规矩。”林晟应着。 “不是。”缪泠缓缓说道,“你不知情吧!容海森原来订过一门亲事,家道中落之后亲事便作罢。那女子现在仓州,容海森见着她又有想法了。” 林晟好笑地说:“你还操心这个?怎么一天天地顾着那么多事?” 缪泠撅着嘴强调:“你听我讲!” 他没应声,但是配合地安静地走在她身边洗耳恭听。 “那女子故意戏弄荣海森,福盛斋的琉璃果子需要提前预定,她自己买不到就让容海森去。” 林晟神情懒洋洋的,听完之后没什么特别的态度。缪泠不满地看过来一眼,林晟便玩笑道:“福盛斋真不像话,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缪泠不理他了,闷头快步走着。林晟赶紧大步跟上,温柔地哄着:“不操心他们了,容海森不是笨蛋,他要愿意,就是乐意。” 缪泠娇俏地哼一声,语气很不爽,神情却没有不快。过了一会儿笑眯眯拉着林晟的袖子,说:“你闻到臭臭的吗?要不要去看二伯的小猪仔?” 林晟听说过这位缪监事,将门之后一心养猪,以为就是一位痴迷农事的奇葩,今天真见着却是大开眼界。 与其说这是个猪圈,不如说更像一个机关术研究场所。 一群猪仔只是点缀其中的活物,最显眼的是各种机关,许多木甲人行走其中,有的装填饲料,有的打扫卫生,还有的就是巡逻。 林晟惊讶道:“你二伯研究方术?” 缪泠:“不是,这些木头只是一层外衣,里面站着真人,等到晚上就脱下来了。” 林晟笑一笑,不介意缪泠胡说八道,但也没跟她一起玩。 缪泠又问:“你要吃吗?你要吃二叔肯定没话说。夏天里太臭了,又不像原来家里那样有个院子专给二叔折腾。” “二叔?” “嗯,喊二叔他最高兴。二叔总说自己才是弟弟,夜观星象算出来的肯定准,是祖母记混了。” “他们是双生儿吗?” “对啊!”缪泠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你不是打听来着?” 印象里好像有这回事儿,缪泠似乎也说过“二叔”之类的称呼,但从前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 “我不是打听,我不记得事了,什么都要重新了解一遍。”林晟解释。 “没关系。”缪泠依旧笑咪咪的。 她好像是刻意捅破,但也真的是不介意,说开了就行,别是暗摸摸的。 不一会儿缪泠的堂哥走进来,好笑地对缪泠说:“母亲备了宴席招待你的朋友,别打二叔的主意了。” 堂哥身材有些单薄,五官也格外平整,整个人好像没什么起伏。他没有功名和爵位,林晟便喊他:“缪小郎君。” 堂哥眼中满是兴味地打量着:“大王果然不记得了,我们认识的,你从前喊我如辰兄。” 林晟看向培忻,培忻无言地摇头,他不知道这件往事…… 竟然有他不知道的将军的往事! “堂哥哄你呢!”缪泠很快揭晓答案。 如辰被揭穿也不尴尬,还打趣缪泠:“这么维护呢,逗一下也不行?” 林晟无奈,而且不解,这位大哥哥哪里闷? 侯府好像真是把先登军当作“小孩子的朋友”招待,酒宴上不是美艳乐妓表演歌舞,而是请耍百戏的艺人来热闹。 各种杂耍轮番上,看得先登军坐立难安,酒水也不敢放开喝。 小孩子喝什么酒! 宴席不太正式,大人们都没到场,只有同年纪的缪如辰和缪从文作陪。 因为各地洪灾影响未消,皇宫里饮食用度一切从简,表示与百姓同甘共苦。侯府却没这讲究,什么好吃上什么。林晟发现缪泠可能不是挑食,她大概就是单纯在外头吃不惯。 侯府吃得极其奢侈,譬如一盘简单的炒白菜,每一块食材都长得一模一样,是菜梗中间最脆的部分一刀切下来。缪泠不爱吃肉,他们就把肉打成沫烧成汤浇在白菜上。 缪泠的食案上一块肉都没有,但香味四溢。她的食物做得精致,摆放也好看,可能需要三五个人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忙活到现在才能做出来。 行军打仗的时候定是无法满足她。 注意到林晟打量的目光,缪泠微微转头解释道:“我现在什么都吃的,太爷爷不让挑食。” 这还不挑食? 庄主现在放松了,歪倚着喝小酒。 他本来不建议林晟这时候上门,怕林晟不懂应酬。重逢之后他们就去菀州,一路努力求生,还没机会放松下来对林晟做礼仪方面的指导,以至于林晟待人接物还跟一个普通的渔民一般。没有什么大过错,但容易失礼。 想来信武侯已经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尽量避开。一是让林晟自在些,二是避免尴尬。若林晟真有什么不当之处,信武侯既不好纠正,也不能无视,挺为难的。 侯府规矩不大,不会让人感到压力,但是细看又特别严格,就连缪从文都得仔细遵守。比如他会一边入席一边念叨着入座、披茶、诗礼、洗手、酬酢等等,提醒自己注意宴会礼仪。 京城高门喜欢在宴席上以诗助兴,既是展现文学素养,也是有点儿卖弄的意思。当然,这是外人眼里的印象。京中贵族可能就是单纯喜欢以诗下酒,就像酒肆里人们喜欢一边喝酒一边划拳。 缪从文问:“今天不作诗吗?” 缪泠淡淡地说:“今天太晚,哥哥们还要回城外的军营,很远呢!” “要回去了吗?”缪从文赶紧站起来,有模有样地想要给每个人敬酒。 礼仪如此,宴席尾声主人要给客人倒酒。这场敬酒活动表达的是依依不舍之情,他记得特别清楚。 缪如辰察觉先登军尴尬,便大声笑道:“军中的规矩不一样,军中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那小酒壶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这情景有点儿像小孩子打渔归来,只得一条鱼尾巴,还兴冲冲地想跟众人分享,于是给每个人剥一片鱼鳞…… 确实,缪从文提一把精致的凤首壶,还没一只酒碗能装。他委屈得回头看阿姐,觉得自己学习的知识用不上了,特别难过。 缪泠便给他撑腰,说:“从文敬的是情,一片心意。勿嫌饮太少,且喜欢易致。一杯复两杯,多不过三四。” 缪泠能理解缪从文心中所想,其实姐弟俩特别像,都是一门心思疯狂地想做个有用的人。缪从文不是格外粘阿姐,而是因为阿姐懂他所以才粘人。 跟阿姐在一起呆着舒服又满足,不需要着急费力地解释心里的想法。他嘴笨,这样的相处方式对他来说正合适。 而且阿姐嘴利,能说得天花乱坠,可以弥补他的不足。大多数时候他并不知道阿姐花里胡哨说得什么意思,但就是确定阿姐表达的跟他是一个意思。他说不清楚的时候阿姐会帮他说,说得旁人再没半点疑问,那种感觉特别爽。 譬如现在他就听不懂阿姐在说啥,可能是一首诗吧!虽然诗里有一杯两杯三四杯,但他只想敬一杯酒,便觉得诗里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敬到林晟那一桌时,缪从文恭恭敬敬地喊“大王”,林晟玩笑道:“今天不是狗东西了?” 缪从文认真想了想,肯定地说:“今天不是,今天老实。” 徐亨一听大乐,问道:“如何不老实?” 这话里多少有点儿“腥臭”味,庄主赶紧站起来打断,说道:“今日原是登门道谢,倒让府上好一顿招待。叨扰许久,我们该告辞了。” 缪从文满意地点点头,是这个流程没有错。 他走到缪泠桌前把酒壶放下,说:“听着雨声大了,阿姐别出去淋雨。从文把他们送到门口,从文会。” 宴席礼仪最后一道程序就是送客,他要完美收场。 缪泠只是起立,没有跟着人群走动,显然真不打算送了。她确实不喜欢淋雨,而且觉得没必要假装依依不舍,心里没有这样的感情。 林晟拐了个弯特意经过她跟前,但是脚步却没有慢,从她面前丝滑路过。 倒是庄主停下来,拱手礼貌道:“都是军中粗人,若有失礼之处请府上多担待。” “没有的事。”缪泠轻轻回应。 回营的路上庄主显得心事重重,一直憋到军营里才说:“以后去侯府要隆重些,好歹换身文袍。不能一身戎装闯上门,像去抄家的。” 赛绩埋头闷笑:“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是有点容易误会。” 高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有将军一身盔甲去侯府?要么有紧急军务,要么真就是抄家!” 徐亨马后炮:“你们没注意到吗?缪都尉也是一身戎装,但在宴席时套了一件华美的褂子。” 林晟注意到了,但他以为缪泠是为了穿得好看…… 越是自卑的时候脾气越大,林晟知错了却嘴硬,反问道:“我不懂礼数,你们也不懂吗?早干吗去了?先头也没人说这不行、那不行。” 高眛实事求是:“对京城做派有些耳闻,但乌城跟京城脱节好多年。乌城人饿不死就不错,没这些讲究。” 徐亨点头,故作粗蛮的样子:“有酒有肉谁还有工夫念诗?” 他们都跟林晟一个路子,拿粗鄙当有趣。林晟看着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再粗鄙也不能“出类拔萃”!他不发一语地坐下办公,提笔举着半天,一个字也没写下。 他写字挺好看的,因为张进觉得写字好看才是文化人,为他挑选老师的时候特别注重这一点。 所以,除了写字好看,他好像就没别的文化了。 写诗?他连诗经都不爱读,觉得无病呻吟。 以前隐隐约约察觉自己跟缪泠之间有些差距,但缪泠太温柔,处处照顾他的心情,所以一直没有切实的体会,直到今天被缪从文说破。 原来他们喝酒要配诗,他喝酒配肉! 林晟突然又想到,如果他有大失礼,那么父亲也好不到哪儿去。大概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父亲另辟蹊径干脆把原来的称谓都改一遍。如此一来,皇上若真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也就不叫失礼了,叫改制!是新朝新气象! 改称谓应该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但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吧!乌城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社交礼仪,不能什么都跟京城学,否则无形中矮化自己。 “没那么麻烦。”林晟哼一声,“什么规矩礼仪?强者说的做的就是规矩!‘ 父亲当了皇上,家家户户父母子女之间怎么称呼都由他说了算,一夜之间仓州城内全改口,这就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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