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盛斋原是京城有名的糕饼铺子,旅人归时都要捎带点儿,算是特产。这样的铺子搬到仓州之后自然依旧门庭若市。 缪泠也馋这口,一回来就想吃,但是水灾期间铺子关门,洪水退后要打扫卫生又关停几日。好不容易等到福盛斋营业,缪泠吃完早饭便过来,肚子不饿吃不下,闻闻味儿也好。 而且她喜欢通过这热闹的所在,看看人们现在生活过得怎么样,流行些什么? 一边呆着一边等艾启,等艾启到达时她大概就饿了,可以一起吃。 信武侯府不可怕,但规矩也不小,她得先给艾启“上课”。 艾启跟张进不同,他是以读书人的形象出现,若是言行有失难免遭人诟病,认为他浪得虚名。张进没关系,张进若是言行得体才奇怪! 楼上雅间没有空闲的,老板便把预留的小包厢腾出来。一般京城做生意的都会预留这么一两个小包厢以备贵客临门。 小包厢不对外正常营业,也不收钱,相应的位置偏,空间小。 缪泠有点失望,但没异议,福盛斋就是这么个待客之道,缪泠呆在大厅反而会让他们紧张。一直在里边呆着不太能注意到外面的事情,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公子这样谦和,倒是你们这帮奴才凶神恶煞的!” 这本来是一句挺平常的话,但因为新朝不提倡“公子小姐”的叫法便显得刺耳,听着很过时了,迂腐得紧。缪泠忍不住走出来从楼上探头往下看,巧了,被骂的是张进! 张进第一眼就注意到缪泠,抬头比划着解释,别人撞他然后被反弹回去站不稳摔了一屁股蹲儿,不关他的事。 缪泠看懂了,好笑得比划着回复:「留活口。」 张进掌心向上抬到肩高,再配以耸肩的动作,意思是说:「不懂!」 缪泠便调皮地抹一下脖子:「那就打死算了!」 缪从文特别礼貌,上前把人扶起来,还给对方把脉…… 小二在一旁跟缪泠解释:“那位是英国公府的曹四郎,憋了一早上气,使劲折腾人呢!” 做买卖的人消息快、心思活络,前几天还是“四公子”,如今“曹四郎”叫得特别顺口。 缪泠认得曹四郎,以前见过几面。印象中这人不坏,但骄,说“娇”也行。 缪泠感兴趣地问:“福盛斋给曹四郎气受?” 她知道肯定不是,就是觉得好笑,国公府的公子竟然在一家糕饼铺子撒气。想象一下林晟在一家小店跟其他客人吵架,那场面想都不敢想。 英国公的封地在北都,原来地位与卢国公不相上下。后来北都丢了,便回京城养老。履历虽不光彩,门庭仍然显赫。 小二回答:“我们哪敢呀!是让大王的兵将给气得,然后冲我们发火。跟他说琉璃果子做好得晾一夜,他不听,非逼我们半个时辰做出来。这会子还真又回来了,唉,他是拿不到果子的,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先登军?”缪泠惊讶。 先登军态度是横一些,但此时不被允许入城,最多是炊事营每日出军营采购一次。采购的将士最懂分寸,一般不会跟驻地的百姓起冲突。 “是,是这军号吧!反正听着是大王的兵。”小二犹豫地小声说,“曹四郎骂他们,守菀州有什么功劳可言?俞国的部队根本没能力打过来。” 缪泠听着不爽,怎么就敢对林晟的军队嚣张?同时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好像是在自己家乡让林晟被人看轻,于是便觉得责无旁贷。 缪泠也认为俞国没有能力发起大战,但这不代表就可以弃菀州不顾,任由百姓受邻国欺凌。先登军长驻菀州,守的是国家和百姓的尊严。 小二继续解释:“国公夫人爱吃小店的茶果子,但不喜甜,昨儿就派人过来说要订一盒少糖的。” 缪泠快速找到可能的冲突点:“这盒茶果子被先登军抢去了?” “诶,也不能这么说,不能说是抢。”小二字斟句酌慢吞吞地解释,“每盒定制的点心都有标签,但新客不知道这规矩。先登军也买了一盒……” 小二话没说完,缪泠就从楼上跳下去。她嫌小二做事太“周全”生怕得罪人,因此说话黏黏糊糊,简单一件事能扯那么久。 缪从文担心张进受罚,赶紧解释:“阿姐,曹四郎没事,就是锻炼少。你观他皮肤松弛、四肢乏力,骂人两句自己先喘,这都是阳虚导致。莫说撞着张进,就是撞着柳条他也得摔。” 缪从文这两年好像长进不少,会说很长的句子,而且条理清晰。缪泠一时高兴得忘记“正事”,认真夸赞道:“从文好厉害,学会把脉了。” “上回母亲哭说阿姐病了,从文就拜老御医做师父。”缪从文现在不但会说,而且是啰嗦。从起因说到结果,把自己的课业安排都讲一遍,如今练功少,分出大半时间学医了。 信武侯乐于促成,学医跟练武比起来斯文些。 缪泠很耐心地听着,曹四郎也在一旁陪着,没有打断。 这是曹四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缪泠,以前对缪泠的印象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穿戴华丽的服饰站在一群夫人小姐之中,在人群里有些出众,但充其量也就是一位相对美丽的小姐而已。 今日一见却很不同,美丽之中带着一股英气,硬朗之中又盈满柔情,气质独特。 可能是随时准备出征,她仍然穿一身戎装,头发简单束高,戴着护腕,配着长剑,身前还有一片软甲护心。她从楼上跳下来,杀气腾腾,落地却很轻盈。然后缪从文一打岔,她的怒气就消散了,很温柔耐心地哄小孩。 无论缪从文说得有多离谱,她都认真回应,严肃地探讨课业安排:“早上学医下午骑射其实不太好,寅时点兵,卯时上阵,要适应军队的作战规律。” 一直等到缪从文的“废话”都说完,缪泠才转头看向曹四郎,四目相对时俩人都有点儿尴尬。像是吵架一半被打断,一时之间找不回原先的状态。 曹四郎先回神给缪泠行个礼,缪泠便礼貌地回应,然而回完礼就开始发难:“你撞了我的朋友,非但不道歉,还出口伤人!” 张进不知情,在一旁劝道:“三娘算了。” 缪泠:“嗯,本来道个歉就算了的事儿,可他不但打人,还出口伤人! 五品以上官员,殴者,徒三年;詈者,减殴罪三等。” 她开心地对曹四郎说:“张进是明威将军,从四品,你不但撞他,还当面骂他。不必分辨殴罪詈罪了,两罪并罚吧!” 曹四郎当然没被唬住,律法确实如此,但律法从来不能约束王公贵族。 “这么严重啊,不得告个御状?”曹四郎笑道。 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甚至觉得缪泠挺好玩,虽然蛮横但因为过于天真而不惹人讨厌,活力四射的样子反而让人心情大好。 清荷知道来龙去脉,晓得缪泠今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看着罪名都找好了便指挥护卫们把曹四郎抓捕,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吵架影响不好。 曹四郎身边跟着的人不多,他今天好像真就是特意来拿糕点,也不知是真孝顺,还是做给人看。 缪泠的护卫都是战场上成长起来的,一出手就不给对方反抗的机会,面对王公贵族也是一样,先干趴再五花大绑。战场上你死我活,对敌人仁慈就会被反杀,琼州军教得就是这一套,护卫们学得认真,刻进骨髓里。 曹四郎被放倒在地,修长的脖子被护卫夹在膝盖窝,毫无还手之力,差点儿喘不上气一命呜呼。 英国公府的人没见过这阵仗,愣了会儿便开始哇哇叫:“杀人啦!” 杀人?差得远呢! 繁华之地永远不缺爱逞能的人,看见局势一边倒,便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世子在外面野惯了吧!这是天子脚下,一切都要讲王法。即便曹四郎真的犯罪,他也在八议之列,哪容你想抓就抓?” 缪泠美目一瞪,委屈道:“你骂我什么?你骂我野孩子?我没爹没娘吗?你侮辱我全家!” 主持公道的人是郑亮,司徒郑勉的女儿。司徒也是三公之一,郑勉曾与张星同朝为官,当时俩人地位不相上下,郑勉甚至多一个乐平侯的爵位。 总之郑勉的女儿身份显贵异常,但张星不认识,他只知道缪泠今天想搞事。 缪泠想搞事,张进肯定支持! “骂俺的都抓了,骂三娘的当然也要抓。”张星用脚背一勾就把郑亮掀翻在地,护卫们也不认识郑亮,见张星动手之后便默契地冲上去捆人。 锁喉,压背,再五花大绑,与曹四郎同等待遇,没有因为郑亮是女子就格外下手轻一些。 战场上的原则就是这么简单,不管对方人多人少,是人是鬼,先打死再说。将军说冲,所有人就闭眼冲,谁慢了谁是狗! 缪泠看着头疼,也不知福盛斋今天吹得什么风,一早上来这么多“贵人”! 为难曹四郎师出有名,闹到皇上面前也不怕,还能臊一臊他。让你打压自己儿子,哼,看他在外头受欺负了吧!但是郑亮无辜啊,而且毕竟是女孩子,让她这样出丑挺没道理。 英国公府的人终于缓过神,就近找了些帮手过来,又大喊着骂醒郑亮的人一起联手将缪泠团团包围。 从京城逃出来的富贵闲人们好像没吃过什么苦,见气氛紧张也不逃,全部乐呵呵地挤在一旁看热闹。门口还不断涌入新人,兴冲冲地问:“福盛斋今日这般热闹,可是做什么活动?” 掌柜一早知道情况,但因为不清楚缘由,而且三方都不好惹,便一直躲着。反正所有人都看到是缪泠动手,司徒和国公总不至于迁怒,怪福盛斋没保护好客人。 福盛斋拿什么跟琼州军对抗?陛下都拦不住他们进城…… “世子就是脾气大一些,但不是不讲理,怎么撞一下就闹得这么凶?”掌柜头疼道,“那独臂将军虽然少一只胳膊,但块头大啊,还能撞坏了?” 小二一开始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事实,怕掌柜怪他多嘴。想到掌柜逃离京城时对伙计们及其家眷多有照拂,咬咬牙坦白道:“这事儿怪我耍心眼儿。曹四郎又要来闹,我想这事儿没处说理,没人能治他,便撺掇世子给咱们出气。” 掌柜见多识广,很快弄明白,缪泠哪是帮福盛斋出气,她这是替林晟出头! 福盛斋如今装修得不如京城时富丽堂皇,但仍然宽阔大气,一楼大堂甚至设有一个小舞台。他们把缪泠围住,一群人莫名其妙就自动往台上转移。 琼州军不是打不过,而是顾虑多。 张进想出手时被清荷拦着:“你出手重,一下子打死了麻烦。” 清荷想出手时又被缪泠拦着:“你官职不够,动手就是以下犯上。” 曹四郎朋友多,这边一出事就有不少人赶过来。 能这么快赶过来的都是街面上晃荡的闲人,而就是这些闲人各个金尊玉贵,要么有爵位,有么有官身,或者两者皆有。大户人家不会让孩子没“身份”,就算是花钱买也得弄一个。 其中甚至有一位三品将军,虽然也是武官散名,没有实权,但不能小瞧。 那人叫欧阳墨,曾是北都附近游牧民族的首领。原来不是这个“墨”字,也不姓欧阳,都是后来改的。北都沦陷的时候,欧阳墨一族也不能幸免,他便带着几个亲信跟随英国公回京。 当时欧阳墨是想跟大尚借兵打回去,谁知大尚一蹶不振…… 欧阳墨年长一些,又沉浮这些年,比其他毛头小子们冷静一些。别人都是举着细胳膊咄咄逼人,虎背熊腰的欧阳墨反而示弱:“四郎口直心快,冒犯之处还请世子海涵。” 曹四郎脸颊在地上摩擦一会就肿起来老高,连说话都含糊不清:“欧阳大哥,我不是。我没事惹她干吗!” 几代皇帝都对欧阳墨十分友好,缪泠也不愿意与他为难。将来若是有机会收回北都,最好是连欧阳墨民族的栖息地一起划入大尚版图。欧阳墨在那块地方影响力大,有他在的话牧民们更愿意归顺。 大尚传统不会侵略别人,但欧阳墨一族非要加入大尚的话……这样的说法比较好! 欧阳墨又说:“郑御史实是无妄之灾,世子先把御史放了吧!”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缪泠反而生气,郑亮算屁的御史!监察御史虽然品级不高,连上朝堂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御史责任重,担负着监察百官和巡视郡县的重任。 郑亮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香梦寺而已。 她就是觉得如今女子可以当官,便也要挣一个。当官神气,官职于她来说就像一件时兴的首饰。 缪泠不愿意的时候就能扯出一百个理由让人无从反驳,她说:“欧阳将军也曾带兵打仗,你应该最清楚主帅的威望是何等重要?郑御史当面折辱我,即便我不计较,琼州军也不会答应。” 张进看舞台边一根柱子挺粗壮,便举剑砍一道。砍一道说一声:“不答应!” 他没想破坏,就是给缪泠壮壮声势,结果惹得福盛斋的人一窝蜂跑过来抱着柱子。 “小将军,这是顶梁柱!”掌柜几乎是滚过来。 这时候要是房子塌了,得压断多少达官士族的香火。掌柜就算自己有幸逃出去也不能活了,非但他不能活,恐怕连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 张进一脸无辜:“哦?俺以为是放在舞台旁边表演的道具。离得这么近,看起来就像是舞台的一部分。” 掌柜欲哭无泪:“对,开店匆忙,布置得不合理。” 再转头对缪泠说:“世子莫恼,先登军的小将军们没吃亏,怪店小二话说一半,没说清楚。” 掌柜试图重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琼州军以保护缪泠为第一要务,拦着掌柜不让靠近。现场这么乱,一根来路不明的头发丝都别想飘到缪泠眼前。掌柜只好隔着人墙喊说:“那盒点心先登军拿着的,四郎让他们倍赔,他们就拿钱。四郎又说孝心无价,他们回道美玉无双。” 最后的结果就是先登军押上一块玉佩换走一盒糕点,但在掌柜眼里却是先登军赢了。起因是争糕点,自然是得到糕点的人赢,权贵们闲着斗法不是一向如此吗? 缪泠心里却很清楚,先登军一窝穷鬼,若还有美玉留着没换粮,不是定情信物就是传家之宝。大概是回营时间到了,不能跟曹四郎纠缠,所以忍让。 “玉佩呢?”缪泠问。 玉佩?玉佩当然是曹四郎拿着…… 掌柜赶紧跑去沟通,张进挪开一步好让他能靠近跟曹四郎说话。张进没走远,有点儿守着曹四郎的意思。现在知道原委了,曹四郎这人必须扣着。 曹四郎把头一扭,说赌气的话:“什么破东西,我能看得上?一出门就丢了。” “丢哪里?”缪泠问。 “丢就丢了,谁管丢哪里!”曹四郎完全不肯合作。 “我管呀!”缪泠微微笑,“你最好现在想起来,否则押着你满大街找,不让吃不让睡,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放人。” 曹四郎哈哈大笑:“早上起猛了吧!以为这儿是琼州呢?” 福盛斋设计得非常合理,舞台这边甚至有扩音的效果,掌柜真是谦虚了。一群人为一块玉佩掰扯,楼上四面看客都听得清清楚楚。 缪泠和林晟的故事便在这小小的空间内传来传去,传得荒腔走板。 “哦,原来是为先登军出头。” “世子在这儿守了一早上,就等着曹四郎再来时发难。” “大王的将士受辱,怎么是世子来出头?” “一向是世子替大王出头,从前大王下落不明,陛下都不计较孙家侄子失职。但世子不肯,非要人偿命。” 缪泠闹这一出影响特别大,是林朗登基后仓州城内出现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骚乱”。 英国公很快得到消息,但以他的身份跑到街头跟缪泠对峙不合适,便请托京兆尹。 京兆尹是地方长官,刺史也是地方长官,琼州现在是上等州,宵刺史的品级比京兆尹还高一些,然而宵刺史听缪泠指挥…… 京兆尹自觉无能为力,便派少尹出马。 少尹也知道自己在缪泠面前不是个“东西”,但上官当面吩咐的差事如何推脱?还好他没到福盛斋就被陈颖拦住:“少尹行个方便呗,世子做事有分寸的。” 少尹乐得被拦,省去许多麻烦。 与此同时英国公派人去信武侯府送礼,一副认错息事宁人的姿态。信武侯却回说:“小孩子打打闹闹,不必在意。” 不是他家孩子被打趴在地上脸颊肿得老高,他当然不在意。 消息当然也传到宫里,皇后绞尽脑汁替缪泠粉饰:“这孩子心里是有算计的,你看她针对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没离过家的监察御史,成亲都是招的上门女婿。” 福盛斋里仍在对峙,欧阳墨身份特殊,没人对他动手。缪泠不好惹,对面也没敢动。 缪泠说到做到,让张进押着曹四郎上街找玉佩。欧阳墨闪身挡着去路,温和地笑着:“世子,这样不好。” “我觉得特别好。”缪泠淡淡地说,“曹四郎过着太平日子,便以为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今儿让他开开眼,这世上呀还是恶人多。” 欧阳墨走近一些,温柔地问:“世子想要如何嘛?四郎得到教训了,英国公自当管教,改日正是登门道歉。我们也去正式向大王道歉,这样可好?” 不好,她气还没撒出来! 欧阳墨见缪泠不说话,以为她词穷,更加温柔地哄着:“世子性子直爽,但天子脚下不比外头,可不能胡闹。世子适合来我们大草原,天高云阔自在逍遥。” 这段话没说动缪泠,倒是欧阳墨自己一脸心驰神往。 缪泠觉得欧阳墨这人狡诈,故意展示伤感,这样一来她就不好发难了。这就像人家里正操办红白事,你就是急着讨债也得换个日子。 后来是管用来收场,拿来一块玉佩说是曹四郎丢弃的。 “曹四郎的东西哪会丢?当时就被人捡去,下一刻就进了当铺。”管用仍然是热情洋溢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欢快。 欢乐,快速!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曹四郎解绑,没说调解的话,但做调停的事。 “是块好玉。”管用笑道,“玉器质地坚硬,没那么容易破碎。我仔细检查过,完好无损。” 缪泠撇撇嘴:“可他还骂张进了。” 管用:“道歉,必须道歉!” 道歉这事儿曹四郎没同意,刚一松绑就嘴硬:“谈律法是吧?行,我骂就骂了,该怎么罚受着,但先登军也是盗窃!” 缪泠把玉佩晃一晃,快速回道:“你抢劫!” “我那叫反杀!”曹四郎得意。 “律法里没这说法,抢谁都是抢,抢劫杀人犯也是抢,抢劫菩萨也是抢。”缪泠反驳。 曹四郎说不过她,又搬出那一句:“行,我们找陛下评理!” 缪泠挥挥手:“你去吧!” 曹四郎:“你不敢去!” 缪泠:“陛下又没宣我。” 俩人吵得热闹,店内看客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嘘声。 “看样子是打不起来咯!” “各个都有来头,哪会真打?” “这要不是曹四郎,小老百姓被抓住了肯定往死里打。” “小老百姓跟他们争啥?小老百姓被将军撞一下敢骂回去?不得赶紧恭维一句,将军威武!” “不不不,都没后面的事儿。争果子那会儿就双手奉上,您请您请您先。” “错了,没机会双手奉上。尝一口才知道拿错,这时候得赶紧把肚子剖开,我就不配吃!” 艾启和罗蒙已经到了,站在人群里看热闹。艾启夸张地凑上去说:“哦,那还是曹四郎不讲理!顾客互相拿错东西的事情常有,怎么吃进肚子里还要人吐出来?” “曹四郎就这脾气,爱作弄人。”看客们七嘴八舌地说,“本来服个软就没事,但先登军偏不!” 艾启:“军人轻易服软,怎么打仗啊?” 看客们不知不觉被引导着,开始攻击英国公:“曹家家风就是,软!哈哈哈哈哈哈!” 缪泠在人群中看到艾启,于是便不想闹了,本来也没想闹出什么结果。 散场时特别潦草,缪泠都没正经开打,但福盛斋内狼藉一片。桌子椅子倾翻一地,地上满是糕饼和瓜果吃完之后留下的垃圾,打碎的花瓶盘盏更是不计其数。 最突兀的是地上还有几只鞋子几根腰带,难以想象这些人围观时都干啥了? 军队有打扫战场的习惯,后到的琼州军自发地哐哐一通收拾。福盛斋的伙计拿着苕帚一下一下清扫,琼州军不是,他们拿一横杠顶着一推,好坏家具摆设全都推到墙边。 打扫得是真干净,但打扫完也就不剩什么了。 琼州军麻利干完,爽快地问:“可都妥了?” 掌柜:“……妥的吧!” 缪泠现在有雅间了,领着艾启紧急上课。闹那么大动静,琼州军把街道都封了,她却像没事人一样。 缪泠说的都是很简单的道理,比如出入右行,入门人让出门人,无论公侯王爵路遇佣仆抬重物要注意礼让。 艾启笑着总结一句:“就是贱避贵,轻避重,去避来……” 正得意着笑容凝结:“不对,来避去,贵有时候避贱。” “不可用‘贱’指代人,否则会把你看肤浅。”缪泠头疼道。 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到了外头才发现侯府有多特殊。即便艾启这样平常人家成长起来的读书人,恐怕一时也难以融入其中。 “不着急,慢慢来。”缪泠无奈道。 她想起第一次住进卢国公府,大早上有个男仆搬动硕大的盆栽时为了避让卢国公而摔倒。卢国公没有责怪,还让男仆注意身体。 一般人见着如此一定会夸卢国公仁厚,缪泠却不这么想,甚至觉得卢国公虚伪。 他能体恤,说明知道男仆不易,那怎么就不肯事先避让呢? 卢国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缪泠对他的坏印象是从那时候开始。 当时缪泠多看一眼男仆,观察他有什么反应,是感恩还是反抗,然后恰巧发现林晖的小秘密。 一想起往事就陷入沉思,年纪不大故事不少,好像已经活完一辈子。 …… 卢国公登基林晖也没回来,总感觉凶多吉少,却不见帝后哀伤。 可能帝后性情如此,大少夫人去世时他们没有露出一丝难过,那不也算是他们的孩子。 缪泠沉默着,艾启就汗颜了,自觉是个难教的顽童。 “还有什么家训?我背下来。”艾启诚恳地说。 缪泠叹一口气:“家之兴替,在于礼义。你就记‘礼义’二字吧!出发点是好的,就不会有大差错。” 艾启好像是有点儿兴奋,胡说八道起来:“我把每个人都当陛下一样恭敬着。” 罗蒙赶紧一巴掌拍过去,正打在嘴上,厉声道:“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改了!边疆大漠田埂街头都可以拿皇帝老儿调侃,但这些话唯独在这儿不能说。” 艾启皱着眉,他好像到这一刻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本来觉得缪泠小题大做,他可是读书人,能有多失礼? 嗯,很失礼! “张进,张进都学会了吗?”艾启疑惑道。 “他不用学。”缪泠笑道,“第一天回家就把赖大运压着打,没人奢望他会讲规矩。” 死皇帝也是皇帝,何况赖大运还没死,府中人都无视他,但不会怠慢他,更不要说打他…… 罗蒙愁得眉毛打结,舌头也打结:“赖……这事儿你们怎么想的?” 缪泠天真地回答:“不知道哇,一会儿你见着太爷爷自己问。” 其实缪泠心里清楚,赖大运坐不稳皇位但不想死,天下之大好像只有信武侯府能容他。真把他弄去塞外边疆也不妥,万一人家又拉起一支军队…… 福盛斋被闹一场此时已经关门歇业,表姐正在跟掌柜商谈赔偿事宜。总是缪泠惹得祸,一应损失理当承担。 表姐笑说:“掌柜吓怕了没有?可要把店铺转手?” 掌柜摆摆手:“莫得搞,这样说我可就得意了。” “得意什么?” “以为你们姐妹俩联起手来,就为盘下我的店铺哟!” 缪泠听见声儿便走出来倚着栏杆看热闹,发现楼上视野是真好。刚刚那些人站这儿看他跟曹四郎对峙肯定很过瘾,比什么戏剧歌舞都更有意思。 表姐抬手比划一下:“怎么?知道闯祸不敢回家了?还要人来接!” 缪泠喜悦得眼眶湿润,好像下雨刮风有人接送,感觉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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