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泠跟大公子吵一架，但问题不大，因为她有艾启。为百姓说话而得罪人的事儿，扩散出去让百姓知道之后便万事大吉。 艾启很懂人心，并没有一味贬低大公子的政策，而是把其中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这样深入浅出地解读一番，每个人都能听懂七七八八，还能参与讨论。 缪泠是有私心，郭客至跟赵恒的部队最能打，把这两支拆掉，宵刺史还能借到啥？把大侄子借走好吃好喝的供起来吗？但是她也确实为乌城百姓着想，天下大乱时解除宵禁就是找死。 其他州郡为什么执行宵禁？都是傻子吗？宵禁好玩吗？ 一时之间酒馆、茶楼和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讨论要不要开夜市，甚至辩论得急燥起来举椅子互殴。 大公子在申清的建议下收敛一些，有意拉拢缪泠，每天给世子府送礼。算是做个表率，政见不同而已，不必结仇。 没送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是一些乌城特产，好吃好玩的。 大公子还会在每个人多的场合频繁表态：“我与缪小姐没有私仇，大家都是为了乌城好。相反，我对缪小姐甚是欣赏，女儿家有这份见识实属不易。” 申清选择大公子辅佐是有道理的，虽然才干不足，但是听话呀！智囊的终极目标不就是扶持一个庸才上位稳坐江山，以此彰显自己能人所不能！ 缪泠最近总避着林晟，两人很少碰面。如此，隐隐约约显得缪泠被大公子的人格魅力折服，从而弃暗投明似的。 又一次练习骑射时，缪泠和宵刺史策马郊外，宵刺史便趁四下无人劝一句：“小姐就算恼二公子，也不应当投靠大公子。” 缪泠根本没想着投靠别人，自己就挺厉害，何况信武侯府这座靠山还没倒。但还是好奇地问一句：“大公子才是正经袭爵的人，哪里不比二公子强？” “大公子没本事，所以总要打压别人才能显得自己厉害。”宵刺史直言不讳，“若想跟大公子处得好，必须收起锋芒。倘若那样的话，小姐这样明亮耀眼的人，可惜了。” 这句话仿若醍醐灌顶，让缪泠一下子开窍。她一直觉得难受，但又理不清为什么？宵刺史三两句话就说得明白，不愧是有阅历的老人！ 大少夫人的性子也是如此，处处打压别人。一时说钱时桦攀附，一时说赵夫人小家子，还说缪泠莽撞才会遇险，诸如此类把所有人都说得不堪。 目的是什么呢？仅仅只是为了彰显自己。 别人都不行，所以大少夫人最行！因为她除了大少夫人这个身份之外，实在没什么突出的优点，甚至算不得漂亮，所以只能通过努力贬低别人从而抬高自己。 否则，作为国公府世子夫人，不如赵夫人活力热情，不如钱时桦脾气好，不如缪泠漂亮张扬……确实挺不像话。 “宵某这样的拙人都受不得大公子打压，何况小姐呢！”宵刺史无奈笑道，“过两日我要避出去，小姐若留在城中便多当心些。” “你不借兵了？”缪泠惊讶。 “自然借的。”宵刺史说，“其实如今形势不是我求乌城借兵，而是乌城催着我收复琼州，打通商路。乌城北边是蛮族，东边是海，西边是油盐不进的王诚，这算是与世隔绝了。乌城资源贫瘠，如今铜锡铅铁啥都缺。” 缪泠确实感到乌城买东西难，胭脂水粉丝线布料都贵，但没有宵刺史看得深刻。 “我不必留下来与大公子争论。”宵刺史信心十足，“乌城还是聪明人多，让他们努力说服大公子吧，我就不做这得罪人的事儿。” “你要去哪儿？”缪泠问道。 她也想避出去，不想得罪人。得罪大少夫人实在太容易，只要活得耀眼就是给她添堵。 宵刺史却一口回绝：“小姐莫跟，我要从北边绕过王诚的地盘，向樱州借兵。” 樱州在琼州西面，可是中间隔着大森林呀！ 宵刺史说道：“人没有怕老虎的，只是琼州这些年狩猎的人少了。” 缪泠心里挺不是滋味，以前总觉得宵刺史软弱，结果人家搞起事业来目标坚定，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反观自己，一会儿跟大少夫人暗暗较劲，一会儿跟林晟的小妾争风吃醋，正经事儿是一件也不干！ 她想了想自己还能配合着做些什么，问道：“过几日是竣村约定好来送弓箭的日子，可需要他们配合着打老虎？” 缪泠问得认真，惹得宵刺史哈哈大笑：“小姐，大军过境森林，多笨的老虎才会主动撞上来？” 缪泠也笑，老虎不笨，是她笨了。 “小姐有些心不在焉。”宵刺史关心道，“小姐何须愁嫁？若是觉得二公子不妥，放下就是。” “你从哪里看出来？”她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宵刺史就知道她不耐烦林晟？ “小姐感情炽热，这已经有半旬不粘着二公子了，天天跟我这老头子骑马射箭。” 宵刺史都能看出来不对劲，林晟却不知情似的仍然兴兴头地来找缪泠。竣村送来的弓箭精巧，很实用。朝廷规制一位士兵装备30支羽箭，使用竣村出产则可以在箭囊中装备35支，并且重量不变。 “好抽吗？”缪泠问，“会不会太紧？” 常辛上手试了试：“并不会，装备40支是紧了，35支绰绰有余。” 因为林晟也来参观，缪泠便把凝竹带上，有凝竹在场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回避林晟而不让他起疑。结果却是把凝竹架在火上烤，这算军事机密吗？要向夫人禀报吗？ 把军械改良的事情告诉“外人”，算不算间谍？ “世子，我是夫人派来的。”凝竹决定开诚布公，“世子若不想让夫人知道，最好不带我。” “哈哈哈！”缪泠乐不可支，“凝竹姐姐真疼我！” 人人都对她好，只除了林晟是个王八蛋。上一批装备的钱还没结清，看羽箭好用，又想白蹭装备。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客气，仿佛缪泠的就是他的。 缪泠委婉地回绝：“让常辛先试用一段时间，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再大量生产。” 林晟不疑有他，又问缪泠觉得赵恒怎么样？ “赵将军自然是厉害的，打仗厉害，我在京城就听过他的名声。后来被你们招安，还觉得挺惊讶。我以为赵恒有能力独霸一方。” “大嫂说他没见过世面，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是说求布料的事儿？”缪泠笑道，“怎么算没见过世面呢？皇帝看见白鹿和龙鳞不也稀罕得紧？为了稀罕而兴师动众那是昏君所为，若只是寻一寻，有什么可指摘？” “赵恒所为只是寻一寻。”缪泠肯定地说，“你是想把赵将军揽到麾下吗？此事若能成你可是要烧高香的，还好意思挑剔人没见过世面呢！” 林晟被她说一通也觉得舒畅，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般聊得深入。缪泠躲着他，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没有感觉。 “想我没？”林晟靠近一些，沉声问，“日日忙什么呢？总不见人，也不来找我。” 语气很幽怨，像被负心汉辜负的小可怜。 “宵刺史去樱州走动，许多事交付我。”缪泠开口就是编，“太忙了没空想你，以后我每天挤出点儿时间想你，可好？” “光想吗？”他有些失望。 以前缪泠多热情，明知三更半夜相会不合适，但只要逮到一个借口就光明正大往他房里钻。 林晟明说：“我让你失望了吗？早知道不带你回乌城，等我根基稳固些再说。” 其实缪泠这一趟并不是被他带回来的，虽然他以前老念叨着要带缪泠回家。说起来真是莫名其妙，他家如此混乱，哪来的信心带心上人回家？不怕把人吓跑吗？ 林晟又说：“父亲已经答应我开府，而且可以领三千兵。” 缪泠皱一下眉头，然后傻笑开。他现在这样好像一个农人求亲时说，我家有几亩良田几头牛，你跟着我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林晟兀自欢喜，继续显摆：“我想着从赵恒麾下挑人，这样一来，赵恒的兵都向着我，能到小一万。” 宵从忆做刺史的时候才领三千兵，一万兵很了不得，可以雄霸一方了。 缪泠没怎么搭腔，全是林晟一个人滔滔不绝：“你放心，琼州的事儿我都放在心上。只是如今陀山势头正猛，不若等他与离云寨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手收复琼州。” 他说得久了，缪泠便递过去一个水壶。有点儿心疼他，这样傻里傻气地讨好。 她转移话题道：“那株草有趣，就它摇晃得厉害。” 本来只是随口一提，结果林晟竟能说出个所以然：“那是摇头草，叶子重，叶柄轻，风一吹就摇晃起来。你要是喜欢，挖回去种在园子里。” “不用了。”她真只是随口一提，想聊点儿山川风月轻松的话题而已。 “没关系，好养活的。”林晟说。 “我说不用！”缪泠提高些音量，没来由的烦躁。 这一次林晟再迟钝也察觉不对劲了，狐疑地打量她。缪泠不想闹僵，可是实在摆不出好脸色，便轻轻靠近他怀里把脸藏起来。 林晟的护卫们吓一跳，很有默契地把他俩团团围住，特意挡住凝竹的视线。申清诓骗大公子的说辞，林晟身边的人也深信不疑，世子将来是要招婿入赘的！ 这要是被国公夫人知道，肯定就把婚事操办起来，然后他们就没有二公子了…… 林晟搂着缪泠轻轻摇晃起来安抚，温柔地问：“不舒服吗？是不是吹风了？要不要回去？” 他越温柔，缪泠越难过，更加不舍得放手。 上一次放弃廖汾时还是小孩子心性，觉得自己可厉害，可洒脱。可以为他千里冒险，也可以转身就走，真潇洒！ 可是这样的潇洒，再来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她跟林晟之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只是呆在他身边不舒服。就这样放手会不会显得很懦弱？可是，再呆下去是不是太犯贱？天下之大处处快活，干吗非在乌城沉沦？ “林晟，可以把你的姬妾都送走吗？”缪泠想要再争取一下。 其他事情虽然不称心意但还能忍，忍不了也可避开，但遣散姬妾是缪泠的底线，何况对方已经欺到眼前。 林晟竟然笑了一声，胸膛震动得好听。他以为缪泠吃醋呢，果然是个傻子！ “你就当几个摆件，我从小赏玩的，没得你一来就要丢出去。”林晟如意算盘打得真好，说道，“她们都很听话，而且敬佩世子。我保证，将来管理起来会很轻松。” 轻松你大爷！ 缪泠潦草地应一声，更往他怀里钻，实在做不出什么好表情。 小脑袋在胸前拱，林晟便心猿意马起来，他们真是太久没亲近。 “林晟，我困了。”缪泠及时打断。 经验也不多，但熟悉得紧。听到林晟的呼吸改变，就知道他在想那档事儿。 “睡吧，送你回府。”林晟真信，抱起缪泠就走。 这一走，护卫们可就遮不住，把凝竹看得眼睛都直了！ “咳，凝竹姑娘，我们谈谈！”培忻无奈地把人拖到一边威逼利诱。 他家将军只顾谈情说爱，完全不管下属死活！ 既不公开，也不顾忌，真是嚣张死了！ 缪泠的马车是从琼州带过来的，豪华又宽敞，林晟却非要紧挨着挤作一团。缪泠便借着从暗格里拿零食的动作把人推开，大力推荐道：“我找人按京城的做法弄的糕点，很好吃，你尝尝。” 多动嘴，少动手动脚！ 林晟不吃，只是爱怜地抚摸着小姐的脸庞：“想家了吗？” 怎么可能不想？何况她如今还在外面受了委屈。 “打回京城，可能要几十年呢！”林晟感叹。 他本来觉得自己挺厉害，但遇上缪泠之后总觉得能力不足。不能保护她，也不能满足她的心愿。 “老侯爷可有离京的打算？”他问一句，迎来缪泠一声嘲笑。 怎么？要把太爷爷接到乌城一起受委屈吗？ 林晟竟然知道她这声嘲笑是什么意思，佯装生气地挠她。 他又强调一遍：“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开府，也会掌兵。从前是不想内耗，毕竟俞国虎视眈眈。如今不一样了，我要护你周全。” “我挺周全。”她笑道。 林晟不爱听，便用拇指压着她的唇轻轻摩挲。小姐有气，张嘴咬了一口。他不松手，就这么给咬着。 有一种叫做悲伤的情绪便从指尖、唇上蔓延开，俩人都没再说话，缪泠眼里渐渐升起雾气。 她以前想哭就哭的，现在前奏好长。 到底是男人的心更加刚硬一些，林晟先开口：“缪小姐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不是现在这样子。她若喜欢，看人的眼神大胆且热烈，肢体上总想着亲近，还会千方百计示好。 这些让他着迷的热情，如今都没有了。 “什么时候变心的呢？”他低声呢喃，“要不要再给个机会？” 林晟突然有点儿恨自己太清醒，要是看不出来就好了。反正缪泠还要利用他夺回琼州，短期内不会主动决裂。搞不好处得久了，她又回心转意。 缪泠没有说话，拿一块糕点慢吞吞地品尝，食不知味。 林晟却非要问个明白：“是真的容不下别人，还是突然发现二公子挺没用？” 缪泠慕强，再明显不过，而林晟在乌城里确实窝囊。不怪他会这样想。 缪泠心里乱糟糟，便顺着他的话说：“大公子要拆掉郭将军的部队，你为什么不吭声？好奇怪哇，怎么压力是我来扛呢！” “父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林晟解释。 “可是将士们不会寒心吗？到处打胜仗，竟然还要面临拆分的风险！”缪泠冷哼道，“我都不舍得让士气有一点点折损，你倒是大方！” 林晟淡淡地说：“所以大家都喜欢你，你可以不管不顾、一心一意护短。被你护着，很幸运。”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他曾经拥有这份幸运，如今好像要弄丢了。 没什么比丢东西更懊恼，如果有，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弄丢却捡不回来。 他朝小姐伸出手，掌心向上。小姐也伸手，还给他牵。他说：“我们再处处，以三个月为期，好不好？” 缪泠低垂着脑袋，轻声回应：“林晟，到此为止吧！既然话已经说开，便就这样吧！耗上三个月，什么热情都磨光了，我不想最后生怨。”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拒绝，只是从前还可以自信地对缪泠说“再多了解了解我”，如今却什么希望都没有了。缪泠已经对他足够了解，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放弃的。 他冲动地开口挽留：“那你再给我三天时间，我把后院遣散。” 她哭了，还有点儿生气：“林晟，我不是拿分开逼你就范。请你不要这样轻贱我！” 缪泠一向哭得好看，做大表情也不崩。他以前总是看着美人泪落而高兴，如今是真感到心痛。 “对不起！”他着急地道歉，然后把小姐拉进怀里。 他也快绷不住了，不想让小姐看到他的哭脸。 她怪他姬妾成群，怪他根基不稳、势力不深，这些他都可以改进。可是，需要改进不就说明现在的确不够好吗？她凭什么等着他改？ 何况，他能改成什么样子，自己心里也没底。离开父亲自立门户吗？ 老话本上常有男人没本事留不住女人的故事，以前听着只觉得可笑，没想到这种可笑的故事竟然也有应验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缪泠跟着他确实委屈。如果不为俩人的将来考虑，缪泠根本不需要讨好、礼让、迁就乌城任何一个人，夺回琼州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甚至乌城比宵刺史更着急促成此事。 马车停在世子府前好一会儿，俩人都没有要起身下车的意思。这一次分开，以后再见就是“点头之交”了，不能亲也不能抱，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不合适。 俩人都有点儿依依不舍的样子。 许久之后，林晟朝她伸出手，小姐犹豫会儿最终还是挪进他怀里。 以前她都是用扑的，多么迫不及待似的。 林晟更加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该勉强，爱意确定消散了。真是见鬼的没有道理！ “祝你事事如意。”林晟说。 缪泠面无表情地发呆，她决定离开林晟确实是想要重拾快乐。但突然不确定以后是否还能快乐起来。 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就已经经历两场无疾而终的爱恋？难说自己的性格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她不配拥有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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