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回来当天自然要比缪泠进城时更有排场,半城人相迎。大公子似乎很惊讶,下了马车呆站会儿。 城门口文官站一堆,武官站一区,泾渭分明。武官们明显不愿相迎,表情不太好,装都懒得装。他们出生入死凯旋时都没这欢迎阵仗,对比着看怎能不寒心? 这是缪泠第一次见大公子,以前都是道听途说,印象里是个精明的人。真见着面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大公子斯文俊秀,甚至有点儿过于清瘦,风一吹就倒似的。 缪泠忍不住浮想联翩,大公子大概是病了,所以才不能上战场,大少夫人只是借口。病得严重,兴许不能人道……如此愧对妻子,难免多宠爱着些。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忍不住跟清荷分享见解,把清荷气得掐小姐的腰:“可不行这么口无遮拦!什么叫不能人道!你懂什么?” 缪泠还未答,清荷抢白一句:“懂也不能说!” 大少夫人果然穿得隆重,一套红黄配色的坦领大袖衫,袖子轻飘飘直垂到地上。布料轻薄花色雅致但压着金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好看,真的好看,又风流清雅又富贵奢华,两种矛盾的美感同时呈现出来。可惜大少夫人今天没有对手,缪泠根本不打算争奇斗艳。 双方旗鼓相当、难分伯仲才有意思,一个人的比赛有什么看头? 缪泠如往常般穿一件短袖襦,下身是宽松式长裤,足蹬皮靴,好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她最近总陪宵刺史练习骑射,改良出这一身便捷舒适的服装。 一箭射中陀山,虽然是偷袭,也够她骄傲的。因此,练习箭法更加上心。 其他女眷知道大少夫人有意出风头,自然避其锋芒,一个个穿得中规中矩,甚至恨不得连夜捶打把衣服做旧。 女眷们哄着大少夫人,文武官员则捧着大公子,把这场和谈渲染得多么艰辛,全靠大公子力挽狂澜迎来这难得的和平曙光。 也不知大公子是真信了,还是借机生事,着急忙慌地跟卢国公说:“听闻父亲有意出兵攻打琼州,儿子以为万万不可。百姓与将士好不容易盼来和平,刚能喘口气儿,如今正是厌战情绪高涨。” 卢国公脸都快绷不住,嘴角仿佛被两股力量拉扯着,见着儿子平安归来欣喜,听到这话又来气。 缪泠低头窃笑,这是她第一次见卢国公表情失控。 不是她偏心林晟,而是这乌城上上下下、从里到外就没人喜欢大公子夫妇。按说大公子身姿俊朗、仪态端正,说话不高明也不至于颠三倒四,怎么能这么让人不待见? 缪泠的脑子里又蹦出那俩字——落伍,大公子夫妻都有一种浓烈的落伍之感。譬如大公子今日回家,姿态一点儿也不见松弛舒展,去别国出访似的紧张僵硬端着架子。站立时梗着脖子打开肩,行礼时背脊直挺挺地折下腰…… 像唱戏的,而且是第一次登台紧张得四肢僵硬的戏子。 他缺少松弛感,别人也跟着紧张,生怕言行有失让他退回后台。大公子向武官打招呼时,一群人滑稽地摆出友善的笑脸,像山贼哄小孩。 他跟大少夫人真的绝配,气质也像,难怪那么相爱。官员们哄着大公子,内院宠着大少夫人,平常抱怨时发现“怨”的源头是大少夫人,都会马上改口圆回来。 乌城真的是打从心里想抬举这对夫妻,然而对于无能之人,许以高位是种残忍。 见过大公子本人,缪泠更加理解林晟为什么一再退让。反正大公子的资质明摆着难成大事,不足为惧。这时候着急把大公子挤下来,只会多添一个不择手段、急功近利的的负面印象。 林晟确实什么都不必做。 城门迎接,晚上设宴,还是那老一套流程。缪泠觉得没劲儿,主动说自己新招的几个杂耍艺人可在酒席间助兴。 凝竹急得劝:“世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有人从中作梗……” “怎么作梗。”缪泠笑问,“刺客顶替艺人入席?” 凝竹慌得摇手,可不敢想得这么可怕。她只是觉得可能有人破坏演出,让助兴变扫兴而已。这种情况跟缪泠所说的一对比,确实不值一提。于是不再阻拦,大不了演砸了呗! 缪泠笑道:“放心,他们都是老艺人,什么样的捣乱没见过呀!” 凝竹当然不放心,并且紧急培训一下国公府的规矩,以及讲解府里哪些人千万不能得罪。 杂耍艺人中有一位徐三娘会顶碗的绝活,站在一丈长的高跷上,身姿翩翩飞舞。脑袋快碰到房梁,仿佛嫦娥要奔月而去。 四位女子踩在半丈高跷上起舞做陪衬,另有同伴把瓷碗一个接一个扔上去,三娘伸手接住稳稳地垒在头顶,已经垒起七个碗。 大家看得高兴,都在喝彩,却有一人提出质疑:“你这碗有蹊跷,试试我这个。” 本来就是杂耍的事儿,蹊跷就蹊跷呗,哪有当场拆台的?人家又没坑蒙拐骗! 知雪着急,赶忙催缪泠出手,说:“这位是孙千孙大人的侄儿。” “孙千?”名字有点儿耳熟。 “大少夫人的父亲。”知雪好笑地说明。 世子真是一点儿做人眼中钉的自觉都没有,连最大的对手是谁都记不住。 缪泠确实不把孙千放在眼里,信武侯府都懒得做官了,管他吏部谁管事呢! 大侄子走到场地中央,杂耍艺人不敢拦,他便把自己带的酒碗扔上去。这力道猛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蔫坏,是奔着把徐三娘砸得跌落的目的。 陈颖想上前,被缪泠拦住了。陈颖没官职没名气,大侄子不一定买账。 缪泠自己上! 她把批帛一甩,将以行凶为目的的瓷碗从半空中拦截,紧接着冲上前抬起一腿就把大侄子踢倒当场。 对方摔倒却不着急反击,多滚几圈到卢国公面前告状:“世子如此欺我国公府?宴席上就敢出手伤人!” 缪泠还愿意理论,反驳道:“你先伤我的人。” “何曾?” “刚刚?” “何人受伤?” “我若不出手,徐三娘就会受伤,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国公府要是否认,那就是全员瞎子。 大侄子有点儿慌,按惯例这时候应该有一帮人出来相挺共同声讨世子才对。怎么大家都哑巴了? 他的同伙是想声讨,但原计划只是搞一搞世子身边的人,以此敲打世子,谁也没想到世子会亲自下场。她身边不是有个厉害的陈颖吗?怎么打架还得自己动手? 大侄子那边没人帮腔,缪泠这边也一样,林晟和宵刺史全部事不关己似的。最后是申清出来打圆场:“原是助兴的节目,竟成了败兴的源头,罢了,不看就是。” 申清在大公子身边似乎混得不错,他说消停,便没人再有异议。 缪泠这边也没真的动气,反而觉得好玩。大公子这群人好像野兽,把乌城划作自己的地盘,谁来了都得对他们点头哈腰才行。 他们搞缪泠,不是因为林晟的关系,只是因为缪泠没有明确表示讨好大公子,也不礼让大少夫人。 大公子回城第一件事竟是给一位远道而来没有根基的女世子下马威!这心胸和眼界,难怪俞国愿意跟他修好。俞国确实应该抬举大公子,甚至盼着大公子早些继位。 没劲透了,想喊林晟自立门户竖大旗。否则,为卢国公府打下的江山都让这群傻子坐享其成,多闹心呢! 缪泠没把场面闹得太僵,又在宴席上待了会儿,才以不胜酒力的借口出去院子透透气。 心里确实是有点儿堵得慌,不全是因为大侄子,而是感到受排挤。想她从小到大,无论在哪个环境都能如鱼得水。天南地北人人爱她护她,迅速打成一团,怎么在国公府却总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是自己心态不好吗? 因为一开始就把大公子一家当作假想敌,从来就没想过跟他们好好相处? 好像是这样…… 可是,就算她主动示好也不一定有用,除非像林晟一样韬光养晦、事事不争,做大少夫人的小陪衬。 应该也行不通吧!难道钱时桦没想过如此吗?不也一样在国公府呆不下去。 缪泠脑子乱糟糟的,赵恒故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也没注意。 “世子?”最后是赵恒自己忍不住,高喊一声吸引目光。 “赵将军,”缪泠微微颔首,想不出赵恒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态度并不热情,很谨慎。 赵恒扭捏会儿才继续说道:“世子可还有飞霞色纱缎?末将寻了几日,未有所获,若是世子肯割爱……” 缪泠哪管这些,转头看向清荷。 清荷仔细回忆一下,明确回答:“那缎面稀罕,所得不多,全部送给国公夫人了。赵将军若是送给美人做衣裳,小姐倒是有几件飞霞色纱缎裁制的成衣。小姐来到乌城后每日骑马练箭,那些锦衣纱裙都不曾穿戴。将军不嫌弃,便拿去改一改尺寸。” 她们有做生意的一面,不会稀罕商品,赵恒却吓一跳,说不敢夺人所爱:“就是我那婆娘没见过世面,看那布料稀罕……” “那好哇!”缪泠笑道,商人就喜欢没见过世面的…… “好?”赵恒不懂好在哪儿。 缪泠点点头:“贵夫人喜欢的,我却暂时不穿,自己先紧着你用。” 赵恒:“不是贵人,她就跟我一样,是个粗人。” 清荷笑着解释:“‘贵’字是敬称,譬如贵国、贵府、贵店。” 赵恒点头说哦哦,其实仍然没大明白,就当世子是抬举他的意思吧! 想到世子处境尴尬,不想给她惹麻烦,便多说明一些:“其实是国公府女眷穿着好看,婆娘眼馋。” 话说到这里缪泠就明白了,何止眼馋,没准儿还因此吵架。所以更要争一口气,逼得赵恒上下求索…… 赵恒竟是个惧内的,有意思! “将军明日派人去世子府取吧!”缪泠神情轻快,“绣鞋最好也是配套的,一身流光溢彩、相得益彰。不知夫人穿多大鞋?” “很大。”赵恒开口就是个憨憨,而且毫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憨。 国公府人多眼杂,赵恒求缎的事儿很快传到内院席上,大少夫人再一次气得呼哧呼哧。夫君已经归家,她竟然还要受气! 赵夫人为啥想要飞霞色纱缎呢?因为有一次莽撞乱冲让大少夫人摔倒,衣服扯坏一个口子,赵夫人说要赔,被大少夫人奚落一顿。 新衣服被扯坏这事儿在赵夫人眼里比轻轻摔一跤更让人着急,因此道歉的话说一句,赔衣服的事儿说十次。农人一年到头能做两三套新衣裳就很了不得,因此珍惜得很。 农人的思维逻辑大少夫人自然不懂,只觉得自己被轻贱。王公贵族对待升斗小民才是这态度,即便把人打成残废,也仰着鼻孔说:“哭什么?爷赔你钱!” 那一天,俩人鸡同鸭讲斗出了火花,夫人之间隐晦得互损完毕,丫鬟们又上去明着扯头花。 这件事情传得广,所以赵夫人想求飞霞色纱缎变得更难,姬妾们就算不爱穿也不敢把布料让给赵夫人。 内院席上大家都不说话,装哑巴,大少夫人的说话声便异常清晰。她说:“这些泥腿子就是上不得台面,父亲都封他做将军了,还这样小家子气。一匹缎而已,多稀罕似的到处去求,还求到世子跟前,让外人看笑话。” 没有人应声,国公夫人也不点评,既不呵斥儿媳,也不奚落赵夫人,而是转头问钱时桦:“吉日可选定了?焕儿没有妹妹,很是欢喜送你出嫁。” 聊的是喜事,大少夫人自然不好在布匹小事上继续纠缠。 内院的故事刚告一段落,前院的故事又起,林晟身边一个小妾巴巴地去寻缪泠。平常没什么机会离开后院,也进不了世子住的沁芳馆,唯有今日趁着人多眼杂能够随意走动些。 小妾盈盈一拜,问缪泠脸上好些没,把缪泠问懵。 “二公子说世子酷爱骑马游猎,却不习惯乌城风沙侵蚀。”小妾天真地凑近脑袋打量着,“观世子如今肌肤胜雪、细腻红润,想来那顶帷帽是起作用的。世子若喜欢,妾改日多做几顶献上。” 缪泠觉得脑子轰轰然,她知道自己跟林晟的关系一定瞒不了这群姬妾。男人变心,他的女人怎会没有察觉?缪泠只是没想到林晟跟她们感情这么好,养得她们这么大胆。 她跟林晟还没过明路呢,小妾就欺到眼前。 难怪钱时桦呆不下去,国公府内院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能怎么办呢?跟小妾较真,还是闹到林晟面前? 那多可笑! 缪泠心里兵荒马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知雪问一句:“这位是?” 其实小妾介绍过自己,缪泠是慌了,故意埋汰人家,但也暴露自己的弱点。 知雪只得硬着头皮说:“二公子府上的林姨娘。” 二公子对这群姨娘很是优待,自己的事儿倒是不计较,但从来不会让姬妾们受委屈。知雪紧张得不行,怕缪泠发脾气,赶着圆一句:“二公子确是送过来一顶帷帽,世子那日说纱面粗糙的。府里又不缺帷帽,奴婢就给收起来了。” 缪泠哪会缺东西?只因为那顶帷帽是林晟送的,所以格外珍惜。好在珍惜之情发自内心,外出时并不常戴,怕弄坏。否则真是闹笑话,人家送来耀武扬威的东西,被她当成个宝。 细论起来,林晟真是没送过什么好东西,谁让他没钱呢!所以就算只是一顶帷帽,她也放在心上,结果却被遭背刺。 “林晟,大傻子!”等林姨娘走远,缪泠发泄一句。 她经常骂人,但也不过是自以为语气凶狠些,骂人的詈词则一句也不会说,此时显得很不过瘾。 “还做他妻妾和美的春秋大梦呢!”缪泠继续骂骂咧咧。 林姨娘存心膈应,最好能让缪泠知难而退,哪家体面的小姐能受得了夫君成亲前就有爱妾?而林晟这个大傻子大概还以为自己是帮林姨娘向缪泠示好。 这顶帷帽可喜欢?哦,喜欢呀!那是林姨娘做的,你也喜欢一下林姨娘吧! 傻子,真是大傻子! 缪泠生气便避着人群走,越走越偏。清荷与知雪二人默默跟着,一句也不敢劝。 呆在世子身边这么久,知雪能看出来二公子与世子之间有些不一样的情愫。以前只是捕风捉影,今晚则有了□□成把握。 否则,林姨娘实在没理由招惹世子,那一脸挑衅的表情总不能是活腻歪了想寻死。 缪泠边走边哭了一场,她是不喜欢这群姬妾,但始终避着没招惹她们。林姨娘凭什么不喜欢她? 这一生事事如意,来到国公府却处处讨嫌。什么都没做呢,每个人都不喜欢她。即便都是些她不在乎的人,但是被明确得不喜欢,还是觉得沮丧。 前方有一些异响,清荷赶紧快步上前捂着小姐的嘴。缪泠吓一跳,清荷从来不拦着她哭哭啼啼,今日怎么转性? 清荷指一指前方:「可能进贼。」 国公府真的是乱得一塌糊涂!今夜宴席才多大场面,就让姨娘跑到前院,让贼人轻易混进来。 知雪熟悉地形,赶忙去找护卫。缪泠和清荷好奇心大,悄悄靠近一些看贼人玩什么花样。 其中一人竟然是赵恒!赵恒很为难的样子,总想着走人,对面却不肯轻易放过,左左右右地拦着。 夜里风大,废水池里青蛙又吵,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那人说:“不想做皇帝,皇帝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赵老大回来做皇帝吧!如今不打俞国,留下来不一样是打自己人?” “王诚?”缪泠惊讶地喊出来,竟然有人比他更大胆。 准备登基做皇帝,又喊赵恒老大的,只能是王诚。 “什么人?”王诚大喝一声,一点儿没有夜行者的自觉,似乎不怕泄漏行踪。 赵恒认出来缪泠,微一拱手,抢着说:“世子可否当没看见?” 缪泠笑道:“那不行,已经让知雪去喊护卫。” 她及时暴露行踪就是想让王诚快走。没人想抓他,但是真碰上面,就不得不动手。王诚是反贼头目,林朗是大尚的国公,怎能任由他在国公府自由出入?传出去就是私通反贼。 结果王诚不急着走,还饶有兴味地打量缪泠:“世子?嘿嘿,我把世子抓了,再跟卢国公换人。老大你且看着吧,卢国公根本不会在乎你。” 缪泠骂道:“该死的好主意!大脑袋咋长的?点卤水凝结的脑浆?” 清荷在一旁嗤嗤地笑,小姐骂人的功力突飞猛进,刚刚还只会说一句“大傻子”。 王诚被骂得晕乎乎,脑子转一圈才回味过来,但他也不恼,笑嘻嘻道:“世子长得漂亮,说话又有趣,看起来就很有学问,跟我回去做皇后吧!军师肯定没话说,挑不出你的毛病。” “你才有毛病!”缪泠心里本来就不爽,又遇上王诚疯言疯语,忍不住回骂。 王诚却说:“我是一身毛病啊,天天被军师念叨。” 这是一位真草莽,想干就干,一把抓向缪泠。他也不挑地方,一手抓向胸口,一手拉扯腰带,想把缪泠举起来甩到肩上。 缪泠识破对方的攻击意图,然而对方出招直接、动作快,已经来不及闪避,只得矮身在地上打个滚。反正不让他抓到就是。 可这边是废园子,地上全是碎瓦片,这么一滚就被碎瓦划伤了手腕。今儿月圆,万里无云,白皙手腕上的伤口特别醒目。 赵恒赶紧上前把王诚打退,怒斥:“胡闹什么!” 王诚自知闯祸,赶紧跑。临行前还要强词夺理,嗫嚅着说:“玩玩嘛!又不是我伤的,她自己……”在赵恒的怒瞪之下,终于闭嘴。 缪泠一笑而过,这会子倒不哭。因为参加宴席所以换一身窄袖襦裙,若还是白天的打扮,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她穿习惯劲装,以为自己还戴着护腕。 小姐天天骑马射箭哪有不受伤的,清荷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品处理伤口。赵恒却自责得不行,言说都是他带来的麻烦,让世子承受无妄之灾。 护卫过来询问歹人行踪,赵恒没急着掩饰,他让缪泠做决定。就是供出王诚,全城戒严搜捕,也是王诚活该。 “没看清。”缪泠最终什么也没说,护卫问得仔细些,她反而生气,“我怎认得国公府的仇敌?你把画像都拿过来,我认一认!” 清荷眨眨眼,酝酿情绪演一出刁蛮大戏:“人在国公府伤的,你们倒好意思问?还没问你们怎么回事呢!在乌城遇上俞国暗探,你们说是因为小姐乱走动。行,我们认!这回是在国公府遇刺,你们又有什么说法?” 护卫挨骂成习惯,乖乖听训。反正一只猫掉水里也是他们的错,何况世子这次是真见血。 缪泠又想回世子府,真像小媳妇儿心态,遇到委屈就想回娘家。娘家多温暖,一切围着自己转,哪像现在受伤没人心疼,还被揪着问东问西。 事后,赵恒轻轻说一句:“多谢世子代为隐瞒。” 缪泠:“不谢,我不过是识时务。没必要得罪王诚,更没必要得罪赵将军。” 赵恒有些惊讶,有些羞赧:“末将微不足道。” “谁说的?”缪泠笑道,“现如今谁带得动兵谁就是老大,赵将军手下没有万人,也有八千。怎会微不足道?” 她从很早就注意到王诚,义军里离云寨好汉个人能力最突出,但论排兵布阵还是赵恒最强。 赵恒本来都快被搞得没啥自信,想着与俞国休战之后更加没有用武之地,正愁在乌城无法立足,被缪泠三言两语说得又挺起胸膛。 与俞国休战是因为天下大乱,得先放眼国内。他手握近万人马,怎会无法立足? 真是的,最近被大公子一党打压得人都傻了! “多谢世子!”他又说一遍,这次语气里多一些欢快。 林晟还挺有做情人的自觉,时时关注缪泠,很快便赶过来。可惜,缪泠心冷了,看着他只觉得疲惫。摸摸良心,确实一点儿欢喜之情都没有。 可能真是累了,在外处处得意,在国公府却没一天舒心日子。与别人交好都是水到渠成,国公府却人人视她如仇敌一般。 “伤哪儿了?”林晟着急。 他鼻孔微张,呼吸紧促,紧张的模样不是装的,缪泠却更觉得悲伤。他的感情真诚炽热,他的为人样样都好。然而时机不对,呆在他身边很辛苦,而缪泠不愿意吃这份苦。 爱情的甜,抵不过这份苦。 要分开,该了断,可是也不想闹僵。毕竟,还要利用他的能力夺回琼州……也不算利用,算互利互惠吧!总之,要一起打硬仗的,闹僵之后不好共事。 琼州必须夺回,都已经在宵刺史身上投入那么多钱!不回琼州,宵刺史拿什么还钱? 林晟不知道心上人已经“变心”,只当她是避嫌,因此提议道:“可是吓着了?要不回世子府?” 在国公府受惊吓之后,回世子府合情合理。重点是世子府是缪泠的地盘,他俩可以亲近些,好好查看伤口。 “不用。”缪泠竟然拒绝,“国公府安全得很,我没有怀疑的。” 言下之意,没怀疑国公府故意放入刺客伤害她。 林晟吓一跳,怎么会往这个方向联想?国公府哪有伤害缪泠的道理?他想跟上去解说清楚,却被知雪拦着,而且是把话挑明说:“世子正气恼呢,二公子改日再来吧!” 知雪说的是帷帽的事儿,林晟却误会是国公府里真有人故意加害。 林晟越想越慌,莫名其妙就真觉得国公府有人那么做。是谁说不清,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觉得人人都有可能。知雪既是知情的,那么母亲也一定知情,可他不敢去质问母亲。 一直装聋作哑,对府里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想查清一件事竟觉得无从下手。他压根儿没在府里各处安插眼线,从思想到行动明明白白表态自己真是一点儿野心也没有。 以前觉得这做法最聪明,如今终于吃苦头。 他可以不要眼线,不要势力,因为他能自保,而且二公子的地位永不动摇。可是,当他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他甚至不知道缪泠为何受伤?谈何保护? 缪泠在皇宫里杀掉权臣义子都能全身而退,到乌城却接连遇险……不是他没用,还能是什么? “我想开府。”林晟连夜召集心腹宣布重大决定,“父亲许我领三千兵马,也是时候落实。” 心腹们没有异议,只当二公子是被今日大公子回城的阵仗刺激到。 高眜作为军师,把林晟的意图解释一番,显得更加合情合理且势在必行。他说:“以前不争,是不想影响前方战事。如今不得不争,俞国休战,大公子一派更有理由打压我等。” 林晟这边刚统一意见,大公子那边就开始行动。说是要开放宵禁,促进商业繁荣,从前方退下来的士兵,安排去巡街维护治安。 那天开会时宵刺史和缪泠都有份出席,原定的主题是商议借兵收复琼州的事儿。才聊一个开头,大公子一党就开始偏题,说要发展乌城。 如今太平,当然是大力搞建设! 还是那位大侄子先起头:“为了战事百姓已经担惊受怕许久,夜里不敢出门,如今也该放松一些。何况,太平年里哪有禁着百姓不许上街的道理?若还像战时那样政策严厉,百姓会逆反的。” 宵禁是因为夜里不安全,既没有办法组织足够的巡逻力量,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破案。于是干脆不让百姓上街,让歹人无处可藏、无处下手。 大侄子这一次出头获得响应者众,议论的速度疾如雷电,已经进行到讨论拆分哪一些部队编入巡逻力量。偏亲二公子的郭客至部队肯定要拆,不服大公子的赵恒部队也要拆。 这就是拆部队的两个基本原则,装都不装。 大家面面相觑,不服,但也不好驳大公子的提议。卢国公苦恼地挠一挠眉心,他不想当众驳儿子,只是说:“此事容后再议。” 大公子却不知见好就收,继续争取:“父亲当为苍生着想,天下没有欢迎开战的百姓!” 没人拦大公子,缪泠就硬着头皮上,问道:“大公子如此心系百姓,可问过百姓想不想开宵禁?问过几人?在东城问的,还是在西城问的?百姓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大公子想当然。” 大公子如果够聪明,便不应该搭理缪泠。她不是乌城的官,做不了乌城的主。 可惜大公子一直不聪明,心急地反驳道:“百姓如何不想?谁不爱自由?在自己的家乡却连上街的自由都没有,怎不气恼?战时克制配合些也就罢了,如何战争结束还拘着百姓?” “那你去问啊!”缪泠激他,“大公子问时一定要说清楚,是喜欢呆在一座有宵禁的乌城,还是愿意生活在一座平均每夜命案十多起的乌城?” 大公子:“我不是说了加强巡逻?” 缪泠:“那更厉害,既有巡逻任务,便不能日日操练。乌城被大公子建设得越好,越让人眼馋。到时候敌军攻城,军民一起玩完。” “大公子莫急,且听我算一笔账!曹孟德屠城约占人口比例一成,汉高祖屠城比例不足曹孟德十分之一,取其中间值半成如何?请问大公子,乌城人口多少?” 缪泠自问自答:“户六万五千七百二十,口十四万一千八百三十七。也就是说,军队不操练不辛苦,百姓不宵禁得自由,乌城所要付出的代价大约是七千条人命,平均到每一天不足二十。” “大公子现在就上街问吧!是愿意干脆解除宵禁承受每天命案十多起,还是愿意解除宵禁但有士兵巡逻,平日里安全但集中在一天一起死?后者死的也不多,平均下来一天也就十几人。” 申清听出不对劲,正想阻拦,大公子已经快人快语:“就不能不死人?” 缪泠瞥一眼申清,笑得可贼:“能啊,但大公子便要推大家去死。” 这是乌城官员第一次认识到缪泠的才能,口齿伶俐、思路清晰。观点有待商榷,但至少做到博古通今,有理有据。难怪老侯爷选她做世子,确实是个人才,并非后继无人的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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