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腊月初二,寒影初回。 隅中时分,鸢梦楼雅间内,一名穿着鹅黄色广袖大衫,内着精白缠枝纹曲领衫裙的女子左手托着一只大红色的纸灯笼,右手拿着一支画笔,一笔一笔在灯笼纸面上画出一枝娇艳的桃花。 “茗椿姐姐,那个姓邱的胖子又来了。”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满脸懊恼,对正描画灯笼的女子说道,“非要见你不可。” “这次他想听什么曲啊?”茗椿不以为意,连头也没抬一下。 “你还真愿意让他进来啊?别到时候又对你动手动脚的……”丫鬟小声嘟哝。 “燕儿,我们吃这碗饭的,跟什么都能过不去,唯独不能对客人甩脸子。”茗椿放下画笔,转身走到屋角一张矮几旁,放下灯笼,道,“这位邱官人,别的不说,起码打赏起来,还算大方,我留意着点就是了,你去请他来吧。” 燕儿无奈,只好转身走出房门。茗椿也拿出一只白玉雕花酒壶,盛满清酒,摆好盏儿,又取了琵琶来。 不一会热,燕儿便领着一名身材矮胖,肥头大耳的年轻男子进了屋。 “邱官人。”茗椿起身,对那男子道了个福礼。 “哎呦,茗椿姑娘啊,上回可真是我无礼,今个儿啊,可是专程来给你赔不是的。”邱姓男子讪讪说着,走到桌前坐下,一双小眼睛飞快打量一番茗椿,眯起眼,道,“好、好,茗椿姑娘今日这衣裳,可真是衬得你美若天仙呐。” “燕儿,你先退下吧。”茗椿见燕儿拉着一张脸,又看了看那邱姓男子,略想了想,道。 “话说,今日有点儿不想听琵琶,换成阮如何?”邱姓男子一面说着,一面端起桌上的酒壶,凑到鼻尖吻了吻,故作陶醉之状,道,“酒香,美人香,这鸢梦楼,当真叫人乐不思蜀啊……” “邱官人说笑了,我这就去换。”茗椿说着,便即起身走去角落摆放乐器的木架旁,放下怀里的琵琶。 燕儿瞥了她几眼,又看了看那邱姓男子,正犹豫着是否要退下,却忽然瞥见那邱姓男子打开玉壶盖儿,哆嗦着手打开一包藏在袖里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倒了进去,当即瞪起眼,指着他喊道:“你干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男子慌忙将纸包揣入怀里,迅速盖上酒壶的盖儿,放回桌面,回头冲她瞪了一眼,道,“叫你走呢,怎么还杵在这儿?” “我……你……你刚才往里边放了什么东西?”燕儿飞快跑去桌旁,正要拿起酒壶,却被那男子一把推开。 “什么我放了东西?你别胡说八道。”邱姓男子见茗椿满脸疑惑回转而来,即刻指着燕儿道,“上回就是你,害得茗椿姑娘误会老子,这次又想捣乱,你个死丫头,想干什么?” “燕儿,你便退下吧,我自有分寸。”茗椿眼见客人闹将起来,唯恐燕儿那火爆脾气一激,又起什么冲突吵得人尽皆知。毕竟今日一早,玉罗敷特地嘱咐过楼里的姑娘们,说她今日有些特别的安排,无论如何,哄也好,塞钱把人请走也罢,千万别与任何客人起冲突。 “哎呀,茗椿姐姐,他……”燕儿本待将真相说出来,一想到玉罗敷的嘱咐,只能强忍着心气儿把火咽了回去,当即喊了声“起开”,直接便将那男子掀到一旁,将玉壶玉盏一股脑掼进托盘里,端起便往外走。 “哎你个死丫头,抢我的酒干什么?”男子拔步便追。 “邱官人,”茗椿连忙拦在他跟前,娇嗔道,“这酒不够好,让她拿去倒了吧。我才想起来,我这儿啊,有玉娘新酿的‘锦楼春’,这就给官人倒上……” 茗椿这头安抚着客人,另一头,燕儿端着那壶被下了药的酒,火急火燎穿过走廊,便往后院赶去。 与此同时,一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带着十几个护卫,浩浩荡荡从楼底大门前走了进来。 玉罗敷此刻就在大厅之中,见那男子进来,迅速打量一番,眼底晃过一瞬愕然,却又很快收敛下去。 这个带着一大群护卫的男人,正是他们蹲守多日的刀万勍。按照原本的计划,便是随便找个曲艺好的头牌蒙着面,把他领进雅间,再由袁愁水的随行护卫出面,将人擒住问话,谁知这厮却好像有准备似的,竟带了这么多人来。 “哟,这位客人是来寻欢的,还是来找茬的?”玉罗敷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扭动着身姿,不慌不忙便迎了上去。 “老娘儿们说的哪里话?老子到这来,当然是要寻欢作乐的。”刀万勍嘿嘿两声,道,“不过这些日子嘛,实在是不太平,总有不知从哪来的杂碎,想要老子的命,这不,到哪都得带着人。”刀万勍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位绝代佳人,形貌肖似当年名冠江湖的第一美人儿白落英。那丫头在哪儿呢?请出来瞧瞧?” 白落英是钧天阁大娘子,江湖中事,非江湖中人了解并不深,在场那些欢客虽有听闻,却也顶多就是好奇一会儿,偏头瞧他两眼,也不多事。何况这厮还带着一大帮护卫,一看便不好惹。 玉罗敷脑中飞快想着主意,朝一旁的丫鬟南儿使了个脸色,示意她去多叫几个人来撑场面。 南儿会意,立刻便退出大堂,走在后院里,将打扫的仆役丫鬟都喊到身旁,耳语一番,朝前厅方向推搡过去。交代完这些事后,她本待回头,却瞥见燕儿端着一壶酒,飞快往后厨跑去,便远远唤了她的名字。 谁知,燕儿一心要把手里的酒给倒了,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而是径自跑去厨房里,放下托盘,正待拿起那只酒壶倒去酒水,便被一只手拉到一旁,正是紧追着她来此的南儿:“你跑这来干什么?玉娘喊我们过去呢。” “去哪儿啊?”燕儿不明就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刚有个五大三粗的老男人带着一大帮人闯了进来,气势汹汹说了一堆怪话,怕是要闹事,你快同我去。”南儿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便跑了出去,正与一名年长的丫鬟擦肩而过。 “芳绮姐姐?”南儿回头,愣了愣,道,“你……” “都听说了,没多大事。你们先去吧,玉娘交代过我,得先安顿好客人。”芳绮笑道。 南儿点头,拉着燕儿便往前厅跑去。 这名叫芳绮的丫鬟,原是玉罗敷特意安排在后院,照顾几位客人的仆役其中之一,今日听了玉罗敷的安排,去厨房去取一壶药酒。 原来,凌无非先前不听柳无相劝告,并未完全养好右腿骨伤便出谷寻人,落了寒疾,正好昨日夜里又复发起来,搅和得整夜睡不安宁。刚好这鸢梦楼里不少姑娘,底子虚寒,玉罗敷便特地寻了个驱寒的偏方,酿了一种叫做“暖香”的药酒,今日一早听闻此事,便备了一壶在后厨,嘱咐芳绮端去送给住在后院的沈、凌二人。 好巧不巧,玉罗敷等几人依先前打探好的消息,刀万勍昨夜刚到达忠州,极有可能在今日便来鸢梦楼寻人,那酒盛好后,便摆在架子上,由于楼里用的都是同一家店子所制的壶,还特地将相似的玉壶都收去了箱内,或是拿到前厅用了。 谁知燕儿却端了壶同样的酒回到后厨,随手搁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茗椿底子虚,冬日常饮的也是这“暖香”酒。芳绮见了那壶酒,便未多想,只擦了擦托盘里溅上的酒渍便端了起来,送去客房。 凌无非因寒疾复发之故,到了这个时辰,仍旧坐在床上,无精打采扶着额头。 沈星遥开门接了酒,向芳绮道了声谢,等她走开,方回身将盛着酒壶酒盏的托盘放在桌上。凌无非也硬撑着下了床榻,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桌旁坐下。 “你再这么不留心,迟早要成瘸子。”沈星遥一面斟了盏酒,递到他手中,一面打趣道。 “那我可得当心。”凌无非摇头笑着,接过酒壶嗅了嗅,微微蹙眉,道,“既是药酒,为何没有药味?” “我不懂药理,许是掺了什么特殊的引子吧?”沈星遥并未留意,只是随口一答。 “方才外头的动静,你都听到了吗?”凌无非饮下盏中酒道,“那个刀万勍,当已到了。” “还是听袁先生他们的安排吧。”沈星遥道,“我是无所谓,可你要是现身,让他知道自己昔日爱慕之人还有个儿子,非得气死不可。万一就因为这个同咱们较劲,可就得不偿失了。” 凌无非摇头轻叹,拿起酒壶又斟了杯酒,仰面一口灌下。右腿伤势,实在搅得他头疼,眼下只想着快些把这痛楚压下去,便连着饮了好几盏酒。谁知这右腿的酸胀之感才好转些许,周身却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从哪条经脉里生出一股子热气,向浑身经络窜去,撑开血脉,引得颠倒迷离的欲念涌向脑中。 他大惊失色,当即扔了酒盏,也不敢多看一眼身旁的沈星遥,径自往门外跑去。二人虽有夫妻之实,但在此间到底是客,若因这掺了媚药的酒水有失礼数,怕是找个无底洞钻下去也不够他容身的。 “你怎么了?”沈星遥只觉他此举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即刻上前拦,却被大力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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