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非心知此举过于粗鲁,却已无暇顾及,只想找个地方,把咽下去的酒水都吐出来。 然而这鸢梦楼的院子实在大得很,四处都是园林景致,根本无处可去。可那杀千刀的邱官人,为了满足心里那些龌龊欲望,往这小小一壶酒内下了整包量的媚药,若非凌无非是习武之身,内息丰沛,服下这剂量,非得七窍流血,当场猝死不可。 他只觉喉间、四肢与胸腹灼烧燥热之感愈演愈烈,仓皇之间,只得抱住庭中一棵老榆树,低头捏着咽喉,腰越弯越深,几乎跌跪在地,试图将酒水呕出,发髻被凸出的枝条挂上,顷刻松脱,满头青丝垂落两肩,衬上那玉一般的虚弱面庞,倒真似发了心痛病的西施似的,柔弱难自理,楚楚可怜。 沈星遥追上他的脚步,正待搀扶,却见他用力朝自己摆了摆手,并示意她退后。 “那药酒有问题吗?”沈星遥百思不得其解,“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快走开!”凌无非只觉眼前少女周身散发出的幽香,变得越发清晰可闻,心猿意马难以自持,只恨不得一掌把自己天灵盖给拍碎。 青楼之内,媚药常见。可这鸢梦楼的姑娘,分明是卖艺不卖身。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如此下作的“听话酒”怎会出现在此地。 他避着沈星遥,费了老大劲,才呕出些许酒水,可那媚药效力,已然渗透肌骨,抵达全身,岂又是吐出酒水便能解决的事? 沈星遥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见他如此痛苦,愈觉心疼,便不顾他的逃避,上前将他搀扶起身。偏巧在此时,刀万勍的话音传了过来:“你们非拦着我,我还就一定得找到这个姑娘不可。哎呀小美人儿,那像极了白家娘子的小美人儿,你在哪儿呢……” 凌无非眉心微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那肥头大耳的刀万勍站在院口。他模样本就娇柔似女子,外加此刻只穿着一身中衣,无性别之差,又是披头散发,遮着喉结,还弯着腰站不直身,半点瞧不出是个男人。那刀万勍见了他,两眼便似放了光似的,拔腿便朝他奔来。 沈星遥对此人倒是无甚畏惧,只是觉得凌无非形容落魄,不便多留于此,便拉起他往客房跑去。凌无非因那酒水落得浑身滚烫,右腿倒是没怎么疼了,只是勉力压制着药力催发的情念,仍旧跌跌撞撞,走不平稳。 “别走啊美人儿!”刀万勍见到手鸭子长了翅膀,就要飞走,哪里肯罢休?便仍旧追着,与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无巧不成书,就在凌无非误饮“听话酒”时,玉罗敷刚好到了后厨。她想着强骗不成,灌些蒙汗药也是好的,可一进后厨的门,见自己准备的酒水还在隔板下,不由愣了愣。她疑心芳绮忘了这事,便自己拿了起来,端去客房。可到了门外,却见房门大开,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仍是走了进去,见屋内空空如也,桌上还摆着另一壶酒,方知是丫鬟端错了,便放下手里的药酒,端起错拿的“听话酒”,出于习惯闻了闻,立刻便嗅出了异样。 她在欢场多年,对此物气味极为敏感,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便提着“听话酒”走去院中,刚好瞧见刀万勍追着两个年轻人,立刻便走上前去,将人拦了下来。 沈星遥见她上前解围,连忙便将人扶回房去,谁知刚一关门,唇瓣便已被炽热的亲吻覆盖。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玉罗敷将听话酒在地上泼出一条直线,指着刀万勍道,“我可告诉你,想碰我的姑娘,没那么容易!” “哎,老伎婆,你这可就不对了,”刀万勍缩回到随行护卫身后,抄着两只手,姿态分外高傲,“送上门的生意不做,岂有你这样的?方才我明明看见那个美人儿从这逃走,她是怎么了?不能接客,病啦?什么病啊?别是同哪个恩客怀了孽种吧?”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让人把你给打出去!”玉罗敷扬手摔了酒壶,指着他道,“小丫头身子不适,我让她休息几日怎么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看清楚了招牌没有?我这儿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再说那些腌臜话,信不信我叫人打死你?” 刀万勍还要说话,却听得身后传来男人的话音:“刀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是你的,终归跑不了。” 说话的正是袁愁水,他与刀万勍不曾打过照面,只是听过名字,见他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即刻拦在了玉罗敷跟前,对刀万勍道:“您且稍等一会儿,等玉夫人去看看那位姑娘身子好些没有,不然,这憔悴病态,起舞奏曲,蔫儿吧唧的,谁看了能有兴致?” “你又是什么东西?”刀万勍仗着身后护卫多,冲着袁愁水也没摆好脸。 “他可是我这鸢梦楼背后的东家,你可小心点儿说话。”玉罗敷恶狠狠道。 “哟,是东家?那就不打扰了。”刀万勍指着袁愁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一会儿就得把人给我送过来!”说着,便气势汹汹带着护卫回了前厅。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中谁了?”袁愁水回身对玉罗敷问道。 “还能看中谁啊,不就是你那好侄儿?”玉罗敷唉声叹气道,“不知道翠儿那丫头是中了什么邪,端错了酒,酒水里还混了媚药,这下有得苦头吃了。” “那沈姑娘岂不是……” 与此同时,客房之内,已是一片旖旎。 媚药虽是下三滥的手段,却不能将之称作为毒,若无法宣泄欲望,便只能把血放个干净,或是坐着等死。沈星遥在山里长大,顶多是从说书的那里听过两嘴与此有关的传奇逸闻,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未免失仪,叫人听见异状,始终咬紧牙关,未出一声,煎熬了大半个时辰,不论痛楚快意,皆强忍不发。 浓云渐舒,骤雨落罢。少年双手抵在墙面,阖目低头,不敢多看她一眼。 沈星遥阴着脸,一把将他掀到一旁,俯身拾起衣裳,匆匆穿起,走到桌边无力坐下,双手交叠伏在桌面,咬唇不言。 周遭出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瞧见凌无非单膝跪在眼前,不由一愣。 眼下他已穿好了衣裳,发髻随意束起,神情黯淡,一言不发,见她看了过来,忽然像是想到何事一般,把蹲着的那条腿也放平,端端正正跪好。 沈星遥仍旧一副怔怔的模样,脑中空空荡荡,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凌无非见她没反应,略想了想,起身取了玉尘,重新跪了回去,双手奉上宝刀。沈星遥看了看刀,又看了看他,羞愤之心又起,“哗”的一声拔出刀来,指向他心口,犹疑了一瞬,又贴着他胸腔正中,一点点向下指去。 凌无非眉梢微微一动,却什么话也没说。 “算了。”沈星遥又气又恼,却也知他是遭了暗算,一把扔了手里的刀,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阿遥……” “给我闭嘴!” 凌无非不敢多言,却忽然瞥见桌上多了一只托盘,酒壶的位置也变了,不由蹙起眉来,伸手拿起那壶酒。 沈星遥心知问题出在酒上,见他又去碰那酒壶,当即伸手去夺。凌无非嗅出气味不同,赶忙解释道:“这酒已换了……” “什么换了?”沈星遥一把拍开他的手,夺下酒壶嗅了嗅,道,“好像是不一样……” “刚才那壶酒被人下了药……”凌无非话到一半,见她眼里迸出杀意,赶忙解释道,“我不是狡辩,你别误会。只是……” 沈星遥狠狠剜了他一眼,当场掼下酒壶,夺门而出。 她穿过院门,想去前厅瞧瞧眼下是何情形,却瞥见玉罗敷与袁愁水二人坐在回廊里,一时语塞,便要回头,却被玉罗敷唤住:“丫头,你还好吧?” “我……没事。”沈星遥摇了摇头,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心头种种交杂的情绪,回身走到二人跟前。 “现在事情有些麻烦,恐怕得让凌少侠出面了。”玉罗敷走下台阶,拉过她的手,柔声抚慰道,“我都问清楚了,城东那个邱皮阳,觊觎我家茗椿的美色,不知从哪条旁门左道弄了包和春散来,下在那壶酒里。燕儿那丫头又没料理干净……至于芳绮,是我没交代清楚,哎,那么大的剂量,难免有失仪度,没弄伤吧?” “我……”沈星遥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别过脸去。 “这些事啊,咱们改天再同他们算账。眼下最棘手的,是那个姓刀的。”玉罗敷道,“也不知那王八犊子招惹了什么人物,三天两头被追杀,这次来忠州,还带了一大帮护卫,我这也下不了手,想来,还得再商量个更周全的法子。” “好。”沈星遥点了点头,见玉罗敷松开了手,要往二人所住的那间客房走,便忙唤住她道,“玉姨……您这儿,还有其他客房吗?” 玉罗敷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她,道:“你和他,难道不是……” “我同他……总之我这几天不想看见他。”沈星遥别开脸道。 玉罗敷立刻会意,点点头道:“好好好,我立刻给你安排,可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先把眼下的麻烦给解决了?” 沈星遥略一迟疑,这才点了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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