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商州城往北,便是蓝田县。相传蓝田县乃是人祖华胥的故里,亦是关中通往东南各地的要道。因此虽是个小县城,却是车水马龙,甚是热闹。 沈、凌二人坐在路边的一间小茶棚内,放眼望去,满街行人络绎不绝,花花绿绿的衣帽小扇,色彩交错,看得人眼犯花。 沈星遥放下茶盏,弯腰捶着小腿,神情凝重不已。 “走了一夜,也该歇一会儿了。”凌无非柔声劝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解决的麻烦,你别心急。” “我只是怕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要再等多久才有机会找到她。”沈星遥道。 凌无非瞧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思索片刻,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她眼前。沈星遥低头一看,只见躺在他手心的,是一支约莫五寸长的黄花梨木簪,簪头雕刻芙蓉,手艺精细,美而不俗。 “定得早了,昨日才发现你换了香膏。”凌无非微笑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赶路,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三月十八。” 沈星遥闻言,不觉愣住。 凌无非笑了笑,起身坐到她身旁,抬手将木簪小心别入她发髻之间:“除却香料之外,我没见你戴过什么首饰。习武之人,走南闯北,金银饰物于你,华而不实,玉簪又易碎,若收着不戴,未免浪费,便只好选了这个。” “黄檀名贵,你在我身上花的,未免太多了。”沈星遥不觉叹了口气。 “钱财都是死物,哪有我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你来得珍贵?”凌无非微笑望她,道,“这些事你不必总挂在心上。我与你相比,身无所长,所能付出的,最直截了当的便是这些。既已打算一同走完余生,就别总是执着分出你我,未免太过生分。” “说起来,下月初九便是玉华门的比武大典。”沈星遥微微蹙眉,道,“我们要找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确切的线索。从这赶到云梦山还来得及吗?可要分头行事?” “从这到云梦山,大概一千多里,”凌无非道,“脚程够快的话,三五天应当够了,”凌无非道,“不必担心。就算等到四月再动身,也来得及。” “可我们一路这样找下去,离云梦山会越来越远,等那时候再赶路,也没关系吗?”沈星遥问道。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凌无非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下山好几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沈星遥道。 “可那时与现在不同。”凌无非道,“就怕万一你身份暴露,有人要对付你,你应付不了。” 沈星遥听罢想了想,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到远处传来响锣声,便即探头出茶棚,放眼望去,却见街口聚集了许多人,便一把拉过凌无非的手,道:“那边好像很热闹,要不要去看看?” 凌无非略一点头,便即付了茶钱,与她一同走出茶棚,循着锣声走到街口,只见那里搭了戏台。台前一名小伙计正拿着铜锣敲打吆喝,吸引路人来看。沈星遥见是戏班,心念一动,当即松开了拉着凌无非的手,拨开人群往前排挤去。凌无非见状,正待跟上,眼前却忽然蹿过几个孩子。他一时无奈,只好退后,再抬眼时,才发觉沈星遥的身影已然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小哥,你这锣敲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开演呐?”人群中有人向那敲锣的伙计问道。 “快了快了,一会儿就开始了。”伙计答道。 沈星遥在一片嘈杂声中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她长在北方,个头虽也不矮,但蓝田也在北地,街上往来的行人又大多是男子,人高马大,哪怕没站直也能将她视线尽数挡住。她便只好继续向前走,等到了人群最前头,已然冒了一身汗。 她歪过身子,目光眺向后台,只见一名班主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儿,与一青年女子争论不休。那青年女子一身长衫长裙,大袖飘飘,丝毫不像要上台摆弄傀儡的伶人,气宇更似文士。沈星遥见了,心头浮起猜测,心下稍加捋了捋说辞,便即大步向前走去。 “居士,你这个可就真说不过去了,这女娲可是上古天神,造人补天就能耗尽精元,坠落凡尘?好,就算是这样,她人首蛇身也不能被当妖怪吧?再不济,最后这场洪水,难道就让它一直泛滥?你这分明是愤世嫉俗,看不惯凡人呐!”班主对那青年女子道,“上回的戏文,你说村民不知道,那好,这次落难的可是上古天神,谁还能不知她是蛇呢?”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照着演就是了,”青年女子没好气道,“不要钱的戏折,我给你写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嘿,你要真这么说,那不如还是演那出龙女的戏给他们看。起码有头有尾,不像这赶工写出的东西,莫名其妙。”班主说着便即转身,也没仔细看路,当即便同迎面走来的沈星遥撞了个满怀,“哎哟”一声退开。 “你是谁呀?”班主愣了愣,只觉眼前人无比面生,显然不是戏班里的人。 沈星遥刚要开口,却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那名青年女子正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眼底悲喜交杂,万千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 “敢问阁下……可是松荫居士?”沈星遥怔怔问道。 青年女子双唇颤抖,原地伫立良久,忽然踉跄着跑了过来,在她跟前站定,缓缓伸手抚上她面颊。 沈星遥本能退后一步,躲开她的手。 “跟我走!”青年女子脸色一变,一把拉过她的手,退出被人潮包围的戏班后台,向着转角的另一条路疾纵而去。沈星遥深感此人内息深厚,一时无法挣脱,只能跟上她的脚步,直到郊外一处荒僻野林,方才停下。 “你是素知的孩子,对吗?”青年女子搂过沈星遥双肩,欣喜若狂,“告诉我,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我娘……您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吗?”沈星遥双眸黯然失色。 “当年……当年我被那该死的顾旻挟持,等回到玉峰山,已是一片废墟。”青年女子说着这话,神情忽然变得痛苦,搂在沈星遥肩头的双手也不自觉松开,抱着头后退几步,道,“这么说来……她一定是死了……” “我叫沈星遥,从小跟随义母沈月君,在琼山派长大。”沈星遥眉心一紧,不自觉泄了气,她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五岁那年,义母因伤病过世。在此之前,她什么也没告诉过我,只留下这枚印章,说是让我来找您。”说着,便从怀中掏出那枚刻着“长幸”二字的吉语章。 唐阅微瞧见印章,目光忽地变得呆滞。她怔了许久,方伸出颤抖的手,从沈星遥手中接过印章,泪水顺着泛红的眼角争相奔涌而出:“是她……我就知道……你和她长得那么像……你就是她的孩子……” 说着,她恍惚回过味来,抬眼直直盯着沈星遥,道:“不对……不对……既然阿月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你随阿月姓,又怎会称她为义母?” “说来话长,既能找到这里,多半也都猜到了。”沈星遥道,“何况昨日,我还遇见一位叫顾旻的前辈,他说他是……” “不要跟我提他!那个贱种!要不是他,我又怎会落得这么个不忠不义的下场!”唐阅微一听到顾旻二字,眼底蓦地涌起杀意,大声痛骂道。 “可当年的许多事,都是他告诉我的。”沈星遥道,“他说当年我娘假借圣女身份混入天玄教救人,有位正派侠士做我娘的接应,事情也本不会闹到那个地步,是这样的吗?” 唐阅微两眼血红,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那位接应的人又是谁?是不是他背叛了我娘,才会导致后来的局面?”沈星遥咬牙问道。 唐阅微阖目长舒一口气,正待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少年人清朗的呼唤声:“星遥!” 沈星遥闻声,欣喜回头,瞧见来人后,当即展颜:“无非……” “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你们朝这来了。”凌无非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对唐阅微施礼,道,“晚辈凌无非,见过唐女侠。” “他是谁?”唐阅微眼角余光扫过他腰间啸月,眉心蓦地一紧:“姓凌?用剑?你同‘惊风剑’是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家父正是凌皓风。”凌无非坦然道。 “哦?”唐阅微嗤笑出声,冷哼一声,转向沈星遥,道,“真是想不到,你竟同这种人呆在一处?” “此话怎讲?”凌无非见她神色有异,本能向后退开一步。 “怎讲?你到阴曹地府去问吧!”唐阅微面色一沉,当即拔出腰间短刀劈出。 凌无非觉出她眼底杀意,当即横剑格挡,却觉这一刀来势迅猛,震得虎口生疼。 唐阅微此举来得实在突然。沈星遥全无准备,看在眼里,愣了一瞬,便忙上前道:“唐姨,有话好说,何必刀兵相见?” “你在昆仑山呆了这么些年,脑袋都生锈了吗?这些正道人士,有哪一个是好东西?”唐阅微说完这话,眼珠忽然一转,随即冷笑道,“丫头,你刚才不是还在问我,当年到底是谁出卖了你母亲吗?” 此言一出,沈、凌二人心下俱是一沉。 “出卖她的人,就是凌皓风!”唐阅微收刀退步,调转刀柄,伸到沈星遥眼前,道,“此刀名为凝琼,是由你娘亲手中的玉尘打造时所剩的精铁铸成,这是她亲手送我的刀,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我要你拿着这把刀,亲手杀了她。” 唐阅微嗓音高亢,充满恨意。 沈星遥难以置信望了唐阅微一眼,随即转向凌无非,却见他目色深沉,似在思索何事一般。 不等沈星遥开口,他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眼望向她道:“动手吧。”随即缓缓松开握剑的手。 啸月“铿”地一声落地,这一声响,也震乱了沈星遥的心。 “拿着。”唐阅微瞥了一眼凝琼,对沈星遥道。 沈星遥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动也不动。 “我让你拿着!”唐阅微怒了,上前便要将凝琼塞到沈星遥手中,却被她躲开。 凌无非不自觉望向沈星遥,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本如凝结了一潭死水的双眸,隐约又浮起一丝光彩。 沈星遥只觉脑中混乱不已,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自己应当如何做。然而就在这时,唐阅微却已举起凝琼,以刀代剑刺出,直直刺入凌无非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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