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非吃痛,不觉发出一声闷哼。沈星遥也在这一刻猛然清醒过来,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前去,一个翻滚拾起啸月,刺向唐阅微。她无意伤人,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做,才能阻止唐阅微手里的刀继续刺下去。 唐阅微见状,不由瞪大了双眼。她将凝琼向后大力一抽,刀身立刻从凌无非胸前伤口脱出,锋刃擦过血肉,夹带下一片血衣碎片,落在地上。凌无非强忍剧痛,捂着汩汩流血的心口,踉跄上前两步,又跌坐在地。 沈星遥顾不上搀扶,见唐阅微再度挥刀,只能横剑挡在二人中间,格下唐阅微来势迅猛的一刀。然而纵她功力再如何深厚,到只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女,又怎压得住唐阅微这几十年的功力?加之眼前是她生母故人,即便成了对手,也不便使出杀招。 凌无非伸手疾点伤口周围几处大穴,随即抬眼去看沈星遥,见她招招皆是只守不攻,被唐阅微逼得连连退后,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他暗中运气,调整呼吸,本欲起身护她,却听她大声喊道:“走!” 沈星遥说完这话,手底下又走了几招,回头见凌无非仍旧盯着她,脚下纹丝不动,一时情急,高声喊道:“她不会伤我,你快走!” 凌无非听了这话,咬了咬牙,心下自己继续留下,也只会成为她的负累,只得将心一横,艰难起身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唐阅微眼睁睁看着凌无非背影消失,怒火越发高涨。 “我不信你的话,”沈星遥反手别开她来势汹汹的一刀,眼神笃定,道,“如果你们真的认得凌皓风,那么白落英作为凌家世交,早就应当见过我娘,根本不必追到玉峰山。” “就算不是,当年参与围剿的正派人士之中,也有凌皓风一席!”唐阅微心中怒极,只觉这丫头被人蛊惑,中了魔障,一心只想将她打醒,手底刀锋越发劲急,斜削横劈,一路穷追猛打。 沈星遥不得已向后疾退数步,亦避不开她刀意。 唐阅微这迅猛刚烈的刀势,迫得她几乎窒息,忽然便想到了沈月君教给她的那套刀法,当即翻身以手支地,旋身横划开一个半圆,意图冲破周身刀意结成的无形之网。 “渺月连天?这是……‘催兰舟’?”唐阅微见她此招,不由愣住,“是阿月她教你的?” 沈星遥不敢掉以轻心,一见有了空隙,便即一剑从后向前划过地面,剑意激飞一地青草,挡住唐阅微视线,退出战圈,回身疾纵逃远。 她脱身以后,一路纵步狂奔,一面奔跑,一面大声呼喊着凌无非的名字,然而脚下一个不留意,足尖被草根绊住,险些向前栽倒。就在她即将倒地的一刹那,胳膊却被从旁边伸来的一只手大力搀住。 沈星遥猛然抬眼,瞧清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后,当即伸手抱住了他:“不是让你走吗?” “我不放心,不敢走远。”凌无非愈觉胸口剧痛,两腿也跟着开始发软,险些站不稳脚步。 “跟我来。”沈星遥缓过神来,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一步一个踉跄,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岩洞前,小心翼翼探头朝内望了一眼,确认安全后,方将他搀扶进洞缓缓坐下身来,见他胸前血流如注,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她找出随身携带的药瓶,随手摆在地上,不由分说将他衣裳解开,给他敷上伤药,看着他的心口随着剧痛而发出剧烈的起伏,愈觉揪心不已。 由于二人身在野外,实在找不到能够包扎的绷带,沈星遥看了一眼满裙的污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身上单薄的对襟衫子褪了下来,露出贴身的抹胸。凌无非瞧见她这一举动,眉心不觉一动,却见她两手握住抹胸下端,用力一撕,扯下一圈长长的布条来。由于抹胸突然短了一截,腰间柔嫩的肌肤也露出些许。她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上前便要给他包扎伤口。 凌无非看着她,想到近日发生种种,心念忽地一动,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俯身吻上她的唇。 沈星遥先是错愕了一瞬,回过神后却并不挣扎。 适才这场风波虽未过去多久,但短暂的分别,每一刻都像在煎熬,仿佛这一次相会,已跨越了千载。 凌无非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这一次亲吻,已不再满足于浅酌,指尖顺着她腰间向上,不再守礼自持。 时近谷雨,春日将尽,风中寒意淡退。被缭乱的心弦,充满了不安分的气息。 终究还是因着伤口剧痛推动理智上涌,压过欲念一头。凌无非松开了手,背靠洞内冰凉的石壁,仓促调整呼吸,身体也随着血液一步步的流失变得冷静下来。沈星遥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整理好衣裳,凑上前来,小心翼翼替他敷上金疮药止血。他胸前刀伤约莫有半寸余深,好在未伤心脉,又及时自行封住了周遭大穴,否则这一路拖延许久,早该下去见阎王了。 “要是没有这伤,你还想干什么?”沈星遥淡淡问道。 凌无非闭目摇头,不觉露出自嘲般的笑。 沈星遥仍旧平静:“既然有机会脱身,为何不跑远一点?” “没有你,我一个人就算逃了又能如何?”凌无非嗤笑摇头。 “可你就不怕唐姨说的话是真的?不怕我真信了她,对你出手?”沈星遥问道。 “你若真恨极了我,就会把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丢到我的脸上。”凌无非笑道。 “还有心思开玩笑呢?”沈星遥摇头叹道,“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那你呢?”凌无非扭头望她,“你连那把刀都不肯拿。不是说看不穿我是怎样的人吗?怎么就敢信任我,对真心实意想保护你的人出手?” “我只想知道真相,”沈星遥道,“也绝不可能真的伤她。更何况,我不是她的对手。” “仅此而已?”凌无非侧过身来,直视她双目道,“我只想知道,你我相识不到一年,凭什么就敢信我?” “就凭昨天你说的那些话,明知陪我走下去可能是条死路,还要坚持。”沈星遥坦然与他对视,说完这话,却见他嗤笑摇了摇头。 “你高看我了。”凌无非道。 “何出此言?” “我爹的死,与天玄教一战有莫大关联,也就是说,你我的仇家很有可能是同一人。”凌无非收敛笑意,平静说道,“你我立场本就相同,无需割席。” 沈星遥眼睑微垂,有意不去看他,却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听在耳中。 “但若你我立场不同,我也不知我会如何选择,”凌无非道,“所谓坚守,都有前提,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沈星遥听完这话,一言不发站起身来,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岩洞。 凌无非唇角微挑,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合拢衣襟,看了一眼被她丢在地上的手帕,缓缓拿起,拇指摩挲着沾了他血水的那一半,缓缓闭上双眼。 他伤势不轻,加之失血过多,头脑晕晕乎乎,虚弱无力,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望向洞外,映入眼帘的却是阴沉沉的天色和细密的雨点。他心下一紧,便即扶着石壁站起身来,还没抬腿,便听到身后传来沈星遥的声音:“去哪?” 凌无非一愣,连忙回头,却见沈星遥举着火折子从岩洞深处走了出来,唇角微微一撇,打趣说道:“这么担心啊?要出去找谁呢?” 凌无非一时语塞,只能摇了摇头,靠着石壁重新坐下,听着洞外细雨穿林打叶的声音,莫名感到心头涌起一阵烦躁。 “从前一直觉得你对我很坦诚,可今天却像变了一个人。”沈星遥道,“分明所做都是在乎我的事,却偏要言不由衷。” 凌无非眉心一沉,心虚似的避开她的目光。 “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看见这雨,才突然想明白。”沈星遥在他对面坐下,道,“你是害怕唐姨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与我在这洞中独处,又会把持不住,做出无可挽回之事。你怕我没有机会回头,怕你承担不起后果,对不对?” “你还是我认识的沈星遥吗?”凌无非眉梢微挑,道,“从前我说什么你都会信,为何这一次却不信?” “那是因为我能听得出真话和假话。”沈星遥不以为然道,“不然,为何我刚才要故意躲在洞里不出声?” 凌无非听罢,哑然失笑。 “我只是阅历太浅,又不是傻。”沈星遥说着,便即站起身来,对他伸出右手,掌心摊开在他眼前,露出放在手心的白玉铃铛,道,“我只问你一次,这个,你要不要收回去?还有今早给我的那支黄花梨簪子。若要撇清关系,最好断得干干净净。但你记住,一旦做出决定,我便永远不会回头。” 凌无非眉心微微一蹙,不由抬头望她。 那对澄澈清亮的眸子,平和而坚韧,每一束光,都透露着认真。 他忽地感到心下传来一阵生疼,不只因为刀伤,更多的则是心慌。 “是我错了。”凌无非道,“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擅作主张。我走了五千多里才到昆仑山,把这串铃铛送出去,又怎会轻易收回?” “我有我的判断,无需你替我做决定。”沈星遥合上五指,道,“你能决定的,只有你自己的去留。” “那些都是胡说八道。”凌无非越发感到不安,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我怎么可能会与你立场不同?当年白落英追上了你娘,必然知道这其中不少秘密,我爹的死多半也与此相关。退一步说,就算我爹真是当年背叛张女侠的那位接头之人,我该做的也是替他赎罪,哪里还会动害你的心思?” “要不是看你受了伤,真想给你头上浇盆水。让你好好清醒清醒。”沈星遥道。 凌无非摇头,无奈一笑,目光越发柔和。他拉着沈星遥的手,让她坐下身来。 “方才我试探过唐姨,听她的口风,应该是因为凌大侠曾参与过二十年前的围剿,才疑心你会对我不利。”沈星遥道,“我得找个机会,再去问她一次。” “你不是说你不是她的对手吗?不怕她会直接把你扣下?”凌无非眸间隐有忧色。 沈星遥听罢,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是这样的话,再想脱身可就难了。”说着,她长叹了口气,道,“不管那么多了,你先好好养伤。剩下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凌无非点头,不再说话。 洞外的雨一直下到夜里,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凌无非本已靠着石壁睡着,却因伤口痛痒反复发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耳边一直听着洞外滴滴答答的雨声,等到了后半夜,困意都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便索性坐直身子,扭头去看靠在一旁的沈星遥。 三更已过,沈星遥睡得正沉,修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发出微微颤动。凌无非,还是头一回看见她熟睡的模样,只觉得她的每一声呼吸,在这惬意的画面里,都显得分外动听。于是情不自禁伸手,食指指背缓缓抚过她的面颊,却不想这时却见她睁开了双眼,淡淡扫了他一眼,道:“睡不着,就在这对我动手动脚?” “你突然凶了好多。”凌无非笑着摇头,柔声打趣道。 “还不是因为你说了不中听的话,”沈星遥道,“我还没消气呢。” 凌无非笑了笑,道:“那,可否请女侠指条明路,告诉在下该怎么做?” “我没想过。”沈星遥眨眨眼,道,“也许过几天就气消了,又也许,过几天突然想通了,就瞧不上你了。” “那我可不敢等,”凌无非笑道,“你真要走了,我拖着这身伤,恐怕连追你都追不上。” 沈星遥眼珠一转,想了想道:“我到金陵以后,看见城里到处都是比我美貌能干的女子,你说你像不像一直都在骗我?怎么满大街的美人不爱,非得千里迢迢追到昆仑山去找我?” “那你可真是问住我了,”凌无非略一思索,道,“大概是因为我配不上她们吧。” “嗯?” 凌无非见沈星遥蹙眉,便笑了笑,继续说道:“更配不上你。不过既然横竖都配不上,为何不试试能不能高攀上最好的那个?” “呵,”沈星遥冷哼一声,道,“我看呐,你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恐怕就是这张嘴了,” “多谢夸奖。”凌无非笑道。 沈星遥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说正事,既然已经找到了唐姨,她也不愿透露什么,咱们也不必留在这给她添堵,不如现在就回去吧。兴许还能赶在四月前到金陵,再看看那些书信。” “听你的。”凌无非点头说完,话锋一转,又问道,“不过,你好不容易才找到唐女侠,真的就打算这么走了?难道是因为我……” “少自作多情,”沈星遥唇角微扬,狡黠笑道,“听她说了那些话,难道你不应该立刻从那些书信下手,证明自己的清白,好方便日后堂堂正正在她面前对质吗?” “也是,”凌无非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想到?” “我怎么知道?”沈星遥白了他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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