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什么图?叫我看看。”金念推门而入,看见彭家兄长正和自己四姐近近地挨在一起说话。 金秀秀立马将自己的画像揣进袖子,站直了身体,端了做姐姐的架子板脸道:“小五,除了你自己的房间,进任何门前都需叩门。” 金念也不惧一向宠爱自己的幺姐,只连连应着“是是是”,走进看见桌上的仕女图,举起细细端详:“奇怪,这画中小娘子衣服的纹样与四姐姐一样,但头饰、五官却不相同。” 金秀秀出手制止:“这是彭家哥哥作的漆器图样子,放下还给他罢。” 金念一贯听话,可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和姐姐较劲起来:“不,我就不给。” 家里二宝针锋相对,金洵害怕被牵连到要他站队,只能假装没看见,更加用心地同彭希孟念叨:“度之所起于忽,欲知其忽,蚕吐丝于忽,十忽为一丝,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 彭成打起圆场:“我回去再默一张吧,这张就送给我们的念五郎。” 金秀秀松开手,金念却并未接住画,眼见它飘进了一侧的朱漆菱花形渣斗中。 渣斗中盛着一些吃过的茶叶残渣,将画打湿了。 金念开始啜泣,吵着要将那湿答答的画捞起来。 金秀秀见他哭的伤心,不免有些自责:“这张纸湿了也不打紧,我叫你的彭家哥哥再为你画一张。” 金念泪已湿透满面:“我听邻家的赵婶说,我与哥哥姐姐长的一点都不像,说不准长得像舍不得扔掉我的亲娘。这图上画的极美,既然不似姐姐你,有没有可能像我的亲娘?” 金秀秀上前搂过小兄弟:“他们都是浑说的嘞。你就是我的亲弟弟,爹娘也都是你的亲爹娘。这画你若喜欢,我们一起将它阴干了就是。” 彭成闻言,也不嫌脏,从渣斗中捞回那张纸,在执折扇人物侧还未浸水的位置,依着金秀秀的体态金念的面貌,又速写勾描了一个抱琴的仕女。 他哄着金念:“既是你喜欢,我再与这画中人寻个伴。我略会裱些字画,这微湿的纸我帮你上浆糊托好底纸,整体喷湿上于平整的板面。待晾干后,又能恢复平整了。” 金念也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方才有些犯傻,尴尬得破涕为笑。但他确实喜爱这张仕女图,兴奋地围着裱画的彭成膝边绕了又绕。 从金家离开返家后,兄妹二人在晚饭时接受了彭母好一会的念叨:“既是金家好,你们二人还回家做什么” “要么新屋子也不用盖了,直接让大郎你去金家做上门女婿好了。” “从太学归家,两天算上用饭我见彭成你不超半个时辰,你真的是忙得不可开交。” 彭成默默地低着头受训,只要能够见到未婚妻,被母亲说两句又不打紧。 彭希孟同样不畏惧母亲的刀子嘴,反倒撒起娇来:“娘,那就把哥哥嫁过去,我娶一个郎婿回来。” “净是胡说八道!”彭母点了一下彭希孟的额头,算是气消了。 彭成这才出声:“母亲,非得照着道观所言,过了今年才能成婚吗?早点成婚,我也不用抽着点时间就往金家跑了。” 彭母过了气头,现下倒心疼起儿子要受相思之苦,反劝起儿子来:“那天有道士替我解签,说你今年横竖是成不了婚的。过完年吉日又不多,最早只能定在二月了。我们家虽从不迷信倚拜人塑的神佛偶像,但姻缘大事上也还要敬畏天地一些,宁可信其有。” 彭成认同要敬畏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便不再辩驳母亲的话。 这群年轻人口中的话题人物洪皓自正式踏入大宋土地那天起,就上表自劾,说自己未完成做使臣的任务请求惩处。 官家赵构却不理会他的自谦,硬要说他“无罪可待”,连降御札催他入朝。 八月戊戌,徽猷阁待制洪晧到达临安,当日被召入内殿。 他本就因出使金国多年的苦难经历淡泊名利,得了赵瑷加急密交给他的传书之后,更是想回乡赡养老母亲。 官家却不肯放人:“爱卿出使金国,忠贯日月,志不忘君,虽苏武不能过,岂能让你舍我而去呢。” 说完他还依着士大夫们的喜好,赐了洪皓黄金、帛、御鸣盾式漆琴等物。 洪皓推辞不得,心中暗道自己果真还是要被困于国事之中,无法独善其身。 次日,韦太后就降下旨来召见他。 内侍们得到洪皓即将入慈宁殿的来报,就要开始在殿中设帘。 韦太后推拒:“与尔等初次见面相聚不过数月,未曾设帘。吾识得洪尚书已十几年,如何还需使这些障眼的规矩?都撤下吧。” “是。”内侍们撤掉了面帘。 洪皓到达行了礼。 韦太后面泛泪光:“洪尚书,在北苦寒之地,近年可好? 她命人捧上最时兴的酒茶果物,开始诚挚道谢:“洪尚书,如不是你寻得时机替我传信回国,怕是于国内,仍全无我的音讯。” 洪皓谦逊作揖:“太后说笑了。属下才是托了太后齐天的鸿福,如今得以顺利回国。” 韦太后艰难得从口中挤出一句话:“他,可还好?” 洪皓一下猜透太后心意。 若非聪明人,他也决不能撑到如今:“我仅在绍兴十年时,曾带金民所赠的桃梨果粉见过徽、钦二帝,后不曾复见。不过焉知钦帝健在。” 韦太后叹气:“你刚归国,恕你无罪。切记如此称呼已是不妥。当然,不应顺金称其为天水郡公。往后就随了他的心愿,呼他为修道的太乙宫主。我曾起誓接他回国,但现下我手中也无实权,怕是不能实现诺言了。” 洪皓深知朝政现状,只能略表宽慰:“太后不必忧虑,太乙宫主现下生命无碍,其余听凭天命,交给时间。下官并未完成出使前迎回他的皇命,也理应告退还乡。”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知晓斤两,韦太后只得出言想帮留住人才:“我知晓你想避开朝中暗流,可你曾为救前朝二公不得不出使议和。如今朝中并无比你更了解金国之人,就算我们母子想放了你,秦太师也必定不放,要将你拢为己用。” 洪皓直言:“可是……我远离朝廷,不是才能避免被利用吗?” “定是赵瑷与你通过信吧。他倒惜才。”韦太后一语道破 洪皓速速俯拜做揖:“太后明鉴,属下与普安郡王并无深交。” 韦太后抬手示意他起身:“罢了,起吧。吾信任你。你也知皇嗣未立,全因秦家排除异己,怕有皇子夺他权势。你既已看破名利,不若做一枚投水之石,看看如今这二养于皇后名下的宗室子,谁才能做被唤醒的真正人龙。” 洪皓惊讶于这低微出身却能荣登太后之位的女子见识之深。 他已有八子,各个聪慧能够独当一面,定能享得血脉传承子子孙孙无穷尽。若能挣得一忠臣之名留痕史书,更是人生无所憾。 次日,秦桧果真传召他,与他打听金国近况。 洪皓心甘情愿地去投水激波,开罪了这权倾朝野的大官。 他连连发问:“张浚张和公,他既能在叫金人畏惧,为何雪藏不得重用?如今扬名到与岳飞齐名的大将张俊,不上沙场征战,反倒有权势在京中开设名为‘太平’的酒楼,这又是为何?” “景灵宫、太庙修筑的如此豪华,是真准备放弃汴京,永不北上了吗?秦太师,出使金国前,你可还是主战派啊!与如今劝降的你,可真是判若两人!” 秦桧顾忌着洪皓此时圣眷正隆,并未表露出他的气急败坏,只是给他安排了个徒有虚名的闲差。 赵瑷也算如愿以偿,修书恭贺这位不肯降金降伪齐政权的忠臣,终得能远离中心安享晚年之服。 结果没过多久,洪皓居然因贪恋官禄不孝顺母亲被弹劾。 赵瑷自入慈宁殿打探之后,出宫立马就想去漆铺寻彭成。 但转念一想,彭成正在太学内上课,冒险前去叫人发现,事态更为不美。 好似,金家四娘子遇事也颇有一番见解? 他立马回到自己府上,借了夫人郭氏想要为未出生孩儿买些小玩意儿的名,遣了个小黄门去金家召了金秀秀入府。 得了普安郡王府来人的报信,金母心中因赵瑷夫妇曾想纳女儿为妾还有所挂碍。 金秀秀宽慰着母亲:“娘亲,如今咸宁郡夫人有孕在身,传我这般近乎同龄的娘子入府解闷也是寻常。无需忧虑,女儿去去就回。” 她刚从普安王府的马车落地,随即就有相貌姣好衣着鲜亮的大侍女来与她引路。 见着这侍女既不将她引入侧厅,又不将她带到正堂,而是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金秀秀恭敬相问:“这位姐姐,请问现下我们是要前往何处?” 此侍女对她显得分外不耐烦:“既来此处,就需遵守我们府中的规矩。夫人让你去哪儿,你去便是了。” 金秀秀只得应着:“是。”随后紧闭了嘴。 金秀秀被带进了郭氏的院子,侍女站到郭氏的踏旁,一直拿着眼打量她。 “近日我身子不适,叫你多跑了些路。”郭氏倚靠在榻上的漆案上,原先艳丽圆润的模样清减了许多。 金秀秀奉上一本册子:“这是我们铺子里孩童玩物的图样子,夫人看看可是有中意的。” 郭氏笑:“还是你想得妥帖,卷丹你取了来与我瞧瞧。” 那侍女不情不愿地上前接过画册奉于郭氏。 赵瑷此时走进房门,卷丹眼神闪起亮光。 郭氏正要起身行礼,赵瑷忙奔向前止住她的动作:“夫人你且静养着,莫太拘于礼了。” 他又朝着卷丹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金秀秀随着她人要退出屋子。 赵瑷忙呼:“你走什么!我是叫她们退下。” 金秀秀尴尬止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狐媚子?竟能同时得了郡王夫人的眼,出入府中多次。 卷丹忆起夫人郭氏曾对她说,郡王的妾侍已有人选。只怕就是这人吧?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金秀秀,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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