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日,彭成回到家中,彭母在门口候着他。她抢过彭成手中的漆匣包袱,催促他迅速前往正厅。 他只见普安郡王的两名近侍守扎在正厅门口。 待彭成三步并两步地奔至理由时,只见赵瑷正端坐在主位上。 赵瑷抱怨:“彭学子好生儒雅,行路慢条斯理,可叫我好等。” 彭成不紧不慢地行了礼:“君不见南山栋梁益稀少,爱材养育谁复论?郡王今日,可是又要给我大放厥词的机会?” 二人皆笑。 赵瑷招呼:“彭小郎君,在自己家更不必拘束了,落座吧。” 家里的妈妈端上茶水便退下。 赵瑷止不住兴奋地起身同他道:“洪皓回到大宋了。” “谁?”彭成并不知道。 赵瑷似被浇了一头冷水:“洪皓一介书生,并未带兵打仗广播美名,你不知也是常事。” 彭成听出赵瑷语气中的转变,忙接上话头:“能让郡王记挂在口中的,定然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赵瑷见这小子转向极快,不由得多喜他三分:“他假礼部侍郎出使金国,被扣留至今十五年。他不肯投敌触怒叛贼诸多,视死如归。金主念其忠贞而惜才,赐他高官厚禄,他宁过贫苦日子不肯出任。要不是如今恰逢金国太子诞生国王大赦,他也不能回归大宋境内。” 彭成一语言中重点:“这般的人物,那头竟是说赦就赦了?” 赵瑷面显得意:“要不说我大宋之人才智勇双全呢。得知赦令,他即刻动身。借着往日在金国民间教习传播华夏文化之功,得了不少当地百姓的掩护。待金主想起派出追兵时,已是追悔莫及。” 彭成口中言着:“果真是个如牧羊苏武般的英雄。所以郡王今日寻我,只是为了同我亲口夸赞他?” 赵瑷起身踱步:“果然是你,彭成。我年纪尚轻,与他素未蒙面。但始终忧心,不屈之臣归国,有谁会忌惮他?深入金国了解当地诸多底细,能否得善终?” 彭成摆出一副谦虚之态复向赵瑷行礼:“郡王曾言不愿碰政事,何况我一漆匠之后?说句大不恭的话,如此能臣视我们这般年纪的郎君,如视稚童。被钳制十五年,依旧能从金人手中全身而退的人,定会其他贵人愿做他的朝中依杖。郡王且宽心肠。” 赵瑷凝视着他,不由地一时词穷:“好你个彭成,很好、非常好!” 彭成见时候不早,开始拒客:“郡王,小民父亲于我读书之事上颇不赞同,若见我与郡王相交,怕是给他这个老实巴交的漆匠徒增一份忧虑。我们家铺子即将打烊,时候不早了,如无它事……” 赵瑷笑道:“我连一盏茶汤都不曾吃完,你果然无情的很。行吧,今日你帮我解长辈所交之课业,我也不同你计较了。”言毕离开。 彭成松一口气,他才理解父亲往日的不易。 又想办好差事,又不能站队违心,属实不易。 赵瑷从彭家离开之后,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韦太后见到他,颇为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瑷故作委屈:“夫人近日害喜甚重,无心操持厨事。我府上多日只设清粥小菜,根本不顶饿,因此想到大娘娘这讨口热乎饭吃。” 韦太后见这半个名义上的孙子同自己显出亲昵之态,哈哈大笑:“你这个鬼灵精,谁人不知普安郡王府位处临安最繁华之地段,居然来哄老婆子说没饭吃?” 赵瑷深深府拜:“大娘娘,外头饭食的味道,毕竟与家中是不一样的。” 被迫前往异国磋磨多年,韦太后于权势富贵上已无多的意念。她最珍重的确实是故土归家的概念,不免心中微动。 宫人摆好饭菜。 韦太后开始用膳,赵瑷恭站在一旁。 “既是来蹭饭的,坐下吧。”韦太后由着侍女布菜,并未抬眼:“你们做事需长眼,既是普安郡王说想念宫中的味道,还不速速给他多添置一些饭?” 一个内侍官便捧了一钵满满压得实实的饭呈上来。 “这……孙儿谢过大娘娘。”赵瑷稳住心绪,接受了大漆钵。 韦太后并不掩盖自己的偏心:“这是北方故地所制漆钵,今日与你做了盛器将将好,叫你尝尝真正家的味道。你啊,太瘦了,缺乏男子气概。吾喜璩郎甚于你。” 赵瑷并不惊讶:“官家圣人乃天下之表率,大娘娘则是天下表率之母,所言自有道理。我太瘦,往后理应再多吃些家中的饭食。”他狠狠地吃了一大口饭。 韦太后继续抛出刁钻问题:“你可知这是什么米?” 赵瑷双手一拱开始赞颂:“大娘娘慈爱,赐孙儿占城稻。此稻更抗水旱,土地贫瘠处也无需更多肥力。□□之时就已有种植此稻,先帝真宗朝开始推广,拯救天下饿莩无数。” 韦太后见他能体察民情,并非一般闲散纨绔的宗室子弟,面上柔和不少:“用膳吧。今日可不许剩饭。说吧,所来何事?” 赵瑷环顾四周的宫人。 韦太后不以为然:“放心说吧,这里谁不知道我的暴脾气?他们各个都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此殿中之事都嘴紧的很。” 赵瑷见她确是个御下能手,便同她交了底:“大娘娘,洪皓归国之事,我心中已有答案。于宗学出题的人,我想,应是您。” 韦太后吃惊:“你何出此言?” 赵瑷咬咬牙,直言直叙:“官家孝顺,大娘娘亦慈爱无复制武曌之意。于此事上关心,只因洪皓是为您传过信的人。官家曾说过不知您安宁与否二十年,遣使虽多,不如得他一书!” 韦太后望向他:“好孩子,他是我救命的恩人。我被囚于禁中,是他替我传出的密信。我回到大宋,是他在金国紧逼的和议中提出的调和。老婆子我虽出身低微,但我懂什么叫知恩图报。” 赵瑷替韦太后布菜:“大娘娘,菜要凉了,先用膳吧。” 虽本意数赵璩更多,但见他几次于朝政庶务上表现的都漫不经心。 此时韦太后心中立嗣的天平也开始出现了动摇。 …… 现下,彭成思念未婚妻已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次日自是趁着还是休沐日,又前去寻金秀秀。 赵瑷一夜无眠,早早地去彭家漆铺和彭家院宅寻彭成,结果扑了个空。 待他辗转来到金家时,收获的是彭成满眼的哀怨。 彭成好不容易将金洵安安静静拘住写字,又将呱噪的彭希孟赶去厨房摆弄些吃食,正想同金秀秀说两句体己话。 结果,赵瑷在这个关头无通报地悄然出现了。 他并不避讳金家姐弟,将昨夜与韦太后的一席话尽数脱出。 待言毕,彭成同赵瑷客气而道:“在下求学未果并未通政,只知郡王对忠臣的呵护之心,也算是有了回报。” 身为太学生的金洵听得云里雾里,倒是金秀秀理清了事件脉络。 她欲开口,刚张嘴后却又止步不言。 原是彭成在后轻扯了她的衣摆,不想她参与此话题。 赵瑷心细如丝,自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动。赵瑷盯向彭成:“让她说吧,可是视我为外人?” 金秀秀望向彭成,彭成犹豫片刻后点了头。 她便也不避讳了:“郡王,若想保住这如苏武般的忠臣,还需使其卧薪尝胆,敛其锋芒,决不可使其入朝为官。” 赵瑷颇为惊讶:“何出此言?洪皓忠心苍天可见,官家理应重重封赏于他。” 金秀秀俯身扣手:“洪先生在金十五年,怕是对金国内政事无巨细。秦太师曾在金生活过三四年,如今权势滔天的他,是否期望朝中出现比他更了解金国之态的人?” 赵瑷沉默半晌。 终得还是由彭成开口接话:“我若是他,定是不愿。” 赵瑷起身告辞:“我这就回去修书一封向洪先生谏言。” 彭成与金家兄妹二人送他出门回来后,发现彭希孟已经端好吃食坐在书房中。 他想与金秀秀单独清茶淡话一会,怎么就这么难? 彭希孟虽对金洵有些情窦初开,但完全体察不了兄长难与心上人亲密交心的苦闷。 她居然还搬了条小凳插至二人中间:“秀秀妹妹,你今日莫不是衣服料子有些闷了,脸怎的这样红?不如我来帮你扇扇风。” 彭成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雕漆柄团扇,为金秀秀扇起风:“虽说未来家中必由你的长嫂掌家,你敬她全力讨她欢心,身为长兄我甚欣慰。可也不能纵着你荒废了时光,秀秀,你去与我们妹妹拿上两本帐簿,让她好生看上一看。” 金秀秀面红更甚,想假借拿簿子出去透透气。 彭希孟扑上前压下她:“好呀你和哥哥一气欺负起我来,你敢动一下试试!”说罢就举起手,想要去搔她腰间的痒痒肉。 被盯梢写着功课的金洵不声不响地递上一本算书。 金秀秀躲避着彭希孟的袭击:“哥哥,这不是你开蒙时的算书吗?” 彭成满意地接过:“洵弟,你刚刚作的文章,稍后我替你润一润色,包你不被夫子训话。这书浅显,不若你与我们妹妹做个启蒙。” 金洵深知自己的文采干巴得像脱了水的豆腐干,不禁面露喜色:“好说好说。” 彭希孟收敛了彼时的张牙舞抓,乖顺地做到书案边上,嘴里念叨着:“哥哥曾以涑水先生的话教导我,‘妇者,家之所由盛衰也。’算数之学,我自是需学的。洵哥哥,有劳了。” 金洵一直视她为异姓姐妹,竟毫无注意到她面上飞起的霞光。 彭成打发妹妹得了片刻安静,提议与金秀秀一起作画:“近日听父亲说家中得了一个嫁妆订单,缺少主图纹样。我心想说绘上一幅仕女图,可却想起自己从未画过人像。秀秀,不如你执着这把扇子,叫我依着样速绘一番。” “哦哦……”金秀秀没有理由拒绝。 彭成终得了机会可以光明正大、专心致志地欣赏金秀秀。他以淡墨勾勒出轮廓,线条连贯而又遒劲,很快就画出了第一个人物。 他又偷偷地,在这张皮纸角落上,绘了一个掌心大小的半身像,用旁的纸张遮掩住。 金秀秀见他落笔,上前查看:“奇怪,我头上并无发冠、手中执的也不是折扇。你画的并不是我。” 彭成笑:“我如何能将你的小像描于漆器上对外传播?自是借了你的形,做了一些改动。” 金秀秀气恼地背过身:“既只是借一个形,何必让我不动这么久,怪累人。” 彭成见自己的妹妹正投入地在书案前倾听彭成讲解,并未注意画案这边的动向,偷偷上前执了金秀秀的手来到桌前,将自己偷藏的半身像显露在她面前。 这真的是无粉饰、现真意,用极简洁的笔画就将金秀秀初发芙蓉般的容态传神地勾勒出来。 彭成撕下那一小角纸递与未婚妻:“现下我就将此图交予你保管,明年你要带着此画一起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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