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祝归璨睁开眼,眇眇忽忽之间,她在一片苍青中看到了身着月白长袍的萧如拭,正长身玉立。偌大的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不用多说些什么,她知道那夜定是萧如拭救了她。 “太子殿下……” 她一时心悸,慌忙起身。可左肩却猛得传来撕裂的痛感,她又疼得躺了下去。 萧如拭在她起身那一瞬皱了皱眉,抬脚走近,俯身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被子:“伤还没好,别乱动。” 祝归璨侧躺着,透过萧如拭摇摆的袍尾,看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细碎的日光,斑斑点点。她觉得一切如此陌生,下意识抓了抓身下柔软的云罗绸,玉色的绸缎不经意间被她的手拧成了一朵花。 萧如拭走到花梨木桌前,端起玉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色深沉,被烟雾氤氲渐淡,他坐下,翘起腿,轻轻朝茶盏吹了口气,而抬眼间,又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只抿了一口,便开口道:“这是敬忱王府。” 敬忱王府?不就是他成为太子前已修好的府邸吗? 祝归璨一惊,低头看着自己拧出的痕迹,连忙捋了捋:“太子殿下,归璨身份低微,实在受不起这……” 萧如拭把茶盏轻轻放到木桌上,仍是发出清脆的声响,让祝归璨住了口。 “阿澄。” 他轻声开口,却因着触及了他久远的记忆,眼尾泛红。眼前是一片白雾,他看不清祝归璨的神情:“别这样想,阿澄。” 祝归璨怔怔地听着,半晌才开口道:“殿下怎会知道……” 她想问的是他怎会知道她的表字,可萧如拭却有意扯开了话题:“你不该擅自离开庄府的。若不是庄疏临那日提前出宫回府,发现你不在便及时告知我,你只怕是凶多吉少。” 祝归璨咬紧嘴唇:“殿下恕罪,是归璨一时兴起,闯了祸......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明明庄跃早就告诉她了,她若踏出庄府半步便会酿成大祸。彼时她不曾想过这祸竟是杀身之祸,不以为意。如今吃了苦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意孤行。 不过,幸好有萧如拭在。 她想着,又欲起身行礼,萧如拭皱眉,示意她躺下:“不必谢我,是王宣救了你。他给你开了些药方子,醒了便可以开始喝了。” 王宣? 祝归璨心一惊,原来她被箭射中昏迷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侧着身子,偏着头,隐隐看见左肩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留下了些疤痕。 “你身上的伤还需调养些日子,便在这里住下吧。”萧如拭的指尖轻轻划过茶盏上的鎏金花纹,又似在抚摸。良久,他站起身来,看向祝归璨的眼底多了一分沉郁,“不必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说罢,便拂袖离去。 “太子殿下,归璨斗胆一问,那些人是来自踏云门吗?” 萧如拭步子一顿:“嗯。” 明明早料到如此,可听到萧如拭肯定的答复后,祝归璨仍是心一沉。 萧如拭注意到了她情绪微妙的变化,侧身回望她,一字一顿道:“不必多心,阿澄。你只需要在敬忱府内好好养伤,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好。” 说罢,转身离去。 听见萧如拭将门扉扣紧的声响,祝归璨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才稍稍松懈了些。 她整个人蜷缩在被褥里,将自己完全罩住。 窗外的日光洒进来,将温暖分给了她一半,可她整个人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祝归璨就这样在敬忱府住下了。 她所住的卧房名为风裳居,其余房间,只知书房名为知舍斋。住的这么多天,有数不清的下人照顾着她。虽然很少再见到萧如拭,但她不得不说,萧如拭是一个极有雅致的人。 王府前有一片棠梨花林,只是已入深秋,远远望去,一片猩红,如同一团愈燃愈烈的火焰。进入王府,初见一条小溪,沿着这条曲折的小溪修了些石板路,贯通了整个王府。 她时常顺着石板路走,听着小溪转弯时碰撞石泥的声音,石路边种着比人高的白山茶,如今刚过花期,朵朵饱满的山茶花已经开始凋零,由外及内,渐渐变黄,变黑。她不爱花凋零的时候,因为会让她怜惜于世间如此美的事物逝去。 再往里走,便是些亭台楼阁。如果说那自然之景整个王府仿若一张素洁淡雅的画纸,那么这碧瓦朱甍,就如同燃烧着几朵鲜艳的花,让整幅画都灵动了起来。以朱红为主,毛月色为辅,古色古香,玲珑精致。 王府后面,有一片偌大的荷塘,只是数支荷梗孤零零地立着,塘面上漂着些枯黄的荷叶。塘边靠着一支小舟,祝归璨时常会撑起小舟,划着桨,悠悠荡在荷塘上,隐隐能看见池塘底部的莲藕。 她最喜欢荷,哪怕是枯败凋残的荷。 偶尔会起雾,迷住了她的视线,她也不急着将舟靠岸,索性将船桨扔在一旁,躺在舟中,静静地看着天。 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的放空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而在这荷塘之上,她总觉得,这一切很熟悉。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偶尔会有大夫来把脉,据说是王宣的徒弟,名叫阿岱。只是他每次都只提着一个木药箱,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五官。但祝归璨总感觉他很像韦山。 可每次阿岱来,仅仅帮她把完脉就匆匆离开,什么都不说,也从来都不正视她。 于是一次,祝归璨趁着阿岱替她把脉,故意凑近了些,不经意打量了一番他的脸,问:“阿岱,我的脉象如何?” 如往常一样,阿岱不说话,也不看她。 “阿岱?” 又唤了一声,阿岱这才抬眼,看见祝归璨一直盯着他,眼里充满了疑惑。 祝归璨看着他的眼睛,愣了神:阿岱长着一双和韦山一模一样的眼睛。 “阿岱,你为何一直戴着面纱?” 听闻此话,阿岱一愣,接着慌乱地避开祝归璨的眼睛,使劲摇头。 “你怎么了?阿岱?你说话呀?” 无论祝归璨怎么询问,阿岱始终不肯多说一句话。祝归璨紧皱眉头,失了耐心,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了阿岱的面纱。 刹那间,两人都愣住了。祝归璨看见阿岱的脸上爬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深浅不一,却无一例外带着紫色的血迹。她的心脏仿佛也受到了冲击,还来不及细细辨认是何伤痕,阿岱尖叫着冲上来,狠狠推了她一把。祝归璨重重坐到地上,险些扭伤了腰。 而阿岱还在尖叫着,他面部狰狞,朝着她扑来,祝归璨浑身酸痛,无处可逃,只能伸手捂住了脸。可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祝归璨睁开眼睛,发现王宣忽然立在阿岱身后,点了他的穴位,阿岱便直直倒在了地上,不停地□□着。 “公子?”她一愣,没想到王宣今日会来。 王宣没有应答,而是打开阿岱掉在地上的药箱,拿了些用于包扎的草药,单膝跪地,抓起祝归璨的手,敷了上去。祝归璨这才发现倒地时自己的手蹭破了皮,已是鲜血淋漓。 “阿岱九岁那年,有一夜家里起火,父母葬身于火海,他只身逃了出来,可还是不小心烧毁了半张脸。”王宣说着,似有些忧伤地看向阿岱,阿岱仍倒在地上,□□不断,“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就不再开口说话,虽然人是闷了点,但在医术方面颇有天赋,识得千百种草药,村民们便让他跟了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见他平静自若,且能识得不少病症,便同意让他独自行医。往常从未像今日这般莽撞......今日事出反常,王某实在抱歉,让庄姑娘受惊了。” 祝归璨听见“庄姑娘”一称,恍惚的心一下子镇定了:“无妨,是舒窈贸然掀开他的面纱,舒窈无礼在先,该当赔罪。” “有防人之心自是好事,怎会是无礼?倒是阿岱,王某定会多加管教。” 听王宣说话,祝归璨总有如沐春风之感,她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低头看着王宣替自己处理完伤口后,便开始收拾药箱。 感受到祝归璨的目光,他也抬眼看向她,眉目间泛着令人心安的柔光:“忘记说了,王某今日前来是受太子殿下之命,替姑娘把脉。” 祝归璨点点头,将手伸给王宣,王宣半跪着,替她把脉。他的手指冰凉,点上祝归璨的腕部时,她注意到他白皙的指尖泛了红。 “姑娘身子恢复得甚好,已是无恙了。”一收手,王宣的语气都染上了喜悦,“再吃几天我开的药方,平日里要放宽心,切忌忧虑过度。” “嗯,劳烦公子挂念了。” 王宣起身,笑道:“不必客气。庄姑娘,多保重。”说罢,王宣解了阿岱的穴,阿岱有些不服地瞪着祝归璨,而王宣伸手轻叩了他的额头,他便收回了目光,乖乖跟着王宣行礼,转身离去。 祝归璨看着他们,王宣的背影高挺而消瘦,他好像逆着光,却好像就是那道光。有风吹起他的衣袖,他用手轻轻抓住,温柔得好似握着一只蝴蝶。而阿岱,她看着他,一步一顿,仿佛真的看到了韦山。 她忽然听到箫声,有些耳熟,和先前在庄府那夜听到的极其相似。她寻着声走去,是在荷塘的另一头。 头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祝归璨叹了口气,心里知晓这箫声代表着什么。她往荷塘走,看到木舟停靠在岸边,双脚刚轻踩上去,头便痛得让她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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