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亥时,街道已空,人们都回家歇息了,灭掉了灯火。 仍旧在街上逛得忘我的祝归璨这才记起来要放花灯,她一时兴起,准备守到深夜,赶在中秋节刚到时放花灯。 她蹲到潋滟河边。仅有的光亮是月光,和她怀里的那盏花灯。 十,九……三,二,一! 她默声数着,估摸着应是过了亥时了,便将花灯放于水面,看着那点灯火渐渐淹没在黑夜之中。然后,她闭上眼,双手合十。 希望师父能归来。 希望师父能早日归来。 她反复地念着。 一想到韦山,她整个人就沉闷了不少。许完愿望以后,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很快湮灭在夜风里。接着,她听到密密麻麻的拨开水面的轻响,正在朝她逼近。 她猛得睁开眼,看见河面有几点银光在闪。 是刀刃! 几个黑衣人带着面纱,手持刀刃,正踩着潋滟河朝她奔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眼下根本容不得她多想,她当即转身往河岸跑,那几个人依旧在后面穷追不舍。 祝归璨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呼呼吹过耳边的风盖过了后面人发出的声响,她却更加心慌,因为面前的街道空无一人,各家各户也都紧闭着,整个景安城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他们的追逐。 祝归璨没有多想,飞快转入小巷。看见几间破败的小屋,随便挑了一间钻进去。 她似乎听见那些人越来越近的呼吸,然后停在她背后。 她贴着墙壁,屏住呼吸。 “人去哪儿了?” “看着她躲进来了,应该跑不远。” “给我搜!头儿说了,带着这丫头人头回去见他,否则……” “是!” 听着人声渐渐远去,祝归璨稍微松了口气,她试图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刚刚她听见了对话的只有两人,可回答“是”的,却应该是有三人。她暗暗忖度自己的实力,定是敌不过这几个人的。 呼吸平静些以后,她才蹲下身来,想起了暗袋里的香膏。拿出来时,却发现凝固的香膏颜色变深。她微微挑眉,摸了摸光滑的膏体,再凑近鼻子细闻,眸里渐次起了喜色。 有点意思。 接着,她收好香膏,拔出腰间的匕首,伺机而动。可忽然,身后有一股巨力炸破了她躲藏的那堵墙。她完全来不及跑开,整个人被炸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地上,一时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震碎。 祝归璨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她感到自己的嘴角有血流出,却再没有力气去擦。 她的匕首仍被她紧紧地握在手里。 “呵。”领头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拿刀刺向祝归璨。 看着那道银光自空中落下,祝归璨却猛然生出了求生的欲望。她用尽全身气力往身旁一转,又抱住黑衣人的腿,用匕首扎进他脚边的泥土里,接着撑着匕首,下身用力往上一挺,脚蹬上了他的脸,再借着这股力拔出匕首,她才能艰难地起了身。 其他黑衣人连忙赶着扶起倒地的首领。 首领的头被踢昏了,他站起来缓了缓,才破口大骂道:“奶奶的,管老子干嘛!去追啊!” 祝归璨忍着身体里凌乱破碎的撕裂感,跌跌撞撞地逃跑。 她知道刚刚那一脚,几乎会撕破了她的皮肉,让她难以逃脱。但如果不搏一搏,她必死无疑。 此时,她眼前是一片猩红,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知道自己现在撑不了多久了。 眼前渐渐变白,祝归璨抬头,看见面前是一面长而窄的墙,窄到刚好只能容下一人。她看见窄墙的旁侧有一段石梯,她心中暗喜,顺着梯子爬了上去。立于墙头,她看见窄墙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屋瓦,高低起伏。如果她能顺利走过这堵窄墙,那就很好逃脱了。 她跑着,接着又听见了那阵脚步声——黑衣人追上来了。 “别跑了,庄姑娘,你今天必死无疑。” 身后响起了黑衣人带笑的声音。祝归璨回头,见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人。 “你知我名姓?” “庄家大小姐,谁不认识?” 祝归璨皱起眉头。她明明是在韦山的指引下独自来到庄府,庄府上下也一直将她的存在视作忌讳,不得外传,怎么会有人凭她是庄家大小姐来刺杀她?是谁将此消息外传? “为什么要我死?” 黑衣人一愣,回头和同伙交头接耳了一番,像是在确定什么,冷笑一声:“别废话,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为什么要我死?” 体内的剧痛反而让祝归璨清醒了些,她平静地站在原地,再次问了一遍,于是那些黑衣人也停了。 可她的手却悄悄拿出了暗袋里的香膏。 “你别逃了。如果你乖乖受死,我或许可以让你舒舒服服地死......”最前面的黑衣人话音一落,便搓了搓手指。后面的跟着笑了起来。 祝归璨刚想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就凭你们?” 她一愣。 黑衣人听见这话,也愣住了。 祝归璨没等他们反应,将香膏捻成粉末,扔向空中。香粉在与空气迅速地摩擦之中,“噼里啪啦”炸出一片火花,一阵白烟冒了出来。 祝归璨转身便想逃,脚刚离地,一支箭却疾驰着划破了白烟,直接刺进她的左肩,那股力带着她向前一个趔趄,疼得她失去神智,直直从墙上倒了下去。 一个黑影,跟在她身后,抱住了她。 夜渐渐更深了些,人间一片暗哑,只有济世堂还点着支蜡烛。 王宣侧身坐于桌前,面前摆着笔墨纸砚,摊开的宣纸上已然有了画作的雏形。火光摇曳着,扑在他脸上,给他打下一层重重的阴影。 他只手提笔,晕墨,再落于纸上,轻轻勾了一笔。 “只差最后一处了……” 他低声呢喃着,然后忽然低笑一声,合上了宣纸:“进来。” 接着,门被人踢开,王宣循声探去目光,只见萧如拭横抱着昏迷不醒的祝归璨,阴沉着脸迈步进来。祝归璨的手向下垂着,有暗红色的血不断从左肩涌出,再顺着她白皙的手点点滴落在地,溅下血色的花痕。 “救救她。”萧如拭看着王宣,沉声道,“奚瑄。” 王宣没有应他,只是看向祝归璨苍白的脸,示意萧如拭将她放到旁侧的床上,然后挽起袖子,匆匆寻了些药。 萧如拭放下祝归璨后,便退到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几乎是隐没于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垂着眼睑,一动不动。 而王宣这边却有些棘手,他每抖落一些金疮药在祝归璨的伤口上,祝归璨就轻轻蹙一下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时间仿佛凝滞。 良久,王宣终于止住了祝归璨的血,他擦了擦手,开口道:“外伤已无大碍。只是庄姑娘的五脏六腑受内力所伤,需要静养多日,王某会给庄姑娘开些方子调养身体。” “还用了内力?”萧如拭紧抿着唇,咬牙道:“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是本宫太疏忽了。” “或许……庄姑娘毫无遮拦上街逛市,只怕是太招摇了些。” “可消息怎会传得如此之快?”萧如拭背靠着墙,又往黑暗深处挪了些,“她今日是第一次出府,就遭人追杀。” 王宣没有应声,他紧锁着眉,仿佛陷入了不好的回忆之中。接着猛得摇了摇头,将自己从中抽离出来。 蜡烛燃尽了,堂内陷入黑暗之中。王宣起身去换,发现滴在周围的蜡油早已凝固,将蜡烛固定住。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蜡油,良久,才想起来点燃另一支蜡烛。一时济世堂里又恢复了光明。 这时,济世堂的门再度打开,走进来两个男子。他们步伐一致,动作统一,朝着萧如拭所在的角落俯身行礼:“禀告太子殿下,已经处理完了。” 他们手里的刀已经擦拭干净。可王宣不难想象,那刀下的魂灵该有多痛苦。 他是见过的,这些人都杀人不眨眼。 接着,庄疏临走了进来。王宣循声看去,他手里提了个黑袋子,往下坠着,有暗红色的血漏出,沿着他走过的路,蔓延开。他将袋子扔到地上,袋子在地上打了几转,里面碌碌滚出了一个人头——是那个黑衣人首领的头。 庄疏临带血的刃划过地面,接着淡淡地看了一眼墙角的萧如拭,只颔首,就当行过礼了。 “这些人有些本领,气运脉搏都像是常年习武之人,”庄疏临的语气平静,却不难听出几分恨意,“查不出身份,不过,应该不是第一次接这种杀人的任务了。” 王宣听着,又回到床边坐下,叹了口气:“即便如此,也不该杀他们的,他们也只是……普通人。” “他们是自刎的。”庄疏临将那把带血的剑扔到一边,“被我们抓住,还来不及查明身份,他们就自刎了。” 萧如拭冷笑一声,迈步走到济世堂中央,黯淡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长:“他们动的是本宫的人,本就该死。” 王宣的目光黯了些,落到祝归璨脸上:“殿下真的要娶她吗?” 这突兀的一问,却是让萧如拭明亮了几分,他长睫忽闪:“嗯,自儿时便说定的事。” “方才王某替庄姑娘把脉,发现她已失忆多年。并且,直至今日,她体内仍有些许残存的勿念草。” “勿念草是何物?” “食之者,忘记过往,往后的记忆也会不断流失。” 萧如拭皱起眉,担忧地看着祝归璨,“这可是不治之症?” “并非如此。如使药物将勿念草逼出,也至少需要三年。只不过……若是由外物刺激,如从前的地方或事物,或是头部受伤,也会催生勿念草的药效,再将其逼出。” 萧如拭若有所思地看着王宣。 萧如拭的手撑着下巴,修长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他的唇,食指上那枚玉戒映着火光:“让她快些恢复记忆吧,你再给她开些方子。” “太子殿下,王某……” 王宣想说的话,却在对上萧如拭眼神的那瞬间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见,萧如拭的眼神渐渐变凉,如同一湾清泉,孑然流于耸立青山之间,有一片月光洒下,冰凉彻骨,使人黯然销魂。 这本就是如此冷血之人,只是他差点忘了。 王宣只能在鼻间叹息。 蜡烛再次燃尽,这次去点蜡烛的是庄疏临。他抽出火柴,轻轻一划,点燃。屋里再度恢复明亮。 “自你是王宣那日起,本宫便说过不会伤你。”萧如拭微微抬首,打量着王宣的神情,“如今你还了她一命,本宫与你,也算是了结了。” 王宣阖上眼,深吸一口气:“等她恢复了记忆,王某……便不在了。” 王宣,本就是为掩盖罪过而生。 若罪过将现,他便不必再掩盖。 他就做回……奚瑄,去赎罪。 替他们赎罪。 见王宣这般沉重,萧如拭仍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垂眸,指腹反复摩挲着玉戒:“出淤泥而不染。奚瑄,本宫果然没看错你。” “医者仁心,但求无愧于天地。王某,多谢殿下厚爱。只是……” 王宣顿了顿,抬眼望向萧如拭。 萧如拭将手背在身后,开口打断了他:“如此,你先为归璨疗伤,本宫会派人保护你们二人。待她身体无恙,本宫便来接她。”说罢,转身离去。另外三个人紧跟其后。 地上的人头不知什么时候被处理掉了,连血迹都消失。王宣看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济世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扭头,凝视着脸色苍白的祝归璨。伸出手来,悬在空中,对着她的眼睛描摹着。 他想着,曾经的她,是多么灵动而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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