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绪二十四年夏末,荣景帝的心疾,竟真的为长生之术所治。他下令废太子,将萧若行贬为楚濂王。数日后,立敬忱王萧如拭为储君。 诏令一下,庄跃便时常赴宫,有时也会带上庄家嫡长子庄疏临,一去就是好几日。听说庄疏临因在军营里表现优异而被封为了云翊校尉,年纪轻轻就能到此地步,着实让人钦佩。 庄夫人体弱,时常卧病在床,根本困不住祝归璨。好不容易等来的出去走走的机会,祝归璨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临近酉时,她守着庄夫人熄掉了灯,便换上便衣,偷偷溜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走上景安城的街道。 从前都是站在山上俯瞰,或是立在屋顶上眺望,却不知,如此近在咫尺的景安城街别有一番风情。 天□□晚,祝归璨走在景安东街上,她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潋滟河将景安城分成两半,河两岸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撒在地上,被斑驳陆离的人影切割开来。她一边走,一边张望着四周,入眼处尽是红砖绿瓦,楼阁飞檐,车马辘辘,川流不息。 她看见街边的小贩吆喝着,挂上了晶莹透亮的彩色灯笼,摊子上摆的月饼所剩无几。祝归璨这才意识到明日便是中秋了。 而中秋佳节,正是她的生辰。 她又想起不久之前,萧如拭说待她十七生辰,他便来娶她。 可是他要娶谁?娶的是庄舒窈,还是祝归璨? 明明只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她却觉得恍若隔世,或许是因为萧如拭在那日之后便没再出现过了罢。 思绪抽离的瞬间,她看见灯火蒙蒙,波光粼粼。 继续顺着人流往前,她又见右侧是一家名叫盈香阁的胭脂店,装修得奢华漂亮,里面还有胭脂香味飘出。她犹豫再三,还是穿过人群,挤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盈香阁里人很少,稀稀拉拉都是几位衣着华丽面容姣好的小姐。祝归璨忽然有些后悔了:这一看就是专门为富人开的啊!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又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粉黛,咽了咽口水。算了,就当是先替雪银看看,下次再带雪银来。她想着,便干脆故作自然地逛了起来。 一位美人被一群富家小姐围着,本正是滔滔不绝地跟她们介绍着这些玩意儿有多么好用,飘忽不定的眼神却落在了祝归璨身上。她眼底闪过惊色,便草草打发了那几个小姐,带着笑朝祝归璨走来。 “这位小姐,不知看中了哪样?” 美人瞥了一眼祝归璨手里的小盒子,惊声道:“小姐好眼力!这可是我昨日新制的香膏,你闻闻,可好闻了!” 祝归璨仔细看着她的脸,被红妆粉黛掩饰着的,是一张稚嫩童真的脸。她似乎和自己一般大,眸里还闪烁着光。她不禁对这个美人心生好感,便凑近闻了闻那盒香膏:“好闻!” “那你猜猜用什么做的?” 祝归璨皱眉,又闻了一次。斟酌一番,试探着开口:“或许是……柑橘?” 美人挑眉,有些惊讶:“对了!还有吗?” 祝归璨摇了摇头。 美人笑了几声,把小盒子拿过来,打开,闭上眼闻了闻:“将橘叶捣烂,与旧竹篾片一起放入瓷罐中,用火蒸制成香……” “这么简单?” “怎么可能?自然还有我的独家秘方。” “是什么?”一开口,祝归璨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很蠢。人家都说是独家秘方了,怎么可能会告诉她? 谁知美人又开朗地笑着:“迷烟哦。” “哎?” 美人凝眸看向她,仍是含着笑,祝归璨却读不出她眼里的情绪。 她想再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欲言又止。 美人也不再为难她,把那盒香膏往她怀里推:“看在你是那么多姑娘里唯一一个猜出来这是用什么做的,就送给你吧。” 美人说完,便转身回去招待她的那些客人了。祝归璨这下彻底没话说了,只能朝着她喊:“多谢!” 美人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了。 祝归璨抬脚离开盈香阁,低头看着香膏。这香膏比荷包还要大一些,装不下,她只能塞进自己袖子的暗袋里,可抬袖之间,忽然一个小孩从她身边穿过,扯走了她腰间的荷包。 “哎——别跑!” 祝归璨想去追,可是周遭人头攒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个小插曲,仍旧是挨在一起缓慢地挪动着。祝归璨根本挤不进去。 她边走边踮着脚,看着那个小孩慌张地往人群里钻。他侧身欲钻的时候,祝归璨看见他的裋褐破了一个大洞,让人可以看到他凸出的肋骨,用骨瘦如柴来形容都不为过,一看便是长期活在饥寒交迫的恶境之中的。 她心一凉,想起了怀才所描绘的那些农人青黄不接,食不果腹的生活。 她再次看向小孩,而那小孩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祝归璨叹了口气,又继续顺着人流走。她忽然看见一盏荷花状的花灯,玲珑剔透,便心生欢喜。却又自知自己身无分文,只得遥遥地望了许久。 犹豫良久,她提了一口气,朝那小摊走去。 “这盏花灯怎么卖?”祝归璨指着那盏荷花灯,大声问道。可是她的声音还是很快淹没于人声之中。 摊主是个精瘦黝黑的中年人,只是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他本是忙忙碌碌地摆着摊子,听到祝归璨的问话,他先是抬眼,转着眼珠,上下打量了一下祝归璨,随即又漫不经心地开口回答道:“十文钱。” 十文钱!祝归璨一哽,想要说的话咽在喉咙里不敢说。 接连有人来买花灯,祝归璨特意往旁边挪了挪,可是摊主还是黑着脸朝她吼:“哎,小姑娘,你买不买啊?不买的话别站在这里挡我生意。” 祝归璨这下彻底焉了。她本来想着借中秋佳节,给摊主题几句诗什么的,反正之前韦山教了她一些。可是这摊主一副不近人情又见钱眼开的模样,一看就不吃她这一套。 她刚想离开,却见一位公子走来,目光落在那盏荷花灯上:“我要这盏。” 祝归璨回头看着那公子,只觉得眼熟。这翩翩之意,使她想起了“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一句。 小贩看着那公子伸来的手上躺着十文钱,笑吟吟地接过去:“好嘞!这位公子来得正是时候,这荷花灯啊,可是有人看了许久还未下手的呢!”说着,还向祝归璨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祝归璨回瞪了一眼他,终是理亏,没有开口。 她转身就要走,刚抬脚,却被那公子喊住:“姑娘,等等。” 她回头,看见他小跑过来,把花灯递给她:“送给你,便当作中秋礼吧。” 祝归璨受宠若惊,连忙摆摆手:“这怎么行?不必不必……” “不必客气,”他把花灯直接塞在她怀里,笑了笑,“我见姑娘在摊前踌躇许久,想必是满心喜欢却又有所顾忌。既然姑娘喜欢,那就收下便好。” 祝归璨看着怀里的花灯,也知道自己再推辞下去就有些矫情了,便也笑应着:“那便多谢公子了。” 那公子眼里含笑,朝她挥了挥手:“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回去吧,莫要迟了。”说罢,欲要离去。 祝归璨连忙喊住他:“公子!” 他回头:“姑娘何事?” “小女名为庄舒窈,见公子些许眼熟,似是故人,不知公子……” “王宣。”他很快应道,又朝她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王宣? 就是那个之前帮自己看病的王宣吗? 祝归璨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想起了雪银给她说的那些话,再次默声念了念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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