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和十一年春。 草长莺飞的二月,姜滢再次坐到了顾家学堂。 女孩们早已不必上夫子们的课,每天都在影壁隔着的女学里学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 顾承瑶和郑大公子的亲事已过完纳采、问名,前两日郑家登门求取了女方的八字,带回去放在宗祠请示先祖。 不过这也只是走个形式,最终结果必定是大吉大利的。 顾承瑶不来学堂,如今就只剩下顾承玥、姜滢、云延芷和顾家最小的顾承欣了。小姑娘跟她们三人差着许多岁,性格又怯懦,每日只安静读书、画画,乖巧得很。 下午安排的是书画课,贺先生叫每人写了两幅字才散学,云延芷毫无意外地又被留堂了。 姜滢和顾承玥在院里阴凉处坐着等她,听到另一边学堂有响动后,就绕过影壁去凑热闹。 顾承泰眼尖,看到两人后就灿笑邀约:“我约了郑家的吃酒,一起吗?” “哥哥——”去吗? 姜滢话才开了个头,就被身后急切的娇软声音盖过:“姜淮哥哥去吗?” 姜滢转头,看到云延芷笑成弯月的眼后,心下犹疑:自己这半年错过了什么吗? 姜淮只略看了云延芷一眼,就把目光放在妹妹身上,不赞同地拧了眉:“天才转暖,你怎么就穿起纱裙了?” 姜滢笑嘻嘻地扯扯裙子,“不好看吗?三表哥去年帮我定的,前些天阴雨连绵穿不了,好容易赶上今天日光足,自然忍不得啦!” “挺好看的!”顾承泰难得的露出些腼腆笑容。 顾承玥则大咧咧地拆台:“滢表姐足足五日没吃晚饭,才能把自己装进这裙子的!自然要穿出来显摆一番了!” 姜滢脸一热,怒瞪顾承玥。 她这一个冬天的确把自己养白了,但不可避免地也被补汤催出些肉,身上圆润了一圈,甚至还添了层薄薄的双下巴,冬天时还能自欺欺人,一入春换了薄衫就藏不住了。 为了穿纱裙更飘逸,她的确已经多日没吃过饱饭了,此时被顾承玥说出来,只觉羞窘非常,跺跺脚转身就走。 “哼!你们去吃吧,我继续节食!” 顾承玥见真把人惹恼了,赶忙追去哄,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云延芷长睫轻扇,娇软地问沈知许:“她们俩这就走了?那、那我还能跟着去嘛?” 沈知许轻应了声,率先往外走。 凌肃跟在他身旁小声嘟哝:“我也没瞧出滢姑娘胖多少啊,脸颊软软的反倒挺可爱的呢!女孩子就是爱美又麻烦……” 姜淮笑着接口:“倒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如此麻烦,我们家这个……格外棘手些就是了!” 这几年只要她来顾府,禹城几大首饰铺、成衣铺的伙计就三五不时登门送货,众人哪有不知晓的,闻言纷纷笑起来。 顾承泰意味深长地笑笑,意有所指道:“花些散碎银两就能高兴好几天,表妹其实也挺好哄的!” 出了二门没走几步,顾承玥就咋呼着扯着姜滢追上来,喘着粗气哀叹。“哎哟,怪我嘴欠,这一哄就哄出一根簪子去!” 姜滢头上簪着顾承玥的一根玉兰花簪,笑得老鼠样儿贼。 上了马车后,姜滢拉着云延芷作凶狠状,凛眉追问:“快说!你这厮到底包藏了什么祸心?!对我哥哥笑得那么甜软,是有什么阴谋?” 云延芷满脸淳善,“只是喜欢呀,还能有什么阴谋?” 她如此坦荡,倒叫姜滢准备的逼问办法都无用武之地,看着她半晌无语。 顾承玥朗笑起来,被云延芷拧了两把才压下声音。“延芷你可真脸皮厚!” “这有什么的?喜欢就是喜欢,何必藏着掖着!姜淮哥哥温柔、有经世之才又有侠义之风,我喜欢他喜欢得正大光明,没什么不能说的!” 姜滢咬着手指踌躇地问:“呃……你说我哥哥温柔?经世之才还有侠、侠义之风?” 这几个形容词出口,曾被戏称为“望兄石”的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云延芷却不觉有异,点点头郑重道:“自然啊!姜淮哥哥孝顺顾太师、对待表弟妹们也谦和,文采斐然武艺也出众,路遇不平还会拔刀相助,可不是既有经世之才又有侠义之风吗?” 她说的是自己哥哥吗?那个外人口中狠戾果决的姜淮?上阵杀敌血溅面庞都不会眨下眼的姜淮?姜沁、姜澜每每见了他都大气不敢出,生怕被疾言厉色地训斥一番,这叫对待弟妹们谦和? “你何时见过我哥哥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了?” “去年秋啊!你回西京后我们出去玩了两三次!有次在一处山坳里遇到山匪打劫村落,姜淮哥哥当即握刀冲过去,把山匪尽数剿灭了呢!” 哦!那还当真是做好事了!难怪…… “姜淮哥哥可厉害啦!我从没见过哪个人刀法这样好,那些山匪脖子上的切口平整,都是一刀断头,一定是姜淮哥哥不忍他们多遭罪,才给他们个痛快!” 云延芷双手捧在心口,满眼星辰光亮。“姜淮哥哥当真是好人!” 姜滢:“……” 顾承玥:“……我有点头皮发麻是怎么回事呢?” 她一说,姜滢也感觉顺脚底往上直冒凉气,搓着胳膊就掀帘出了马车。 顾承玥见状也要逃,被云延芷死死按住。“她跑了也就罢了!你若再走,倒显得我像洪水猛兽一样,不准走!” 顾承泰恰好离马车最近,见状靠过来询问:“表妹小心些,别摔下来!” 姜滢扶着车厢站稳,撩裙坐在车夫旁边的车板上,晒着暖阳幽幽一叹:“还是外面好些!” 她双腿晃在车外表情怡然,顾承泰看着却有点心惊,赶紧扬声唤来自己的小厮,叫人把马让出来给姜滢。 两人并骑而行,不时笑谈两句。 凌肃回头看了好几眼,驱马凑近自家公子,语气颇有几分幽怨:“顾公子和滢姑娘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沈知许闻言淡淡睨他一眼,“你最近的言行,又偏离凌佐许多。” 凌肃闻言神色一凛,赶忙敛起愁绪,架起惯常的棺材脸。 旁人如何与他无关!他还得板起脸冷下心,向孤冷护卫的方向迈步呢! . 宿星楼最近来了个名戏班,在一楼搭了台子咿咿呀呀地唱戏。 姜滢觉得新奇想停下看看,却被顾承玥、云延芷硬拉走了。 郑家公子定的雅间在三楼,门一关喧闹声就被阻在外面,隔音极好。 郑二看到几个姑娘立即眼前一亮,“今日可巧!我们家的两位妹妹也来了,正好认识下!” 坐在他旁边的两个姑娘袅袅婷婷地站起来,对着进门的众人福礼。 大家又各自还礼,寒暄一阵后才落座。 郑家来的两个姑娘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容貌大约都随了父亲,生得有七八分相似,但个性却迥异。 庶长女沉稳温婉,嫡女却是跳脱欢闹,与顾承玥有些像。 “承瑶姐姐怎么没来呢?我大哥哥今日出门前可是满心期盼,以为能在成亲前偷偷见一面呢!你们很该把她拖来呢!”她似乎与在场人相熟,说起话来也亲昵非常。 顾承玥却似与她不大交好,耷拉着眉眼淡淡道:“姐姐在家读书。” 宿星楼的茶点一向出名,姜滢见了不由意动,才净了手捏起一块芙蓉糕,就听郑二姑娘娇滴滴的撒起娇来。 “承瑶姐姐忙也就罢了!承泰哥哥怎地也如此忙?前两次我哥哥下帖子邀你,你都不肯来呢!前次我还亲手做了两盘点心想给你尝尝,结果却扑了个空呢!” 顾承玥轻嗤一声。 姜滢觉出些不对,咬了一口糕在嘴里细嚼,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顾承泰面露尴尬,“我、我最近是忙了些!” 郑二姑娘扭着腰绕过来,扯顾承泰的袖子摇,一脸的娇嗔。“我不管!无论如何你得补偿我!不若就去爬山,好不好?” 姜滢咽下嘴里的芙蓉糕,余下满齿甜香。 顾承泰尴尬地笑,抓着头求助地看向自家二哥。 顾承励立刻转开目光。 于是,他又看向姜滢。 看她做什么?难不成一个表妹,还能过去把人家姑娘拉扯开,不叫近前不成?姜滢腹诽一句,顿觉有些无趣,站起来盈盈一笑。 “菜还要等一会才好,我去外面看会戏!” 外面演的再夸张,也比屋里这唱念做打的强些。 顾承泰瞬间就变了脸,使劲扭着要抽出胳膊。 姜淮淡淡瞥他一眼,先一步推门出去。 姜滢停在走廊尽头,撑着栏杆往下看,目光空旷而悠远,楼下的热闹其实半分都没入眼。 “烦了?” 姜滢侧头,看到自己哥哥棱角分明的侧脸后,轻轻一笑。“算不上。” 当真说不上烦,只有些腻歪罢了! 姜淮半弯下腰,手肘撑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浓妆遮面的花旦,轻勾唇角笑了声。“承泰待人很好!这是优点,亦是缺点。” 人家姑娘这般痴缠着他都不好意思甩开,可不是“待人极好”! 姜滢目露嘲讽,轻笑了声。 “以后如何还未可知,何必太早忧愁?真到了该面对的那天,再忧愁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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