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心虚,白梨枝只觉慕清的眼神分外灼灼,如剑光,如烈日,叫人……不敢直视。 “我……”白梨枝下意识想要狡辩几句,可话刚到嘴边,便被面前人灼灼的眸光给逼了回去。 “也不是……专门为渊崖备下。”白梨枝讷讷道,“不过是修炼时阴差阳错,将阴木草误认为了静心草,这才炼出了这等东西。今日师兄不说我都未曾想到,这丹药与魔修体质之间会有这等联系。” 慕言抿唇,面色淡漠,看不出什么表情。 白梨枝的头埋得更低了。 “若我没记错,为了渊崖之事,四长老罚了你许多次。”慕言蓦的道。 “嗯。”白梨枝没有隐瞒。 这些年,她时常出入浮屠宗,偶尔回来晚了,身上还沾了些许魔气,好几次都被师父瞧见,罚她跪了不少次祠堂。 “那个魔修知道吗。”慕清问她。 白梨枝呼吸一滞,蹙着眉,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柔弱又倔强:“他不需要知道。” “他救过我,是我的恩人。”她握紧门框,“我……我好好修习炼丹术,用上好的灵丹报答他,这理所应当。” 至于出入魔宗惹怒师父……她不愿意这样,但也没有旁的法子。 “只是因为恩情?”慕清反问。 白梨枝抿唇,没有回答。 少女挪开眸光,倔强的掩饰着自己的心思。 可她不知道,她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眸子里,藏不住任何心事。 她,喜欢那个人。 慕清看着她,良久,生硬的移开眸光:“白梨枝,你知道吗,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姑娘,他会拼了命的保护她,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而不是放任她一次又一次为自己忤逆师长,遭受责罚。 白梨枝垂眸,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二人之间忽的沉默下来,唯有草药香气,静静弥漫。 “轰隆——” 不知何时起,天上忽然打起了雷,白梨枝这才注意到,周遭不知从何时起,渐渐黑了下来。 抬眼望去,方才晴空万里的蓝天,一夕之间乌云密布,只见穹顶之上黑云翻腾,其间几道紫色闪电忽隐忽现。 等等,紫色的闪电? 白梨枝一怔。 “这是雷劫……”白梨枝喃喃,这时候,会谁的雷劫? 头顶天空中闪电并不多,看样子并非扶黎宗的弟子渡劫。 看这些云层与闪电汇集的方向……是浮屠宗? 白梨枝忽的想起,上次自己前往浮屠宗时,曾听宗门弟子提及,渊崖已达金丹后期瓶颈,不日或将突破。 魔修之道,多为逆天而行,是故每提升一个段位,都会引来相应的天劫。 难道……渊崖已经突破了? 白梨枝一怔,化作一缕白光匆匆飞向山外。 就在此时,深紫色闪电再次划破天空,带着一道沉闷的雷声,响彻云霄。 慕清见状神色一变,似是也想到了什么,化作青光,紧紧跟上。 - 与此同时,浮屠宗。 寒风凛冽,黑云压城,抬眼望去,但见天空漆黑如泼洒的墨,大片大片的黑云聚集在山头,犹如千斤之锥,悬于宗门之上。 黑云之下,男子红发金眸,一袭玄袍,静默站在宗门前。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半张脸,但见一双桃花眼温和寡淡,金眸潋滟恍若琥珀,更衬眸光阴柔凌冽。 他的身旁,须发皆白的老者柱着法杖,看着翻滚的黑云,忧心忡忡:“君上,这雷劫,似乎是冲您来的。” 金眸男子轻“嗯”一声,眸光目不转睛的观察天际翻腾的黑云。 “想必这便是踏入元婴期的代价。”他笑了笑:“听闻这雷劫乃是最残酷的天罚,若是落在身上,可毁人肉身,震碎魂魄,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 凛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忽明忽暗的电光之中,男子金眸璀璨,面庞艳丽若妖。 “君上……”老者长叹一声,道,“不如你回宗门暂且避避,有护山大阵顶着,想来也能为您争取些许时间。” 初代浮屠宗宗主乃是阵法大家,临死前曾在宗门设下护山大阵,可助宗门抵御天灾人祸。 既然有如此神通,面对雷劫,想来也能抵挡一会儿…… “那可不成。”他眯着眼,望着天际闪烁的雷电,轻声道:“宗门大阵是我浮屠宗立宗之本,若是遇上这雷劫,怕是会被毁个干净。”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此后少了这阵法,浮屠宗作为魔修宗门,将如何在仙门自处?” 而今世道虽平,然仙魔之分到底还是存在,总有些古板的老宗门自诩正道,视魔宗为眼中钉肉中刺。 “想来仙魔已和平多年,仙门想必对我们已然有了改观。”老者抚了抚胡子,想到了那个常常来浮屠宗送草药的仙门女子,“老身记得,那梨枝姑娘便是仙门修士……” “罢了。” 渊崖蓦的出声,没叫他继续说下去。 头顶乌云越聚越多,闪电交织于其间,连带着雷声也越来越密。 渊崖抬头看天,面色平静:“这雷劫将至,长老回宗门候着罢。” 老者一怔,心知渊崖这模样是心情不好,停顿片刻,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君上总是这样。一提到那位姑娘,他便没有好脸色。 老者转过身,拄着拐杖,长叹一声。 旋即化作一道玄光消失在原地。 没过多久,风越来越大了,天空中电闪雷鸣,渊崖注视着天际翻滚的乌云,金灿灿的眸子深邃如古井。 经过这道雷劫——他若还能活着,便将是当今魔族第一位元婴修士。 魔修之道素来比仙门之道蛮横,一个元婴魔修,功法上甚至能比过炼虚修士。 只要他活着,此后……人间这数百仙门,都将不是浮屠宗的对手。 “轰隆——” 巨大的雷声铺天盖地传来,震得脚下土地一颤,渊崖抬眼,一道雷电直直向他劈来。 “轰隆——” 闪电划过,又是一声雷响。 “唔——”一口鲜血涌出,渊崖身形踉跄几步,脚下的土地一片血红,黑云之下,灼灼夺目。 “嗤——”他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抬头,颇有些不羁的望着天,“所谓天罚,不过如此嘛。” “轰隆——” 似是听懂了他的挑衅,又一道雷电直直劈下。 渊崖挺着腰,硬生生受下这一击。 “唔——”又是一口腥甜,渊崖面色微白,身上的锦袍早已被雷电劈成焦褐,他俯身撑着地面,肩膀不住的颤抖。 魔族晋升元婴境之雷劫,稍有不慎,便将魂飞魄散。 “呵。”哪怕灵肉正在遭受巨大痛苦,渊崖依旧扯了扯嘴角,“区区雷劫……” “轰——” 雷响呼啸而至,紫光雷电重重打在他背上,渊崖体力不支,重重摔在地面。 浓墨般的黑云之中依旧电光明灭,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一道又一道雷劫密集的落下,各个直劈渊崖。 渡过雷劫,须得承住七七四十九道雷劫。 渊崖嘴角不断有血迹溢出,他强撑着精神,周身骨骼好似在被一点点碾碎,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试图缓解周身的痛意。 雷劫落下第二十四道时,他已撑到到极限,呕出的血迹中,已然掺杂些许黑色。 然这雷劫却并没有停息。 只见又一道紫色雷电直直劈来,渊崖闭上了眼。 …… “渊崖!” 混沌之中,似有谁的声音急切而又清亮,伴着雷鸣,低低唤着他的名。 渊崖勉强睁眼,模模糊糊的看见,一抹白光划过黑夜一般的天空,没等他看清,白光已然落在了他的身边。 紧接着,一股温暖的灵力被注入体内,他这才略微看清了她的脸。 白梨枝。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想要推拒。白梨枝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 肌肤相触之处,无数灵力涌入他的身体,淌过残破的经脉,修复溃散得不成样子的身体,那抹灵力经过的地方,都好似被拢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痛意随之退散。 那是属于丹修的力量,可抚愈一切伤痛。 渊崖仿佛置身一片温泉之中,周遭水汽氤氲,让他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涣散。 白梨枝见他面上再无痛苦之色,这才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她赶上了。 正当这时,头顶的乌云翻腾得愈发厉害。白梨枝抬头,正巧见着空中一抹闪电划过。 “轰隆——”又是一道雷劫降下,方向直逼陷入昏睡的渊崖。 这一击若是落在渊崖身上,他便活不了了。 白梨枝想也没想,御风直直迎了上去。 又是一阵雷声响起,只是这一次,渊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正想一探究竟,可只是一眼,便呆愣在原地。 阴云密布的空中,紫电明灭,雷声不断,凛冽的狂风吹动少女的碧色衣裙,她就迎在雷电击来的方向,召出法器春江扇,为他挡住正在降下的雷劫。 可她至今不过筑基,如何能顶得住元婴雷劫。 “轰——” 雷电呼啸而下,她的春江扇在雷劫中瞬间消散,她也受了极重的伤,呕了一口血。 但她依旧没动,御风悬在空中,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的背影。 渊崖长了长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疯了一般的想要往她在的方向爬去。 可他伤得太重了。他根本动不了。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深处映照少女纤弱的身影,她迎着阴云密布的天,迎着无数闪着电光的雷劫。 一道、两道、三道…… 无数雷劫密集的落在她身上,她颤了颤,却依旧挡在那儿。 快给我回来! 渊崖目眦欲裂,想开口而不能,只能拼命的挣扎,试图挪动身体。 可他根本动不了。 五指深深扎入土壤之中,渊崖的脸和血近乎融为一体。 她那样瘦弱,为何……能挡在那儿,半步不退。 渊崖始终不明白,这个仙门女子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仙魔之分吗? 为一个魔君挡下雷劫,她不怕被仙门驱逐吗? 或许,她根本活不下到那个时候。 这雷劫,会让她命绝于此。 “轰——” 又是一道雷劫落下,她似乎终于承受不住痛意,身体飞速下坠,狠狠摔落在地面上,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渊崖拼尽所有力气,向她的方向挪去。 这一次,他能动了。 渊崖欣喜若狂。 他颤抖的爬到她身边,却在触到她的片刻,颤了颤。 浓密的黑云缓缓散开,露出湛蓝色的长空,夹杂着些许雪白的轻云,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结束了…… 渊崖怔怔的看着蓝天,良久,才反应过来。 雷劫……已经结束了。 明媚的晨光重新落在浮屠宗的每一个角落,耳边依稀能听到林间树上的鸟雀之声,体内的经脉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恍若……方才的电闪雷鸣,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可这不是一场梦。 不远处,少女纤弱的身子正一点点化作流光散去。 渊崖踉踉跄跄的爬起来,颤抖的将她抱起,声音透着几分慌乱:“白梨枝、白梨枝!” 这是他们认识十年来,第一次距离得这样近,渊崖慌乱的想要给她渡些修为,可仙魔之道本源不同,丹修的灵气可修护他的经脉,他的修为却无法助她半分。 可他还是不管不顾的渡着修为。白梨枝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愣,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少女水雾般的眸子。 “白梨枝,你——” “你、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有鲜血源源不断从嘴角溢出,渊崖手足无措的替她擦拭,却又不慎将血迹弄在她脸上,染红了她的脸颊。 第一次看到这样慌张的渊崖,白梨枝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她什么也说不了。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下来,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触觉。 她看到渊崖握着她的肩膀,似乎在很激烈的说什么,看口型,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可她实在没有力气回应了。 就像十年前在林中遇见浑浊之气一般,一阵困意袭来,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吞没了自己。 只是,这一次,好像她不会有机会再醒来了。 那一瞬时光好像在周围不断倒退,她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天她睁开眼,身边站着一个红发金眸的少年。 他生得真好看呀,金色的眼睛像上好的琥珀。 她怯生生的走近,她轻声开口:“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没有说话。 …… 这一日,阳光明媚,碧空如洗,在浮屠宗宗门前的一片草地上,碧色衣裙的少女缓缓闭上了眼睛,化作无数流光,消散于天地。 远处,浮屠宗护山大阵外的慕清缓缓抬头,他看到那抹浅淡的流光正缓缓上升,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消散。 许是今日的日光过于刺目,慕清眼眶有些红,但他并未躲闪,眸光依旧跟随着那抹流光,直到日光最盛处。 “白梨枝。”他轻轻开口,望着刺目的太阳。 他忽然想到许多年前,外门弟子大比中,那个扎着高马尾对他伸出手的红裙少女。 “我们!可以一起成为最强大的修士呀!” 彼时少女红衣似火,眉目灼灼,意气风华的模样,恍若盛夏骄阳。 而今流光散去,他看着太阳,低声开口: “白梨枝,你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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