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辙在原地僵站了许久,二皇子倒也丝毫不加催促,只是笑眯眯地等着。 谢崇椋与顾玉潭更加不会出声,此刻骤然的安静,反倒如凌迟一般,让李辙后背渐渐汗湿。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转过头,勉强扯开嘴角:“二殿下说什么蒋大人,我并不……” 二皇子笑着截断他的话:“自然是蒋景山蒋大人了,怎么,难道他不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声嘀咕:“看来情报出错了,得赶紧传信回宫里彻查才是……” 看似低语,实则字字皆让李辙听得清晰。李辙小腿都有些打战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顾玉潭站在二皇子身后,眼看着刚刚还淡定从容的李将军,此时脸色由黑转白,由白转红,又油红转青,实在有趣。 二皇子语焉不详,但是落在做贼心虚的李辙耳中,便是二皇子的情报都来自圣上。那岂不是陛下已经对柴桑,对蒋家人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顾玉潭认真看向二皇子,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他,作为当今殿下最偏爱的皇子,他怎么可能仅仅靠着憨厚接地气呢?看来来柴桑之前,甚至来漳城之前,二皇子许多事情就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而如今再听到“蒋家”时,顾玉潭的心情就很微妙了。从那个素未谋面的蒋琉丞,到深藏不露的蒋植,再到如今仅仅是提起就让李将军吓没了半条命的“蒋大人”,蒋家人似乎总以一种命定般的巧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终于在李辙彻底坚持不住,对着二皇子就软软跪倒的刹那,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下官迎接来迟,忘二殿下恕罪。” 几人闻声转头,便看清了面前弯腰行礼的中年文士。他一身青衣,蓄着长须,看上去似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顾玉潭在他抬起头后,便发现那一双眼睛浑浊中透着精明,实在是很影响整体形象。 二皇子笑着抬抬手:“蒋大人不必多礼。” 他这才亲自掀开了主营帐:“外面天寒地冻的,大家还是入内叙话吧。” 倒像是反客为主,看得余下的人都是一愣,继而纷纷跟在他身后进了营帐。 待大家各自坐下后,便开始了一长篇毫无营养的叙话。蒋景山与李辙似乎有意将话题引偏,不到片刻竟然扯到了柴桑的风物人情上,总之是半点不提驻军的事情。二皇子竟也一点不着急,非常配合地问这问那,还大有亲自一见的急迫之情。 顾玉潭连日赶路本就疲累,此时听这些更觉无趣,没过一会儿就偷偷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恰好谢崇椋一转头,便看到她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有些心疼,而此时李辙与蒋景山竟也不顾营帐中还有女子,竟公然谈起了柴桑的风月场所。 谢崇椋眉头一皱,便起身打断:“禀二殿下,连日赶路实在疲惫,不如我与玉潭先下去休息,不打扰殿下与二位大人叙话。” 二皇子眼角微微一转,只在转瞬之间,谢崇椋会意,掩嘴低咳了一声。很快,二皇子便一脸不耐地挥手:“去吧去吧!” 谢崇椋与顾玉潭出来后,便有一个仆妇打扮的人上来行了礼:“这位姑娘,军帐中多有男子,实在不便,蒋大人派我带姑娘去女眷那边休息。” 谢崇椋有些不放心,但是也心知她说的是实情,便退而求其次:“我与你们一起过去,确认安全后我再离开。” 顾玉潭点点头,趁着前方领路的仆妇不注意,指头轻轻勾了勾谢崇椋的手。见他看过来,才用口型比划了“影卫”二字。 谢崇椋知道顾玉潭这是为了让他安心,有影卫藏在暗处,寻常人伤不到她。他回以一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只是到底没忍住,张开手将那只来报信的纤纤玉指握在掌心,又很快放开。 顾玉潭愣了下,转头看向他继续目不斜视的模样,却瞥到他耳廓泛上可疑的红色。她低头莞尔,心中竟有些小小的雀跃。 将顾玉潭送回营帐后,谢崇椋检查了一番,确实没有异样,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而那仆妇也恭敬告辞:“蒋家几位太太小姐就住在旁边,顾小姐若是有事情可去寻她们,奴婢告辞。” 顾玉潭观她走路时脚下稳稳当当,行礼时从头到腰宛如一条直线,便知这人绝不是寻常的奴婢,很客气地从荷包中摸出一两银子:“谢过这位姐姐,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收下。” 那仆妇似乎有些意外,虽然终究将银子收下了,但是顾玉潭看她脸色平静,便知她完全不将这一两银子放在眼里。 此时的主营帐中,李辙与蒋景山越说越是起兴,那蒋景山提及曲尘院中的头牌殷枝枝,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异彩:“殿下不知,这枝枝姑娘的腰,实在是……” 二皇子连连点头,突然状若无意地问了句:“蒋大人多久没去看过枝枝姑娘了,还记得这么清晰?” 蒋景山刚要顺口就溜出一句“昨夜刚去过”,突然被身侧的李辙几声大声的咳嗽打断。他看过去,却见到李辙警告的眼神,当下改了口:“说来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也不知佳人如今是否依旧?” 二皇子闲适地向后靠了靠:“说来,蒋大人丁忧也快满九个月了吧。” 蒋景山脸色一变,岂料二皇子突然又压低声音:“再坚持一段时间,蒋大人便能再去看看佳人了,想必枝枝姑娘也甚是想念你才对。” 李辙忽的想起刚刚在营帐之外,二皇子来自“宫中”的情报,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二皇子一直似友似敌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的顾玉潭,在仆妇离开后却没马上歇息。如今她对蒋家的一切都很是好奇,便索性再用积分兑换了“顺风耳”,紧紧贴在营帐上听隔壁的动静。 “娘,这方砚台是我求了表姐好久,才拿整整一盒子珠花换回来的。说好了给我作陪嫁,凭什么要送给蒋琉丞那丫头片子啊?” “闭嘴,再胡说我打烂你的嘴!不就是一方砚台罢了,若不是这次备的礼物出了疏漏,爹娘又怎么会挪用你的嫁妆?你也知道,琉丞小姐眼光高,寻常的货色送上去只会适得其反。” “娘,我们都是蒋家的姑娘,她不过是个旁支,又比我强在哪里?你们为什么非要每年一车一车地给她送礼物?” “不该你管的事情就别管,你只管安心备嫁就是,嫁妆我和你爹自会想办法再给你补上。” 这娘俩的对话听着倒是有趣,顾玉潭听见隔壁一阵低低啜泣的声音,显然是那女儿并不乐意就将自己的嫁妆这样让出来,十分委屈。 “柳儿,你别怪爹娘狠心。你不懂,琉丞小姐和你不一样……”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让,就是不让!她到底哪里比我强,我现在就去找她问清楚!” “啪”的一声,大概是女儿被母亲甩了一耳光,那低声的啜泣索性变成了大声的嚎啕:“娘,你为了个旁支的贱丫头打我!我现在就写信给族长,偏要断断我和蒋琉丞谁为尊谁为卑!” “你个混账!”可以听出这位母亲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去写,你以为你有多尊贵?琉丞小姐都不是蒋家的人……” 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隔壁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之中。过了许久,那女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娘,您说什么?蒋琉丞,不是蒋家人?” “你别问了,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总之你记住,她不是你能得罪的人,要是她不高兴了,别说你,我们一家子都得陪葬。” “顺风耳”的时限到了,顾玉潭缩回贴在营帐边上的脑袋,一时间有些懵。 蒋琉丞不是蒋家人?那她是谁,为什么会姓蒋? 隔壁的女眷八成就是蒋景山的,而刚刚回来的路上,谢崇椋便告诉了她,蒋景山是原户部侍郎,只因为母丧而报了丁忧,新年一过,便丁忧整整九个月了。 虽然母丧守孝三年,但是官员丁忧只需要二十七个月。按照蒋家在京中的势力,很容易能帮他保留原职,甚至于如果他在守丧期内表现良好,没准还能升迁。但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便是蒋景山在守丧期间不会胡作非为。而顾玉潭观二皇子适才的行为,很显然是准备拿这一点做文章了。 可是如今的顾玉潭有了新的疑问,京城中的蒋家是官宦世家,而漳城的这一支分支,却只是商户。蒋琉丞再珍贵再是嫡长女,怎么可能比京中蒋家的嫡出女儿还要尊贵? 可是贵为户部侍郎的蒋景山,竟然需要每年一车一车地给蒋琉丞送贺礼?甚至于他的夫人都对蒋琉丞畏惧如斯,宁愿伤害女儿抢走她的嫁妆,也不愿送给蒋琉丞的礼物有丝毫纰漏。 这个人,还有多少秘密? 主营帐中。 沉默了许久的李辙终于忍不住询问:“二皇子此行,到底受谁所托,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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