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枕流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宋云书。 可公允的说,在她的身边待久了,看得多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这样的姑娘——至少赵枕流坚持这样认为。 美丽的、温柔的、坚定的,也是无耻的、斤斤计较的。 她其实算不上是个纯粹的好人。 但赵枕流想,他也清白不到哪儿去。 于是一切的话都积压在嘴边,压得他的心里也跟着难受,控制不住地跳动,逼迫着他要让他将实话一吐为快。 “……宋云书,你真的不是个好人。” 憋了半天,他到底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宋云书一愣。 她没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个好人?赵枕流,别告诉我,咱们认识了这么久你才知道?” 女郎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逼得赵枕流看失了神,再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既然她也不在乎,那就算了。 笑得开怀的女郎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生理性眼泪,去拍他的肩膀:“说起来我又要给你涨工钱啦,开不开心?” “开心。”赵枕流顿了顿,问,“但是……为什么?” 宋云书就“唔”了一声,一边捋手里纸鸢的尾羽,一边轻巧地解释:“我要带着妹妹她们去扬州了,竹下斋的总部也要迁过去,但是庐江这边还得让你再照看一段时间。” 还未出口的心迹和心中细密气泡般的喜悦倏然迸裂。 赵枕流扯了扯嘴角,艰难地问:“……扬州?” “对,扬州。”宋云书冲他点头,笑容也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从前跟你说过,竹下斋不可能只在庐江,同理,等去了扬州,它也不会再只局限于扬州。” 关于宋云书寄予竹下斋的勃勃野望,赵枕流是知道的。 他不止一次听宋云书满怀希冀的提起过。 可却当真没想过,这个时刻会来得这样快。 ……或许宋云书从会稽回来,告诉他们有了会稽脚店时,他便该想到的。 只是他不愿去想罢了。 赵枕流的脑海里迅速滑过阿翁的脸、师长同门还有街坊邻居们的样子,最后定格为面前女郎明媚的笑颜。 他想了又想,还是问:“不带我一起吗?” “我此去扬州未来未卜,总不能连庐江本部都不顾了吧?”宋云书含笑解释,“你学业还未完成,阿翁也在此处,我更想让你替我守在庐江,你觉得如何?” 她考虑得很周全,他的家人、学业的确样样都是限制。 赵枕流自己也心知肚明,他是最不适合跟着宋云书去扬州闯荡的。 可他还是不甘心。 可他也确然没有办法。 手心不知不觉中被指甲嵌出红痕,赵枕流慢吞吞地点头:“好。” 宋云书高兴地眯起眼睛,对他笑道:“枕流,谢谢你。” 谢他什么呢? 赵枕流强行扯出笑意回应,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想带着竹下斋走到哪里去呢?哪里是你的终点——或者说,庐江哪里不好吗?” “这不是庐江好不好的问题啊,”宋云书不假思索地答,“我也不知道会去哪儿,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蛮无聊的。” “目的地的话……就得看我能走到哪个地步了,我现在也说不好。” 她的语调轻快自然,但是显而易见的,听不见半点驳斥。 其实宋云书本来也是这样的人。 赵枕流想,算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喜欢的宋云书,也合该是这个样子。 于是所有的话吞进肚子里,噎得他心口难受,还是要对她笑:“那等庐江的事用不上我了,我再去扬州、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帮你,怎么样?” 宋云书当然说:“好。” 她说:“枕流,你是我手里最好的工匠,我肯定一直会需要你的。” 也不知道宋云书会错了什么意,话里的意思多少有几分安慰。 但他的伤神并不只为竹下斋的扩张。 赵枕流笑着“切”了一声,不屑道:“小爷我到哪儿都是最好的工匠,用你说?更别说小爷念书上还天赋异禀呢,说不得哪天就做官去了!” “是是是,”宋云书见怪不怪地与他相视,将鸾鸟递还给他伸出的手,“对了枕流,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我好像不小心打断你了。” 她惯是这样,多细小的情绪好似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总能给人以尊重。 可她偏偏也是最无情的那个。 ——好像从来察觉不到别人儿女情长的情愫。 既如此,那句“喜欢”也不必说了。 免得叫彼此都纠结伤神。 赵枕流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挠了挠头,困惑道:“有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宋云书疑虑地看他几眼,没看出什么奇怪之处,果然就不再问了,抬步往来路而去:“忘了就算了,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赵枕流顿了顿:“哦。” 鸾鸟的尾羽全然拖在了地上,但他不想管。 他意兴阑珊地在归去的途中,想到了做这鸾鸟纸鸢时,一心想借它来告诉宋云书——关于他眼中的她,还有他心底难以言说的情意。 走在前头的女郎忽而回过头来看他,指了指他手里的纸鸢。 隔得远了,他听不清楚,只能看见她的唇瓣蠕动。 赵枕流就快步上去,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脚步轻快地边退边往后走,神情娇俏又轻松,倒真像个富贵人家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一字一句地扬声道,“现在是深秋了,纸鸢明明是春天放的。” 【宿主,你一定要这么扎心吗?!攻略值还没满呢!】 【你是宿主还是我是宿主?】 【……好嘛,您说了算。】 赵枕流:“……哦。” 草率了。 他抬起手里的鸾鸟,透过夕阳的余晖看了又看,与鸾鸟朱砂点的眼睛互瞪,最后自暴自弃地直接边走边动手拆卸鸾鸟。 【他开始拆那个鸟了诶!宿主您不管管?多好看啊!那可是他对您的心意?】 宋云书的心声也犹带着笑意。 【什么心意?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不信您不知道,跟我装蒜就没必要了吧?】 小乙都有些心疼起后头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了。 【我有吗?】 【……】 小乙对她的表演甘拜下风,选择闭嘴。 宋云书唇畔的笑意方才淡了淡,不经意般地扭头看了看赵枕流的神情。 她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感情问题并非她现在想考量的。 支撑用的细木条和绘制的油纸细细碎碎撒了一地。 不过多时,鸾鸟就连残骸都没了。 他无处可看,就直直地看着前头女郎的背影,将那当做自己的目标追逐。 嫦娥奔月的故事里,仰望月亮的后羿至少与她还是夫妻。 可赵枕流想,他的嫦娥志在青天,恐怕根本不愿意有个后羿作夫君。 * 鸾鸟纸鸢莫名其妙地死无葬身之地,宋云书听赵枕流浑不在意的解释,气得叫他沿途去把残骸收捡了回来,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不许“污染环境”。 情场失意的赵枕流顿时更加委屈,还说不出口,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了一回清洁工,回头交差的时候又在宋云书那儿吃了闭门羹。 气上加气的赵枕流恨不得将守门的司曦吞吃入腹:“是谁!都半上午了还没出来!哪儿有那么多话要说!” 司曦就在门檐下坐着晒太阳,端得就是个气定神闲:“是一位淮山公子,我是不熟,不过赵郎君应该相熟吧?” 他的师兄,当然很熟。 但是淮山找宋云书能有什么事?光是找份活计也不至于谈上半天吧。 赵枕流撇嘴,只能恶狠狠地瞪司曦一眼:“等他们谈完了,你跟云书说,我已经收拾好残局了,不许扣我工钱。” 是的,扣他工钱。 赵枕流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脾性,从没听过什么“保护环境”,当时就想要反抗。 ……然后就被宋云书以全勤奖为威胁,被迫去当了志愿清洁工。 司曦轻笑了一声:“知道了。” 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的赵枕流梗着脖子往回走:“笑什么笑!我都会挨罚,你们也躲不过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呢!” 司曦状似疑惑地“咦”了一声,无辜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赵郎君这样挨罚的,才是竹下斋里最少见的?” 毕竟众所周知,宋云书脾性温柔,御下手段凌厉但不失温度。 赵枕流:“……” 就很气。 眼看着赵枕流气成河豚离开了,司曦的眼神也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里面在说什么大事。 书房里说的的确算是大事。 宋云书第一次将自己的任务换了个皮子,细细地掰开来,对一个人说:“……所以我想要将找人的事情拜托给你,我这边腾不出空闲来,实在没办法了。” 淮山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您这些任务……您可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可会做对大雍有害的事?” “这任务只关乎我的生死。”宋云书郑重地将契书、毛笔交到淮山手中,“而我必会借这个任务帮扶大雍,你不必担忧——只要你愿意帮我这个忙。” 关于100个攻略任务的事,快一年了还没做完几个,宋云书只好寄托给广撒网。 【小乙,我再确定一遍,剩下的九十几个攻略任务,只要人能满足才华条件,你都能帮我认证为攻略对象,可对?】 【是这个道理,但是您也不能什么老头都算吧……】 【放心,知道你是乙女系统来的。】 淮山深吸了口气,定神道:“那好,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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