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黑暗。
晕眩。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那是炸/弹倒计时的声响。
我在哪?盛夏里问自己。
她不知。
砰——
沉重的铁门被人啪的一下推开,刺眼的光直直地射向女孩的杏眼,她眼睛被刺激得微微眯起,半晌,才恢复正常去看那个方向。
门上吊着两具尸体在迎风摇荡。
来人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心上的警钟,步步紧逼,停顿在她身前。
“伤口怎么样?”那人问。
女孩被解开绳索,她防备地后退一步,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胛骨处,那儿绷着厚重的绷带,疼痛随着动作拉扯而加剧。
“想走吗?”
“……”
“想和我一起走吗?”
陌生人没有露出脸,他并不生气,反而更温和了,声音很低,却似乎带着刻意压出的温柔,循循善诱似的问。
她盯着他,“你是他们的人。”
“不问问我是谁?”
“……”
盛夏里抬起脸,眼睛是野生动物勃勃的光,冷冰冰地问:“你是谁?”
“他们都叫我操牌手。”
操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年轻苍白的小姑娘,目光悠悠落在她的伤口上,很久才说:“是我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盛夏里肩胛骨绷紧,瞳孔微微压紧。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操牌手看着她,许久,叹息道:
“lovely girl ”
“你想回家?那我就放你回去。”
“我想做个实验……”操牌手走近一步,军靴猛地扎入地面,掀起尘埃,“我期待你的成长。”
她看清了操牌手的脸。
惊鸿一瞥,面部线条柔和却不失力度。
和她听见的声音不一样。
操牌手是个女人。
在盛夏里不敢相信的目光之中,操牌手仿佛淡然得像在什么游戏之中,她看不太清那个人的面容,却能察觉他的轻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
她听见她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们终有一日将要重逢。
你知道什么应该说,什么应该永远吞入腹中,深藏于心。
我们还会再见的。
炸/弹倒计时声滴滴答答——
盛夏里被带出了仓库。
轰——!
警车缓缓停在警署门口。
盛夏里也从睡梦中惊醒,脸色苍白。
她身上裹着薄毛毯,肩膀微微冷得颤抖,发丝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了些,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却并不显得狼狈。
反倒让人想起从深海里游出的美人鱼,每一缕发丝都被水浸湿透了,清丽又明亮,漂亮得不可方物。
一下车,盛夏里就被盛延一把抱住。
老年人的手一直在抖,他也上了年纪了,经不起几次折腾了,今晚短短的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就像是有一生那么长。
让他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盛延抱着自己的孙女,不停地说。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盛夏里似乎没那么寒冷了,所有寒意都离她而去,而她安静地回抱着自己的爷爷,手掌温暖地贴着他背后。
“爷爷,我真的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她说。
“都是陈警官救了我。”
她说。
盛延本来有一肚子火想要发的,他的拐杖杵着地面,几乎要将地面凿出一个坑来。
但是他的孙女这么和他说,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警方,维护——陈不周。
陈警官……陈警官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他孙女这么替他说话。
盛延反应了一会,视线落在一旁站着的高大警官身上,才想起来这个陈警官就是陈不周。
即便是盛延如此挑剔的眼睛,也挑不出陈不周身上的错误,他不仅长得好,面孔英俊立体,帅得很有正气,一瞧就知道是经典的港风帅哥,而且还很有实力。
是他救了他孙女。
“爷爷会好好感谢警察的,”盛延拍拍盛夏里的背,声音苍老而柔和,“你今晚就快些回去休息,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临走之前,盛夏里用视线寻找了一遍陈不周的身影。
他就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身影寂寥。
她突然出声,说。
“陈警官,再见。”
陈不周身形一顿,慢腾腾侧过头去看她。
两个人的视线穿过雨水,在空气中定格。
砰砰砰砰砰砰。
谁的心脏在一下接着一下地乱跳,像是在岸边不停拍打着鱼尾的鱼。
盛夏里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陈不周只淡淡地看她一眼,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再见。”
只是一个回答,但是两人的距离却更近了。
这是盛夏里第一次和他说再见,而他也淡淡地应了,没有拒绝。
他们之间似乎从“工作关系”变成了“朋友关系”。
盛夏里一回到家里就被推去了浴室泡澡,泡完澡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书房的灯亮着,她的心理医生还在等她。
心理医生是盛家专门请来的,每隔一周就会来见她一次,但每次都没待多久就会离开——
因为她很少会接受沟通。
除非是在雷雨天气。
“盛小姐,今天不需要心理疏导吗?”
心理医生有点疑惑,她看了一眼窗外天气,今天的确是雷雨天没错。而盛夏里刚经历了一场意外,怎么可能不害怕。
令她意外的是,盛夏里没离开。
她捧着不知道哪一年拍卖来的英国珐琅瓷杯,竟主动开口:“今天出了些意外……但我并不是很害怕。”
“我遇到了一个人。”
她说。
这话一出来,心理医生坐姿就更端正了,她放下手上的咖啡杯,更认真地聆听着。她有预感,盛夏里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
果然。
盛夏里说。
“有人在保护我,但他不是保镖,他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心理医生很耐心地听着。
盛夏里虽然表面上接受她的心理疏导,但从来没有真正透露过心迹,也从来不让她进行催眠。
她宁愿失眠,也不要接受催眠。
所以她能看出来,这个盛小姐的心性比一般人要坚强,也很抗拒被其他人触碰心理底线。
在这种时候,她只需要静静聆听就行。
“那是怎么不一样呢?”
盛夏里面色踌躇,“有他保护,我好像有…安全感。在他面前,我好像可以不用逼着自己长大,不用伪装得很坚强,我终于可以放松,喘一口气。”
“我觉得很安全,很心安……”
“那看来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心理医生略微停顿一下,“他不是女生吧?”
盛夏里沉默:“……”
她反问道:“你觉得这是一种吊桥效应吗?”
“有吊桥效应这种可能,但不能这么绝对来讲。”心理医生说话语速很平缓,让人心底很宁静,“但根据你的话来看,我觉得你心里对那个人是很有好感的。”
“感情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三言两语很难讲清。但我认为最好评判的一种方法,就是你摸着自己的心脏问问自己,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很快乐——很不一样。”
很快乐。
很不一样。
在他身边的每一点时间里,她甚至快要以为自己已经要和那些过去割裂了。
盛夏里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心理医生温和地看着她,继续说:“如果您以后还有感情方面的困惑,可以继续问我,我一直都在。”
“对了,还有一件事。盛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你这个年纪。”
“你远不需要逼着自己长大。”
-
午夜,港口。
夜风已经停下,屋内却静得可怕。黑暗中那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柯尔特,仿佛是在把玩什么心意的玩具。
她含着烟,慢条斯理地把木/仓拆了。
明明包裹在漆黑手套里的手指毫不紧迫,动作不紧不慢的,却不着痕迹地流露出高超的熟练度。
field strip,是每一位持木/仓人必备的技能。
无论是排查故障,还是定期保养,都是他们经常要做的。
操牌手很少在人前露面。
过往的日子几乎没有什么人真正见过操牌手的真面容。
一提起操牌手,想起的就是柯尔特。
坊间传闻说那个操牌手只用柯尔特,虽然有所出入,但也没多大谬误。柯尔特对她来说后坐力刚刚好,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是最符合她喜好的木/仓,也是她最常用的。
而此刻,令所有人无一例外心惊胆战的操牌手正在给她的爱木/仓做润滑。
这种事情她总不假于人。
操牌手眼神专注地落在那把木/仓上,仿佛只能看见柯尔特,看不见在她面前坐着的那人似的。
站在屋内这位面色冷硬的男人年纪也不小了,正值中年,是权势欲望强烈得不到控制的时候,哪能忍受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不把他放在眼底。
他身后也站着亲信下属,这块地盘也是他的,他就不相信昆娜敢在这里做些什么。
他背后还有人,她不敢动他的。
他咳嗽了几声,“今天你来,是窦老要你和我谈什么?如果你想谈那笔生意,对那笔生意有什么质疑,那我们就别聊了。”
和在场那些血海里走出的其他人都不一样,queena是极其优雅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长腿交叠,身上的每一寸布料都极其贴合着身体曲线,却让人不敢产生半分亵渎龌龊的想法。
她略微眯起杏眼,觑着眼前的这个人,像是看蝼蚁一样,喉咙里滚动出一声不明意味的笑。
“蠢的可怜。”
她半眯着眼笑。
怎么说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接受得了当着下属的面被区区一个女人冷嘲热讽的,他的脸色终于沉下来,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刚回来,很想有一番作为,我知道前不久你大刀阔斧地办了老四,但这不是你可以在我面前这么放肆的理由。”
“如果你还需要好好——”
他话还没说完,一颗来自狙击木/仓的子弹高速旋转着打碎玻璃窗,飞旋着直入他的脑袋,鲜血就像烟火一样在他太阳穴绽开。
一木/仓爆头。
精准,且快到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我x!”站在尸体边的人被吓得爆了粗口。
昆娜盯着那具还温热的尸体半眯着眼,眼睛眨都不眨,红唇讥诮地评价:“天天和蠢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蠢。”
众人骇然,他们当然没那么蠢。
这周遭根本就没有可以进行狙击的地方,三百米内连更高的建筑物都没有,这说明——狙击手至少在三百米开外进行的狙击。
五百米开外,荒无人烟的废楼顶层上。
命中目标后,兜帽青年一声不响地收起木/仓,在几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动作急遽地拆完木/仓支,将木/仓支藏在随身携带的吉他包里,脚步匆匆地走下楼。
五百米开外,代表狙击手的有效射程已经到了八百码。
没人知道昆娜身边几时多了一名八百码狙击手。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昆娜慢悠悠抬眼去看他们,声音低沉:“怎么?没人替你们的前任主子报仇?”
“都这么怕我?”
“……”没人说话。
昆娜摸着木/仓,声音一沉:“说。”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嗓音,却比魔鬼呓语还可怕。所有人全部低下头,站得离那具尸体最近的那人上前走了一步,说:“您没错,他确实不该碰美/金的。”
“我不会重复第二次,”她收起木/仓,动作利落地站了起来,语气平静得像是随口谈论了一句天气,“如果再有人有什么小动作,上帝都不给面子。”
没人敢去看那具眼睛睁得大到可怖的尸体。
死不瞑目,那就是下场。
一直到昆娜走出房间,进入车内,屋里都没有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去给那具尸体闭上眼睛。
她坐在后排,阖眼问:“怎么这么迟才来?”
驾驶座的那人伸手打了一下方向盘,声音比平常人还要低,寡言少语的:“路上遇到了条子。”
昆娜没有再多问什么。
国内情况确实不比国外,不到必要的时候确实不应该用狙击手,暴露的可能性太大。
他抬头看了一下后视镜。
后视镜里里照出她的身影,在闭目养神。
他出声:“盛夏里那边……”
“继续派人跟着她。”昆娜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的眼底一片清明,语气也很平静,“告诉那个蠢货别对她起什么蠢念头,否则我会亲自给他送终。”
“是。”
兜帽杀手轻轻颔首。
昆娜没再说话,闭上眼,像是真的睡了。
从今天起,这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人都会开始恐惧,刚从地狱回来的她。
而昆娜神色极度平静,没有满手鲜血后的害怕,也没有喜悦,恰恰相反,在平静的表象下,身体内上下流动着的每一滴血都在兴奋,燃烧似的兴奋。
她已经厌倦了平坦宽敞的康庄大道,厌倦了蛰伏与隐忍,从前那些荆棘塞途从未令她真的喜悦过,她早已厌倦了那些触手可得的成果。
名也好利也罢,都将是她掌心玩物,她眼前只剩下一座,也是唯一一座令她心生攀登之意的王座。
而她终将登上那座王座。
这是一场并不那么轻而易举的征程,但胜果无疑是丰厚的,终有一日,背叛者的鲜血会铺成通向王座的红毯,而他们的地位、金钱、权势、声望——
所有一切,她都会吞噬殆尽。
她会杀了所有的背叛者,终将踩着所有的尸体登上最后的王座,纵使这路上木/仓声与悲鸣声争执不休,她也会踏上它,征服它,占有它,侵吞它,直至荣耀为她俯首。
i came,i saw,i conquered
她来,她见,她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