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有毕不完的业,或三五成群后劳燕分飞,或座无虚席时依依不舍,每一次或大或小的毕业都让我们疼痛,然后成长。可最终我们也没成长到,能抵抗离别,能免疫悲伤,最多只靠着倔强,拒绝俯首就擒。 班级洗牌后,偶尔C班老同学想起曾经同流合污的我,会特意跑下楼看看。说看,主要成分还是过渡,从习惯有到习惯无的过渡。 我们从走廊跑到操场,追逐中洒下一串串放浪形骸的大笑,趁机再丢下一些习惯,用球场上的大汗淋漓,掩人耳目。 王重阳膝盖有伤,眼瞅着我蹦蹦跳跳,只能喋喋不休,拿传业授道解馋。 看着王重阳嘴角的泡沫在阳光下泛起七色,不断涌起、破灭,让我想起初入高中,从相识到相知,并肩坚守在保卫周公第一防线的故事。 宿舍楼十点半断电,整个楼道的嘈杂在黑暗中随着关门声,慢慢隐匿。 王重阳拧亮台灯,挖着鼻孔问东问西。任何人的任何回答都能引起一段不少于五分钟的滔滔不绝,尽管好多时候讲得天花乱坠,却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为此,王重阳得到不少外号:王真人,王本山,王百度,还有加特林。 用他自己的话解释,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他,不厌其烦地帮大家解决各种疑难问题,或对或错,最后说者有心,听者自便得了。 王重阳说多了,大伙儿听多了,久而久之,上到天文地理,下至大象蚂蚁,各种千奇百怪的事大家都习惯了问他。 “重阳,明天第一节课上什么?” “重阳,下周有雨吗?” “重阳,被古娜拉黑暗之神诅咒了怎么办?” 人、事皆有两面性,等大家睡眼惺忪,不想再听其答疑解惑时,他又开始边搓脚,边谈论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奇闻异事,扰得大家寝不安席。 大伙儿怕别生枝节,假装无所谓。只有我,不在乎他亲舅舅是疼他惯他的现任副校长,不在乎他有个虎背熊腰教体育的堂叔。在一片辗转反侧声中,我秉着一腔孤勇,一气呵出:“加特林,最后一梭子,说完睡觉!” 灯光映上嘴角的泡沫,上一秒还喷薄不断,下一秒便戛然而止。 王重阳眨眨眼:“那…明天继续,台灯正好没电。” 我用鼻腔有气无力地嗯。 夜,彻底黑下来,没有星月的黑。 黑暗蒙蔽双眼,却没堵塞耳朵,隐隐约约听到有抽噎声。 “一个性格像坚果般硬朗的人,会因为一句劝阻,脆弱成薯片?”我想。 仔细再听,确是王重阳。 “这哪是薯片,明明是蛋酥卷,一碰就掉渣。”我心有愧疚,抬手扔过一块巧克力。 我爱甜,觉得没有什么是甜不能缓解的,如果有,就是这人糖尿病。不过后来我才知道高估了王重阳,对于他,要降一档,他是,没有什么是吃不能缓解的。 王重阳的轮廓勾勒在黑暗中,抹抹眼角,手指竖在鼻尖,轻声示意去楼道阳台。 看看表,十二点整! 所有反科学的小故事在脑海里过场,穿越在黑洞洞的楼道,加速脚步。 一心祈祷的阳台同样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很远的夜空漏出几点星光,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仿佛隔绝一样死寂。 摆好视死如归的姿态,满以为会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紫禁之巅,没想到却是锦瑟中的遗憾: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重阳不记得母亲,父亲带他长大。中考前清明当晚,王重阳秉烛苦读。父亲喝过酒,躺在床上说不舒服,想听听学校里的事儿。王重阳满脑子公式定理,回了句“别闹”。 那是他父亲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只有短短两个字,甚至连一个词都算不上。 从那之后每个睡前夜晚,哪怕自言自语,王重阳都要絮叨一番,不管讲什么,只是讲出来,讲给远方的父亲。 改变和适应对照楼梯和电梯,除了有些曲折差距,都可以到达目的地。没多久,大家便习以为常,听着王重阳絮絮叨叨,就像钟摆滴滴答答,催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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