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苏真真和张越打起来了!”外面的声音大声地传来。 她紧绷的身体一松,仿佛得到了解救。 他忙拉上裤子,手掌拽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威逼道:“今天的事,我们不能泄露哦。” 苏童迟疑一瞬,马上拉上了裤子,脑子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在门打开的一刹那,她猛然冲了出去,惊魂未定地跑了回家。 最后一节课她逃了。 那是她第一次逃课。 有的邻居看到了她,向她问着话,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不同于以往的礼貌形象,奶奶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她突然回来的消息,凶巴巴地逼问着她理由。 她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掌心都沁出了汗,结巴说道:“我肚子疼。” 奶奶一慌,“现在还疼吗?” 她揉了揉肚子说着不疼了,之后的日子里,她还是照常上学,只是话少了很多,也“没礼貌”了很多,总努力避着他,要交作业时就丢在门口,任凭他在课间给她搭话她都畏畏缩缩地开口。 这一年,她六岁。 七岁时,她上三年纪了,村里的小学没有三年级,于是她就去了镇里,虽然一个星期回一次,虽然离奶奶很远,但她很高兴,满心地期待着新生活。 可她第一次到镇里念书,一住就是五天,只有周末才回家。 第一个星期时,她就哭了,几乎每天都在哭。 那会她在食堂里吃饭还是交大米去领饭票,那也是她第一次拎着重重的大米去饭堂的小窗口/交易,小小的身子,承载了不属于她的重量。 她有饭票,但有时抢不过人家,等她排到时,就没什么菜了,吃着剩饭残渣,她就更瘦了。 她也有一次把饭票弄丢,好在那天星期五了,她就饿了一天,下午上完课后坐上了镇里到村里的客车回到了家,那个晚上,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饭,但都不敢告诉奶奶。 在体验过镇里小学的日子后,她仿佛又蔫了许多,巨大的心理落差也让她的成绩一落千丈。 但也也许,镇里的同学们本来就比她聪明。 她年纪比其他孩子小,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怯怯生生的,班里的同学似乎都不喜欢她,尤其是一些男生,不知为何总嘲讽着她。 难道是因为她误闯入了班里的男生宿舍? 那会儿男孩子女孩子都住在同一栋楼,女生住在高层,男生住在低层,等到了熄灯时间后,连接男生女生的楼道间就被拉上铁门。 那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晚上下了课后迷迷瞪瞪地拐进了男生宿舍。 但只是停留在了门口就马上发觉不对,脸色涨的通红,马上就转身上了楼,但男生宿舍里的哈哈大笑声还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就好像动画片里坏的怪物的笑声,格外可怕,吓得她很久都没睡着。 她望着破旧的窗户,看到了大圆盘似的月亮,美得让她不想挪开眼睛,偷偷抹着眼泪。 她不想上学了,上学一点也不好,坐在无人关注她的大教室里,躺在身边都是陌生人的床榻上,她好想奶奶,好想好想。 苏童转眼间就上了四年级,她换到了一个新的班级,她的成绩忽然好了起来,成了班里的学霸,新班级里的大家都很喜欢她,把她捧着,因为她成绩很好。 她每次回家都高高兴兴的,连带着奶奶脸上都多很多笑容,她好奇地问奶奶,“我怎么换了一个班级啊?” “那你喜欢现在的班吗?” 她重重点头,咬着勺子心不在焉道:“喜欢,但还是会遇见不喜欢我的人。” 奶奶回想起有一次她偷偷去看她的情景,她带着苏童最喜欢的酸菜炒鸡,对门卫说清楚了来意才被放了进去,因为她记得孙女在哪个班级,所以就走了去。 走到门口时,她看见了孙女趴在桌面上,表情似乎有些难受,周围的人从她身边经过,都故意撞一下她,还把她的书撞翻在地也不捡起来。 当时就在她马上要冲进去时,苏童的班主任走了过来,把她叫住。 奶奶颤巍巍地走了过去,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孙女,她忽然想到了之前帮孙女洗澡时看见的淤青,淤青在手臂上,东一块西一块的。 她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就说是不小心摔倒,撞倒了别人,然后打了一架。 当时她没多想,想着孩子们这个年纪,是容易打架。 但今天看到这一幕,奶奶明白了过来,对陌生人一向友好的她差点在办公室和班主任打起来,她逼着班主任给她换一个班级,不然她就会把这件事闹大,甚至为此不惜在地上撒泼打滚。 想到这,奶奶不禁落泪,又趁苏童没看到的时候把眼泪咽了回去,“小童,你答应奶奶,以后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反驳回去,哪怕是打一架也没关系,也告诉奶奶,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一定会为你撑腰。” 她似懂非懂点头,想起了之前奶奶问她在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她,是不是有人打她,她都不承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好像就只是简单地害怕,还有担心。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她担心他们会因为她的报告受到惩罚。 苏童一直都这样隐忍而胆小地活着,但她有时又很快乐,尤其是陪在奶奶身边时。 她其实不太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但奶奶在她耳边提了几次,她也就默默记住,她六岁的时候,缠着奶奶说:“我不想上学了,以后我要一直陪着奶奶。” 奶奶总是拿这个问题问她,想知道她现在是否喜欢学习了。 可她的回答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哪怕她的成绩越来越好。 她九岁那一年,是她最痛的一年,那时候,她才感受到自己的世界是真的全都坍塌了,崩成了一片废墟,尘土落满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她再也拥有不了那最简单纯粹的快乐。 那时,她正在上学,一个叔叔前来接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回家时看到触目惊心的白色,她小小的身体前面,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人,那种压抑和窒息感,她这辈子都记忆深刻。 在所有人都没和她说什么的时候,她的泪无声地落了下来,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一直跪到了奶奶面前。 只是一瞬间,她就拉着奶奶的手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破天际,在场人无不动容,纷纷抬手抹着脸。 “苏童啊,你奶奶脚下一崴,掉进了那条大河……” 从那以后,屋子里就多了很多人,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可她却觉得屋子一瞬间空了,空荡荡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她的呜咽声都在回响。 那瘦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边,与周遭格格不入,显得孤单极了。 时不时有目光投了过来,神色中虽有怜爱,但更多的是发愁,为她以后去往何处发愁。 苏童能感受到,抱着双膝,只露出了湿漉漉的双眼。 有一对陌生夫妇走了进来,她第一次见。 女子一眼就看到了她,走到了她面前蹲下了身体,她伸手挑开挡在苏童眼睛前的发丝,眼神里满是爱抚。 女子一张开手,她周身的刺就像被拔了去,试探着伸出了手,然后就被眼前的陌生女人拥进了怀中。 她的怀抱好暖好暖,有些熟悉的味道,就像她被奶奶抱着时感受到的味道。 苏童忍不住问道:“你是我妈妈吗?” 女子的泪滴了下来,打在了苏童脖颈上,她的身体也在微微抖动,最后点着头说了一个是字。 那天苏童很开心很开心,以为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可马上就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苏闻是她的一个叔叔,也是在苏家村长大的,她与他,只是祖先是同一个,而面前的女人,更没有血缘关系。 在他们的商量之下,她的一个伯伯先把她带回去几天,可她不肯走,就守在这个老房子里,吃着邻居们送来的饭,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只是过了一个星期,她弯了弯腰,对她伸出了手掌,“小童愿意跟妈妈回去吗?” 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直到一分钟之后,她发颤地伸出了手,盖在了她的掌心上,紧张而又怯懦地问道:“可以吗?” 尤谷云拉过她的小手,然后苏闻把她托了起来,把她举得高高的。 她被举着在空中转圈圈,自那日后第一次笑了出来。 刚被放下,她就晕晕乎乎的,在原地站都站不稳,东倒西歪地撞入了妈妈怀中。 她开始叫起了爸爸妈妈,这是她记忆里的第一次,第一次当着爸爸妈妈的面叫爸爸妈妈。 离开苏家村的这一天,她坐在轿车里哭了很久,对家乡和老房子的思念冲没了第一次坐轿车的兴奋和好奇。 她第一次到海浦市,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高楼大厦,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车流人流,第一次吃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第一次住进了样样齐全的大房子,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他。 他穿着一个蓝色的T恤,文静地坐在电脑显示屏前,看着红色和绿色起伏的波浪线,那么安静,那么专注。 她就这样看了他很久,他都没有发觉。 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房子,比自己家的还大还漂亮,好像没几个小时都逛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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