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木在小酒馆唱歌,因为是较短的兼职,不能跟正式的歌手比,她窝在狭小的角落,一晚上能唱一首算幸运,有时像听话的背景板,面无表情看着屋里的人。 斑斓绚烂的彩灯晃在脸上,她在想这一晚能挣到一百块吗,还要多久能攒够林立新上大学的学费,还要多久能带冷玉珍看病。 时间不等人,她耗费不起,这一份工作来钱最快。 老板要求女孩们穿的漂亮些,半长不短的裙子,在初冬的夜里有点冷。林楠木下意识想领尺码最小的那件,旁边的女生说:“一米六以上穿l就行。” “我有一米六吗?” 女生打量她,瞧见她踩着一双高跟鞋,“你多高不知道?穿上鞋有一六七了。” 林楠木果然穿不上小码,她换好衣服,胳膊腿袒露在外面,门一开一关,顺进来的风吹得起了层起皮疙瘩。 “你是旁边技校的吗?”同伴女生叫石冰,灯光照在她的浓妆上。 林楠木只涂了点唇彩,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三中的。” 石冰眯眼看她,没猜出几年级,“高几了?” “高三。” 石冰拆了包槟榔扔嘴里,坐在高凳晃着两条匀称白皙的腿,“不高考?” 林楠木看着她,沉默像是回答了所有。 石冰干笑了声,“你待不了太久,估计一周就走人了。” 林楠木想着自己也没犯什么事,一脸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还要高考。”石冰理所当然,算是回复了刚才的问题。 小酒馆是个洋名字,林楠木英语不好,至今不知道叫什么,浑浑噩噩泡在这里,没人知道。 这里面积不大,装潢低廉,非周末时间没什么人来,来捧场的都是附近的技校生和大学生。 石冰告诉她,大学生不来这,都去对面的台球厅,那些你以为的“大学生”是中专还没毕业。 林楠木经常被烟味呛得咳嗽,老板允许她戴口罩,遮住了鼻子遮不住眼睛,她又被熏得昏昏欲睡。 她靠在旮旯打盹,以为老板来了,心疼被扣薪水,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石冰嘲讽一笑,扔了条毛毯给她,“请你来是享福的?” 林楠木脸一红,嘀咕,“又轮不到我唱。” “那下一个让你。” 林楠木精神了一瞬。她在这里从没遇见过熟人,偏偏唯一一次唱歌那晚,遇见了付楸,她宁愿信她老花眼,也不信非周末时间好学生付楸会出现在这。 可他就坐在下面,安静的听她唱歌。 老狼的《同桌的你》旋律如流水娓娓动听,灯光打在她脸上,没有妆容加持,那张脸蛋像一株素净的浮萍,飘荡在光怪陆离的夜里。 石冰不和男生谈天说地了,撑着下巴听林楠木唱歌,她觉得她很美。 不是眼睛看到的美感,是用耳朵感受。 “唱这么深情,你也有喜欢的同桌?” 林楠木在喝水,“我有个喜欢的后桌。”她笑嘻嘻说:“这首歌应该叫《后桌的你》。” 石冰挑眉,“那你该联系老狼,出资让他再发行一首。” “我没有钱。”林楠木吐舌头。 石冰看着她,笑了,觉得林楠木做这个动作很可爱,忍不住一直欣赏,话题却谈论着一个素未谋面的男生,“你想聊一下他吗?” “不想,这种场合不适合谈论他。” 石冰看着林楠木的眼睛,“可是我想听。”她把一杯威士忌推过去,“在这应该喝这个。” “那——”话音没落下,林楠木扫过台下,看见坐在门边的一个男生,神似付楸,昏暗的环境模糊了他神情,他被一群女生簇拥,没看她。 最后像是烦了,他起身离开,看了林楠木这边一眼,那双眼睛锋芒灼人。 那一刹那,她确认自己真的在这个昏天黑地被酒精麻痹的小地方,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她会认错所有人,独独不会认错付楸。 还好带了口罩,她想着,心口还是紧张乱跳。她碰翻了石冰给她的威士忌,酒水洒在大腿上,一片冰凉。 如果说第一次能在酒吧偶遇是意外,第二次的凑巧倒显得别有用心。 付楸晚自习在校外补习,林楠木请了很久的假,每天晚上都在酒吧。打一天工撞一天钟,跟以前的烧烤店工作比起,这里轻松自在。 一个冬天的晚上,她喝酒了,度数不高,第一次喝有些微醺。 石冰想给她打辆车,被拦住了,“我走着回去就行。”酒劲没上来前,林楠木只是头晕的不适感。 为了节省出租的钱,她孤零零走在快凌晨的街上。夜晚的风在空地上打着卷,她哈出一口气,搓着手心。 那天是上弦月,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天,视线迷离,看见云层后潦草的月亮。 走过灯火煌煌的街区,老城区衰败,必经的那条路没有灯,黑的吓人,似乎每一扇黑布隆冬的窗后面都藏着猛兽。 林楠木哆嗦着,酒劲上来,双腿发软无力,打算一口气跑过去。 这时候,一束莹亮的白光从身后照射过来,直直照亮前路,不是车前的刺眼的大灯,她听见车轱辘碾过石子,碾过活动的地砖。 刚下晚课的付楸骑着山地车,车龙头上别着个小手电,他捏着刹车,出现在林楠木身后。 他们见了面,谁也没先说话,付楸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也没有问前几天在酒吧见面的事情。 他们就像萍水相逢的两个过路人,他帮她照亮一小段路,彼此缄口不言。 星光寥落,冬风的凄鸣穿梭在耳廓边。 林楠木加快脚步,慢慢小跑了起来,眼前的小巷逐一清晰,她在黑夜里呼出白雾,身后骑车的少年也踩脚蹬,两人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在冷硬的冬夜里,一前一后。 他知道她的秘密,她也知道他会去很远的地方,不会留在这个小城。 车轮停止转动,付楸长腿支着地,他不想听到她又生分的说谢谢,先开了口,“你回去吧。” 林楠木站在掉漆的防盗门前,身后是掉皮剥落露出的水泥墙,她站在月光照不透的地方,脑袋晃了晃,应是在点头。 她看着付楸转弯走了。 少年背上的书包隆起,不知装了多少厚重的书本,压在他精瘦的脊背,在黑暗里穿行。 她知道的,他只能照亮她一段路,而不是一生。 她不贪心不会流连太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付楸的身影,她转身走自己的路。 一模在即,林楠木回校请了三天的假,冷玉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小雪那天又送进急诊室。林楠木感觉天都要塌了,可能有什么办法,她咬牙硬抗。 林立新守在医院,熬得双眼布满红血丝,一宿接一宿,谁劝都没用。 “你回去洗个澡睡一觉,这边还有我和小姨。”林立新抱着头坐在长椅上,眼底一片乌青,林楠木劝不动他。 “我等小姨过来。”他终于有了反应,双手盖着脸,不愿露出通红的眼眶。 小姨碰巧是夜班,工厂那边请不来假,林楠木说她会来也是为了骗林立新回去休息。两人都在外面耗着。 三个小时过去,夜晚的气温达到最低,预报说近期有雨夹雪,兄妹俩穿着单薄,鼻子冻红了,僵持着没动身。 天边泛着白色,日出前的地平线辽阔,变幻莫测的霞光跳跃其间。 “回去吧,奶奶还在家。”林楠木去洗了把脸,初晨刺骨的冷意像刀片刮在脸上。 坐的身子发麻,林立新起身的瞬间禁不住摇晃,腹中空空,眼前发黑,他搓了搓脸,“我回去给你带件衣服过来。” “你别去那里了。”他停住,“找哪个地方的活不行,非要去那。被人看见又要说闲话。” 林楠木懒得去想他是怎么知道的,沉静的说:“现在找不到比那里薪资更高的兼职。” 林立新一时想不出办法,有了火气,“说了让你别干了。” “你不去谁给钱,妈的住院费还有你的学费,从哪里弄。” 林立新双眼充血,一屁股坐到等候椅上,手捂着太阳穴的地方,好半天说不上话。林楠木不会再跟他吵了,安安静静都各自沉思着。 过会,她听到林立新吸着鼻子,顺着看去,他抱着脑袋的手往下滑,捂住双眼,眼泪从指缝间流出。 他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出来,迅速擦摸干净,“回去了。” 夜晚在窗边逗留会也去影无踪,他踩着黎明出露的光芒走了。泪流满面的人,自始至终没回头。 早饭那会,冷玉珍醒了,她呼吸沉重,氧气罩上哈着雾气,看出林楠木眼底的乌青,“最近累坏了吧?” 林楠木摇头,怕冷玉珍看不见,又重重应着,“不累。” 冷玉珍从被子里伸出手,不健康的肤色,像是太阳地下久晒的橘子皮,她知道他们在为钱的事发愁,“你和小新的学习不要落下。” “嗯我知道,林立新模拟考又是第二名,跟第一咬的紧,老师说他有望冲明年高考状元。” 冷玉珍说不出话,眨了眨眼,用手指了指林楠木,意思是:“那你呢?” “我吧……”林楠木羞赧,为自己的分数张不开嘴,“没进步也没退步,努努力……” 她想骗冷玉珍说,努努力可以冲个三本,混个大学文凭出来,但是目前来看她连三本都悬,犹豫着还是没夸下海口。 相较下,冷玉珍更在意她的健康,“吃饭了,没?” 这时,林立新来送饭,两人交替,“你不吃?”他提着保温桶。 “回去吃。”林楠木看了眼像稀得像白水的粥,就知道林立新又没学会熬饭。 上学日,街上没什么人,小区里几个老人拎着鸟笼聚到一块下象棋,看见她没去上学问了句。 “刚去医院了一趟,没去上学。”她跟老人打完招呼就上楼。 黄淑华佝偻着背,在理地上的纸壳子,大大小小的纸箱跟空瓶子堆在门边,无处下脚。 “你妈,醒了没?”明明是关心的话,她语气不善。 “醒了。”林楠木绕过麻袋进去,“你弄这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黄淑华再没以前骂人的劲头,破锣嗓子,“讨命鬼!把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也不值几个钱!” 林楠木猜她估计是想把收来的垃圾卖钱,看着老人精神不甚以前矍铄,“要是因为林立新的学费,明年他申请贫困生,应该……” “申请申请,哪一年能轮上!就你们学校的特困生多,钱反正是没见着。”黄淑华气急败坏踩扁纸壳子。 林楠木不在学校,错过了几次小考,杨雅静对她频繁缺勤没过多干涉,忍不住担忧让她抓紧时间追上来。回校的时候快学期末,进入萧索的冬季。 一模考试是高三上学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艺术生统考结束差不多都回来了,教室被人跟成山的书塞得满满当当。 原莎莎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经历艺考的魔鬼训练,整个人消瘦一大圈,以前包子小圆脸也瘦削了许多。 “哟这是饿了几顿,尖下巴都出来了。”裴风现在是班里第一,坐在前排,下课照例绕到后面。 原莎莎变化很大,模样也秀丽了。平行班的艺体生率先经历专业课考试,回来后学习的劲头十足,比纯文化生要更加上进。 “是不是想耽误我学习啊你。”原莎莎把裴风赶走,桌上左右角分别放着英语跟理综试题卷,她投入到学习里。 裴风走了,午休吃完饭才过来一会,“有不会的问我。” 原莎莎比了个ok。 高三生活就是考考考,一轮接一轮马不停蹄,上午考完下午讲试卷晚上出分,隔日再考,周测不断。 冷玉珍身体愈差,癌细胞扩散速度飞快,活生生的人被病痛拖垮。 林楠木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欣慰的是,林立新像一夜之间长大,上学考试复习,没有过激反应,平静接受现实。 放寒假的前几日,一场风波打破平静的生活,林楠木晚上在酒吧兼职的事情不胫而走。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在那唱唱歌,跟站前台的礼宾员并无差别,为什么就会被人恶意曲解。 高考前分水岭明显,除了悬梁刺股冲刺重本的同学外,还有一部分无望上本科的人,他们的目标放在职业技术学院之类,高三最后阶段玩玩就过去,有的是时间。 林楠木进班的时候,有男生冲她吹口哨,流里流气问:“喂,你在哪家酒吧?” 男生脾性恶臭,满脸青春痘堆在一起,相由心生这词准没错。 “滚开。”裴风一巴掌挥到那人后脑勺上,自己站到中间,隔开几个人。 裴风现在是老师眼里的香饽饽,重点培养对象,班里不学无术的人跟他明确划分界限,没人招惹他。 他们有气不敢出,不悦地扫裴风一眼,都散了。 林楠木这才坐下来,谢字未说出口,裴风说着明天周测安排,没把刚才的闹剧放在心上:“15考场,座号33,你记一下。” 她赶快写到纸条上,15考场是理科班最后一个考场,多不固定,这次在顶楼的多媒体教室,放学后她去看了一眼。 顶楼依次挨着琴房和上公开课才开放的阶梯教室,走到头,楼里黑乎乎,沉重的门挂着锁,看好地方她就回去,再次经过琴房才注意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地上两道长影。 林楠木前脚走过,从屋里传出一道女声,是她的室友褚于欢,不轻不重说了声:“我喜欢你!” 林楠木后脚脚后跟没着地,走路速度慢下来,她好奇从门缝看了看,倏地僵在那,血液凝固了。 许久没见,没想到再见,是看到付楸跟褚于欢站在一起的画面,女生的嗓音欢快,叽叽喳喳说着话,付楸没作回应。 林楠木身为旁听者,鼻子酸酸的,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地上的每个人,却像把她隔离在外。骤然迎来凛风,她感觉浑身僵硬极了。 有什么办法呢,她以为自己早习以为常,可暗恋中的人还是没骨气地在伤心。 琴房里,少年的脸清挺俊俏,他的目光越过褚于欢,落在花格窗棱上。有一片雪花飘落,洁白冰晶落在木窗格边沿。 褚于欢看着他发呆,“该你了,说词啊!” 付楸这才回过神,毫无感情念了遍台词,态度散漫,“哦,我不喜欢你。” 褚于欢很敬业,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琴房后面的人看着态度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咔咔咔,说的什么玩意。” 付楸脱身,本子一扔,拎着书包就走,“这种活下次我不管了。” 褚于欢先跟组长告状,“以后就算缺人手也不能找付楸,排八遍了,他每一次心不在焉。” 付楸抬头,打了个响指,“多谢,别找我。” 他拎着书包率先出了琴房,原来外面没下雪,空气潮潮的,倒是像快要下雨。冷风袭来,不出一会就下了场冬雨。 雨势不大,被风卷着有几分春雨的缠绵,天空灰扑扑,好像是谁在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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