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复习是唯一一次全面系统的查漏补缺,二轮三轮就要靠自己,作业是多了点,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还是有的。” 艺考集训的人在国庆后离校,班里空了大半。杨雅静搬来教案在教室后门办公,“再坚持坚持,高考完就轻松了。” 周三那天原莎莎回校领复习资料,中午陪林楠木吃了顿饭。聊起集训发生的趣事,她说起付桁演话剧里的一个聋哑人。 “他还学表演?” “嗯一般老师建议都学,哪门统考过a到时候校考考哪门。”她们吃的米线,原莎莎那碗飘着红红的辣椒油,辣的鼻涕直流。 林楠木拽了张纸。 “哎你是不是好久没见付楸了?”原莎莎揉着擦的红红的鼻子,低头吸溜一口粉,“你这暗恋都没进展,人家压根不知情。” 林楠木看着清汤寡水的米线忽然没了胃口,她想说有进展的,如果不小心的拥抱算的话。 她很感谢前几天的那场太阳雨,真的带来了好运。青砖、瓦檐和淅沥缠绵的秋雨,付楸陪她走了短暂的一半路。 依稀记得他向她靠近,周身笼罩的那股热,沿街的每盏路灯亮起,橘黄的光铺在他们身上。一小段路,坑坑洼洼,心猿意马。 原莎莎吃完了,拽了两张纸擦鼻子,“想什么呢?” 眼前的碗空了,原莎莎把碗送到泔水池,走出门,外面秋高气爽,又是灿烂明媚的一天。 原莎莎伸了个懒腰,重新抱起两摞书,“其他事先放放,等高考完再说吧。”她看了眼林楠木,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是不是觉得薪水少才不在裴风家超市打工了?”她问,“有新找兼职吗?” “还没定,到时候再说吧。” 一轮复习结束的那周,学校组织模拟考,连考了两天,单人单桌,教室和走廊两边各一部分学生。 大家对完答案,都说理综题目难,林楠木反而觉得还行,把占地大的常规题拿到分,应该会进步一点。 双语两科是瘸腿,语文古诗文默写九分只拿到一分,上午放学被留在教室罚背诵和抄写。无意撞见十六班的老师在训人,两个人并排靠墙站。 “黎璟,你要是不打算高考,就收拾东西回家!”老师气坏的骂道。 林楠木放下课本出去。 下午多云,天空又高又蓝,秋天只剩下一截尾巴,黎璟穿着夹克,里面一件薄衫,黑衣黑裤,敞着怀。头发似乎漂染,颜色更黑了。 老师气冲冲走了,黎璟继续戴上耳机,拨弄着白色的线。 林楠木也不着急去给老师背诵文言文,看着她的穿搭。黎璟摘了耳机,甩来甩去,“好看吗?” “好看。” 黎璟笑了下,递过来一只耳机,“这首很好听,你要听吗?” 林楠木合上书,站到她身边。窗户里映着两个人的脸,“你干嘛惹她生气?你班老班凶得要死。” “是他自己要生气。”黎璟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干净净,像一阵纯粹清凉的秋风,“我只是想在高三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里找点乐趣,他们就觉得我奇装异服,可是高三已经让人喘不来气了,换一种服装有什么不好。” 林楠木哑口无言,说实话她也觉得蛮好看时髦,只是不适合学校。 耳机里放完一首歌,黎璟才说:“你又被罚抄写了?” “不是,是背诵。” “好小学生哦。”黎璟摁着MP3换了首狂热的摇滚乐,“我小学毕业就没抄写过了。” 林楠木随便翻了一页,是《劝学》,她看着前几行,“就我这脑子,不抄记不住。” “可是记住了也不一定考,谁能保证呢?” “是噢。” 两个女生相对一笑,话题扯来扯去。午休快过去,黎璟的MP3没电了,她收进兜里,“林楠木,你想出去吗?” “啊?”林楠木惊恐,“逃,逃课吗?” “你也可以称之为逃学。”黎璟面对她,像是在邀请,“如果换个思路,也可以说是‘换个地方学习’。” 林楠木无话,抓紧了课本,摊开的那篇课文上有几道褶皱。 这是高中生涯里平凡的一个秋日,也是最疯狂的一个艳阳天。 林楠木决定和黎璟出逃是意料之中,遇见付桁,第三人的加入是意料之外。 三个人用了一个钢镚坐上反向公交,朝最西边出发,自由且紧张。西边荒郊远离市区,大人上班,小孩上学。没人发现这座城市有三人出逃。 絮云破碎,风吹芦苇。 芦苇荡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白茅柔软,花簇稀疏,划过手心,痒痒的。 花穗像白色海浪,水边波光粼粼,一轮大太阳映在湖里,潮湿之地布满芦花和枯枝,惠风和畅。 没有人打破这美好如诗的一刻。 他们站在深秋和初冬的中央,清风拂过,他们年轻的生命好似一簇轻盈的荻花,阳光在浅水中跳跃,被高大的苇草阻挡,和城市里热烈直射的秋阳不同。 黎璟率先跑了起来,穿黑衣服的少女在芦苇荡穿梭,如一只自由的鸟飞来:“枫叶荻花秋瑟瑟。” 付桁垮着相机:“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他回头等林楠木接下句,“你是不是又没背下来?” “背下来了。”林楠木拨开一丛丛芦苇,斟字酌句,“醉不成欢惨将别……别,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黎璟跑得没了综艺,笑声从远处传来,“什么!大点声——” 他们前后站成一列,追着太阳,风声愈大,景色如画。付桁当然不会错过,举起相机直拍。 校服短袖染上秋天的金黄色,四面八方的风将他裹进秋日的凉爽中,高瘦的身形在阳光下拢着圈柔光。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林楠木快速接:“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黎璟停下脚步,往回走,一群水鸟落在河堤边,付桁连拍了几张,然后放下相机,也看着林楠木。 天色变得晦暗,白云飘过像翻滚的浪潮,太阳快沉下去,芦苇荡多了层灰色调,林楠木清楚坚定的声音未止,从《琵琶行》背到《师说》。 她自己都没注意,高中必背文言文在口中轮了遍。 “林木头,进步很大嘛,”黎璟和付桁双双夸赞。 他们边走边念,来了遍理科公式,到物理时林楠木节节败退。 “英语作文可以吗?” 她摇头。 付桁在前面倒着走,他背一遍,她们跟着念一遍。 “这句话什么意思?” “在这信息年代,计算机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付桁提问,“林楠木,计算机怎么拼写?” 林楠木按着读音,她有些忘记了,“co……uni,cation” 一团糟,付桁说:“再来一遍,你说对了。” “counication。” 天色暗下来,三人跑到路灯下,对面高空的烟囱在排放浓烟,原莎莎老家是炀安,一座工业没落的小城,她小时候经常见厂子里的红色烟囱。 榆城只有郊区有一些小工厂,污水排到河里,排水口外的土壤寸草不生。 林楠木出来前是不相信,离开学校可以学习,但不得不承认,下午的效率很高,她的语文成绩至少可以提升五六分,古诗词默写她拿下了。 “啊——我不想考试了!”黎璟冷不丁大喊,树影萧索左右摇曳。 “我们都知道——没有人喜欢考试!!” 黎璟扭头看他们,一脸认真,“我说真的,我不想高考。”她顿了下,“这是我的秘密。” 林楠木捡了朵败掉的野花,转着根茎,纠正道,“这是所有人的秘密,你说出来了而已。” “好吧。”黎璟说。 “秘密吗?我的可不是这个。”付桁走到树荫下,校服衣领微敞,有片秋叶落在上面,他无所察觉。 “你秘密是什么?”黎璟好奇问。 付桁难为情了一秒,大方承认,“羡慕我哥,算么。”好在夜晚够黑,看不出他通红的脸,“……有点嫉妒。” 两个女生大笑,笑得欢脱,“羡慕什么?那张帅脸你也有,一样受用啊。” 付桁挠挠脖子,揪起肩上的落叶,“是成绩,聪明绝顶的脑子我可没有。” 林楠木附议,遇到道友般,“这题我会,就比如林立新遗传高智商,可我没有。”她说:“我可不嫉妒!是会有点羡慕。我没有很喜欢学习,再聪明的脑子给我也是浪费。” 说完,付桁压低声音,认真问,“那你秘密是什么?” 林楠木想了会,“我在打工。” 他们都在看她。 她一鼓作气说完:“在一家小酒吧,驻唱。” 蟋蟀在草丛里叫,黎璟和付桁愣愣的,然后肩膀一松,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你也算是间接实现梦想了吗?”黎璟言语间流露惊羡,“一定很自由轻松吧。” “还好。”朋友们并未露出异样的眼神,林楠木很感激。 付桁仰头看着星,“我一直想开家小酒馆,以后实现了,大歌星可记得来寒舍唱歌。” “哪门子歌星。”林楠木笑,“你以前还说梦想是开家照相馆,哦不对,是旅拍摄影师。” “改变是常态。” 黎璟冷嗤:“美曰其名。” 郊外的天空星罗棋布,大朵大朵透明的云,像海里沉睡的水母,像夏日叮当相撞的浮冰。 “我要回去了。”林楠木声音低下去,她想起还要打工,还有躺在医院的冷玉珍,她不能随心所欲,逃跑一天都不允许。 付桁集训的机构管的严,他只能出来一小会,像跃出海面的大鱼,呼吸一口空气还要再潜入海底,“我也要回去了。” 黎璟又看会夜空,一缕碎发掉出来,她别到耳后,不一会又掉下来。 “那我也回去吧。”她说。 “好。” “再见。” 三个高中生在路口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和蔼的月光和寂静的风相伴,各自走了很远的路。 后来,林楠木回校才知道,黎璟没有回去,她又逃跑了。 去哪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计划没有给任何人说。 回想起这天下午,水边清新的泥土气息和芦苇荡里软如棉絮的荻花,好似一抹艳阳照在身上。 假如凝固的时间能倒流回这天午后,黎璟说“那我也回去吧”的时候,她应该直视她的眼睛问,“至少在高考前不会再逃跑了了吧?” 可谁又能说得准。 改变是人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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