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林楠木坐在小马扎上,膝盖上摊着高中必背文言文,铁桶里的豆腐串快要卖完,她收了桌椅板凳。 错峰来出摊的大妈不满她慢吞吞,“搞快点好不啦。”仗着自己摊前生意好,早早来吃小吃的人排起队,大妈耐心所剩无几,“挡着我做生意。” 常固定在小吃街出摊,摊主都认识,卖鸡柳的大妈见这边人多,几次想占林楠木的摊位,没成,自然互看不顺眼。 下午晒得人浑身发热,车子驶过尘土飞扬。道路两侧栽种的矮树并不遮阴,五金店和两元便利店中间是一家卖衣服的店面。 橱窗里挂着一件纯白色吊带裙,干净靓丽,与窗外的街景格格不入,像是盛开在尘嚣之上的白栀子。 绿灯亮了一两秒后,后面的车鸣笛,林楠木这才收回视线,开走电动三轮。 周一开学。 随着“红五月”逼近,大家按捺不住兴奋,课间班长商讨选曲目的事情,七嘴八舌,意见不同乱成一锅粥。 杨雅静闪现在门口,制止了这场热闹,大家悻悻而返。到晚上第三节自习课,她让班长来传话,“上午是有领导检查,不能太闹腾,所以老班特意留了一节课让选歌,都小声点别把校长招来。” 此言一出,像烟花升到天上,噗地炸开。语笑喧哗要把天花板掀开。 “耶——” “老杨万岁!五月万岁!” 班长拍着讲桌,“小点声,再吵就上自习!” 大伙安生了,乖乖合上嘴坐好,一群幼儿园大班生,坐姿端正高举手臂,眼巴巴望着讲台。 班长叫一个点一个,被选中的人兴高采烈,嘴巴要咧到后脑勺,“我选五月天的歌。” “你能唱好吗你,到时候跑调了小心我捶你。” “怎么不能了,老子可是麦霸。五月红配五月天的歌怎么了。” …… 七扯八扯半节课过去了,班长一敲定音,“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二十班全票通过,下面就是服装问题。班里女生不多,以原莎莎为主的一伙人不想穿裙子,“我们来点与众不同的。” 裴风幽幽地说:“是因为腿粗吧。” “滚!” “好嘞。” 班长推荐两个女生当领唱,电光石火间林楠木冒出来一个念头,她想当指挥。 “指挥也行,那你自己准备一套服装,最好是长裙。”文艺委员在名单上划掉她的名字,标注了一个指挥。 下午大课间,林楠木找音乐老师请教四四拍指挥图示,回班的路上她哼着调打拍子,右手向下,向里,向右,最后一排斜向上。 学校喇叭放着跑操伴乐,扰乱了原莎莎的节奏,“服装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她双臂挥着酸痛,“我没有裙子。” “我有几条,但都是民族风那种,不太适合。”原莎莎从石敦子上跳下来,“你看看能不能找人借一条。” 林楠木点头。 途径十六班,里面沸反盈天一改往日阙然无声的学习环境。林楠木回到平行班,路过这的次数很少。 “可能又是哪个尖子生要去六中参赛了吧,学校这次很重视。”原莎莎吹着哨往自班跑,迎面撞见裴风,一把抢走他手里的零食。 教物化生的老师都去二十班了,别班同学老师也跟去凑热闹,男生女生围在门口,林楠木从身边挤过去,在上一楼的走廊停下了。 付楸推着车子站在楼下,旁边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林楠木像是断定他不会回头,便明目张胆目送他们朝校门去。 阳光充沛,在交错的绿枝间荡漾,水波纹似的粼粼发亮。 付楸毫无征兆停下,回头望,面容模糊不清,像团光芒虚构出的幻象。他没有望向自班的方向,抬起下颌在看上空。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林楠木想躲,来不及了,只好保持大方的姿态,挥了挥手。 没想到的是,相隔甚远的人似乎看到了,付楸抬起的手臂轻轻晃动,又放下,算是回应。 柔肠千结,巧技千般,逃不过一个情字。而此刻,她感觉到此生无憾了。 从排练到正式演出,前后一周,挤出课间和午休的时间,全班齐心协力想争个第一。杨雅静不多干涉,“抓住高二最后一次活动,好好放松吧,到了高三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了。” 演出前夕最后一次排练,林楠木的服装还没到位。政教处主任来各班巡查,无奈说:“就你们班班特立独行,都是有个性的主。穿的这叫啥,跟黑乌鸦似的。” 原莎莎笑嘻嘻说:“老师,我们这叫另辟蹊径,清一色白裙子容易审美疲劳,我们有记忆点。” 老师摆摆手,去别的班转。 二十班的同学在后面喊,“别忘了到时候投我们一票~”一群人扭着身子撒娇卖萌,就差撒泼打滚了,老师们被逗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就要演出了,原莎莎担忧问林楠木,“裙子的事怎么办?” 她执拗的说有办法,回到宿舍找出攒的零花钱,都是前一段时间拼命打工挣来的,平日不舍得,这次一下就花没了。 服装店里。 林楠木央求店主,“那个裙子能再优惠点吗?” “要不你就租,演出穿也合适。”租赁的钱要比买下来省出不少,老板娘指着店内“谢绝还价”的牌子。 林楠木犹豫再三,手里的汗把钱浸得潮软,来回徘徊,最终还是推门走了。店里安静不到两分钟,玻璃门猛地从外面拉开,她斩钉截铁,“阿姨,我买了。” 旁人不理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小到大拥有第一条华丽的裙子,欣喜若狂,莫过于十二点赴宴的灰姑娘。 买下的不止是张能参与晚宴的入场券,还有从小不被重视被冷眼埋没的少女心以及演出那一刻最好的自己。 候场室里,人声嘈杂,排在后面的两个班同时换衣准备,人手不够,一个学姐帮林楠木化妆。她肤色不白,用了很多的粉底液。 学姐给她画眼线时,惊喜道,“这个小姑娘好漂亮。” 林楠木睁开眼睛,周围化妆的人纷纷扭头,原莎莎自豪的说:“那是,她是我们班的指挥。” 要刷睫毛膏了,林楠木听话闭上眼,学姐近距离看她,“你是这屋里最好看的。” 林楠木睫毛一抖,忘记说谢谢。化好妆,她穿着白裙子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目如画,那一身纯色薄纱在骄阳下微动,整个人气若幽兰,含辞未吐。 她向学姐道谢,学姐收着化妆包,“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我化得这么漂亮呀。” 学姐一愣,看着穿白裙子的林楠木,“你本身就是漂亮的,不要再用双大眼睛看我啦。”她八卦心起,“你们班有男生追你吗?” 碰巧黎璟来看她们化妆,林立新也跟来了,啃着块西瓜,“有,怎么没有。” 周围人没听出他揶揄的语气,反而当真,追问是谁。林楠木编着头发,“别听他胡说。” “你班转来的付桁不是在追你吗。”林立新起哄的脸。 众人对视,意味深长挑眉。林楠木抛了一个白眼,“这你们也信?” 前面班级结束,轮到二十班上场,吃瓜群众们好整以暇。 少年少女意气风发,天空是淡而清澈的蓝色,伴奏流水般倾泻而出,如细雨沥沥,吉他弦音温润哀婉。 站在首位的指挥手,洁白长裙、黛眉弯弯,如谱写的一卷清朗词章。旋律舒缓,一场不落边际的絮雪落下,天地之间那清凉浸入人的肺腑。 歌曲高潮部分,台下一片静默,无数双眼睛看向红舞台。站在边缘的原莎莎词不着调,进错了一拍,好在无人发觉,但她蓦地感觉不好意思,越是严肃的场合越是忍不住想发笑。 苹果肌有些酸痛,她暗暗掐自己的手。“不能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这句话被她默念了一百遍,可余光瞥见身边平时混不吝的人此时双目炯炯,一脸正气的样子,她险些没忍住笑喷。 就在憋得难受快要破功的那一刹那,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身后伸过来的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她。 顷刻间,原莎莎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忍不住的笑意,只剩下嘴巴机械的一张一合,装模作样进行着。 没记错的话,那是裴风的手,此刻站在她身后的人。 齐唱的歌声高亢,盖动梁尘。而原莎莎在清越哀转曲调中不合时宜的脸红耳热,憋闷的想,高悬的太阳怎么集中火力就烘烤她一人? 脸热像发了场高烧,裴风拉着的手愈紧,心脏跳动愈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莎莎浑身像石化,连在风中飞扬的发丝都是僵硬的弯弧。身后的人何不是如此,裴风感觉有手汗渗出,心跳像跳崖一百个不可控的瞬间,都使他后缩,但始终没撒开手。 正当原莎莎心潮澎湃不能自己时,裴风的手一用力,狠狠地掐她。 ? 真切感受到男生手劲的力量,原莎莎无语地想挣脱,没成功,于是她不留余力掐了回去。 “呲。”班级合唱里传出男生吃痛的闷声,裴风疼得要龇牙咧嘴了。 在两人两败俱伤前,这场演出终于结束。 校园绿影撩人,林楠木弯腰谢幕,在短暂的四分十二秒中,她是那尺树寸泓之上的皎皎明月。 追星赶月的光阴里少年们如一场山风,不息不灭。 学校领导公布获奖班级,留有悬念从三等奖起,全校师生提着一口气,在优秀名单中没听到自己班,又竖起耳朵听三等、二等、一等奖。 反正自信的想自班不会空手而归。 直到揭幕特等奖——理(二十班),二十班的同学惊叫欢呼,从椅子上跳起来,每个班级的方阵像整装待命的手榴弹,在得知获奖后顷刻燃爆。 指挥手获奖的只有三人,林楠木是其一。 她站在讲台上,接过由校长颁发给她的个人荣誉,因为是第一次得奖,端着奖杯的手一动不敢动,合影时才自然些,她露出明媚笑颜,双目晶莹灿亮。 大家都观望着台上的颁奖仪式。瞬时,某个班级沸腾,他们放声大笑,像晴天下一朵朵相拥热闹的花朵。 “怎么了,宏志班发生啥好事了!?” “付楸拿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 “我去真的假的,啊啊啊——” “我就是说付楸能赢,哈哈哈我赌赢了!!” 来自十六班的喜讯生了翅似的飞遍校园的犄角旮旯,连在花枝上摇晃的日光都笑起来。 两个宏志班的班长抱在一块蹦蹦跳跳,外班同学的高声嘹亮,有吹口哨的,有气势长虹鼓掌的,欢声如雷。尖叫和笑语像涌入海洋的净水,波澜壮阔,人声鼎沸。 连校长都忍不住揩眼角,“多优秀的孩子,咱们学校好多年没出过这么傲人的成绩了。” 林楠木仰头看着高高的天,远处是苍翠蓊郁的绿树,一排亮色砖瓦在光照下发光,谷鸟啁啾,刺眼的光线里,她仿佛看到同样夺目的少年,亦和她一样,在不同的地方英气踔厉。 那时,林楠木想,她不会因为付楸没有看到自己最漂亮的状态而遗憾。或许是晨昏里两朵不曾相见的花。 那就祝我们都在盛大辉煌里,成为最好的自己。最好的我和你之间不一定照面,但曾小小树种,都能长成枝繁叶茂,屹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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