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成绩出来,林楠木跌出年级大榜,一百五十名开外。发试卷的同学咂舌,同桌安慰道,“这次卷子难,没考好很正常,下次追上来就行。” 林楠木一声不吭,难以相信英语卷子上的两位数是熬夜复习后考出来的分数。宏志班的同学早已习惯流动制,何况还是她这种撞大运才进来的。 下午大课间她收拾东西离开重点班,打道回府的心情总归苦涩落寞,她不想遮掩情绪,颓丧全写在脸上。 不甘心,她甚至拿着卷子仔细看了好几遍,可惜没找到改错的地方,这是她真真实实的成绩。 林楠木不敢再沉湎于灰心意冷中,怕没忍住哭出来,这就丢人了。还好,付楸下午不在校,想到学霸的笔记,她的心里更难过了。 还有两节课放学,杨雅静看了会自习就回办公室了,突进检查时逮着和林楠木聊天的原莎莎,让两人出去罚站。 即将日暮,太阳的余热笼罩着校园,不多时,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黏黏糊糊,原莎莎贴墙站,“林木木对不住了,拖你下水。” 林楠木摇了下头,口干舌燥没有说话。 原莎莎自己一个人说得没意思闭上嘴巴,每一分钟漫长熬人,放学铃终于扯破无聊透顶的夏日,她们进教室收拾书包。 “哎一起走呗。”她拍了拍裴风的肩膀。 裴风没听到似的,椅子一推,背着书包大步流星往外走。 “我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她拽着人拉回桌前。 裴风一手插着兜,居高临下故意不看她。原莎莎发觉,往他跟前凑,“你干嘛?” 裴风脸扭到左边,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男生终于憋不住了,冷着脸叫她名字,他猛地低头两人差点碰到。 原莎莎吓了一跳,后缩脑袋,嘟囔,“谁允许你直呼本尊名讳。” “……”裴风罕见冷脸,走了几步回头,“还不走?” 原莎莎不耐烦道,“来了。”她也回头喊,“林木头你快点。” 林楠木赶紧跟上,小步走在后面。 原莎莎跟着裴风去推车,车棚人多,俩人的车子挨着,卡在里面出不来,“林楠木心情不好你也不正常。” 她甩着钥匙走到里面,她的车子跟人卡住,使劲拽了半天没拖出来,裴风让她一边去,自己扶着车龙头,轻松给抬了起来。 “笨死你得了。”他没好气道。 原莎莎冲他小腿踹了一脚。 顺着人潮往外走,裴风生了半天闷气,忍不住了,冷言冷语,“原莎莎,你还考大学不考了?” “考啊。” “怎么考,用什么考?”他语气凉飕飕,“凭上课吃零食,自习说话吗?人家林楠木都有要进宏志班的目标,一学期过去了,你怎么还不长心呐。”他伸手想点她的额头,没狠心下去手。 原莎莎预判他的动作,两指一夹,锢住他的食指,“哎动不了了吧。”她得意洋洋笑,“你别跟我妈学教训人,老气横秋的。” “我替你妈管管你。” “凭什么要你管我。”原莎莎咬着一根真知棒,左边腮帮子鼓囊囊的,“你是我谁啊,冲我发号施令。” 裴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骑上车走了。 原莎莎厚脸皮拽着他书包,车子纹丝不动,她还以为是自己力气大,乐得哈哈笑,其实裴风没使劲踩脚蹬。 他下来支好车子就去抓她,两个幼稚鬼在林荫路上转来转去,原莎莎躲在林楠木身后,嘚瑟得快要上天。 男女生力量悬殊,裴风长手长脚,轻松把人拽走。 大女子能屈能伸,原莎莎没心没肺一笑,叫他,“裴风我叫一声你敢看我吗?” “有什么不敢的!” 他火气大地低头,下一秒原莎莎撕开的棒棒糖怼到他嘴里,甜丝丝的草莓味在口腔蔓延,她趁不不注意赶紧逃走。 裴风火气消了大半,原莎莎挽着林楠木,站到最边的位置,“其实我要走艺术了,我妈给我报了播音编导表演……吧啦吧啦一大堆,到时候哪门考得高大学专业就学哪个。” 林楠木没听她提起过,一脸惊讶。裴风也挑眉。 “艺术分低,我不用考那么高,只要专业过a线就能挑个不错的学校,综合类的上不了,艺术院校勉勉强强。”原莎莎咬着糖,“我就不是学艺术的命,林木木比我适合学播音。” 林楠木发着呆,身边人撞她胳膊,“你应该跟你家长商量一下,要是错过了多可惜,这可是关乎前途。” 说起前途二字,裴风冷哼,“学艺术文化就不要了?” “我晓得嘞,会好好用功的。” “你最好是。” 原莎莎作势就要打他,裴风一躲,斜她一眼,“学表演?” 原莎莎外观条件并不出众,泯然在靓丽艺考生里,长相身材拿不出手,也不多才多艺,毫无加分点。她就是担心又有人笑话她,这才没大肆宣扬学艺术的事。 以为裴风跟那些人一样要取笑她,拳头都握紧了,就听他不咸不淡说:“等你红了别忘了给我签名。” 原莎莎扬起唇,“我现在就给你签。” “别,等你红透半边天了,你那名字才值钱。”裴风跟她插科打诨惯了,相处模式自然而然互损,“到时候我双倍卖出去,血赚不亏。” 原莎莎磨刀霍霍向“猪羊”,逃命的人忘记骑车,撒腿全力向前跑,两人距离缩短她就要追上,裴风朝反方向拐弯。两人跑得满头大汗,原莎莎跑不动了,叉腰喘气,前面的人走回来,笑嘻嘻弯下腰,她猛地出手拽住他的衣领,他先是一愣,配合地露出委屈惶恐的表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恶人欺负老实人了——” 原莎莎不客气揪着他的耳朵,裴风歪着脖子走路,膝盖还要弯着。 风吹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鸟儿在行道树上蹦跶,青春里习以为常的一隅光阴此去不返,两人吵吵闹闹走远,林子恢复安静。 林楠木一路踩着地上的光斑,成绩单抓在手里,看了又看。错过放学高峰期,公交车车厢空了一半,她坐在窗边,外面闪过的街景模糊不清。 她怅然叹气。 过了红绿灯车子起步,她拉开窗户,顺势看到一个少年骑山地车的背影,风吹起他的额发,敞开的校服外套膨胀,像住着一个清丽的夏天。 直行、左拐,他用力踩着脚蹬,公交车加速了,他的身影落到后面,一晃而过就要看到那张年轻的面孔,一辆摩托拐来挡在前面。 林楠木一急,扒着车窗坐起来,车子打转向灯,眼熟的男生在等红灯,低了低头,如潮的车流将他淹没。 手里的卷子掉到地上,吹进车厢的风把她强行拉回现实,第一道坎就摆在眼前,她更应该想想卷上的分数。 林楠木没立刻回家,下了车从站牌往小广场走,下午六点,有上班族白领和摇着蒲扇的老人,人工湖边一群白鸽飞走,振翅而起掀起阵阵哗然。 她漫无目的,走走停停,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自然也不知道在后面跟着她一路的人。 公交站牌处,付楸捏着车闸,长腿撑在地上。透过枝叶繁杂的树林,他看到林楠木在长椅上坐下。盯着看了会,他埋首伏在车把上,沉沉喘气,胸口剧烈一起一停。 付楸拨弄了下头发,从额到到脖颈挂着细汗,他抖动衣领大口呼吸了几次,边扇风边朝对面看去。 长椅上空空如也,他一下慌了,支起车子想要横穿林子,听到几声“嘬嘬嘬”逗狗的声音,双眼寻去。 林楠木坐在一级台阶上,在投喂流浪狗。 付楸双肩一松,随后察觉出自己刚才没来由的紧张,他频频皱眉,拧开水瓶,里面没有一滴水。 说不清的情绪加重,人更燥了。想起自己从竞赛集训的时候知道分数,一刻不停从六中往三中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直直冲到教学楼,人走光了。 他在校门口看见林楠木上了那辆公交,看出来她脸上的阴云,没多想就骑上车一路跟来了。 好友打来电话,问他在哪。 “园西路。”他眯眼看了眼路标,脚边一团密密麻麻的蚂蚁,他抬脚挪了挪。 “你跑那干啥?” 付楸也纳闷,他来干啥的? 小树林后传来林楠木低声啜泣,像暴雨前的预兆,嚎啕大哭取代憋闷的抽泣。付楸握着手机,全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半天没说话。 好友喂了半天,又问了遍,“你在干啥?” 半晌,“看蚂蚁搬家。” “丫的,不正常。”朋友骂了句,“我快到你家了,没钥匙,劝你麻溜回来给爹开门。” “等着。”付楸没听完就挂了。 抽抽噎噎的哭声不见了,他环顾四周没见到人,下了台阶看见扔在地上的书包,他心头一紧,直接叫人,“林楠木?” 没人应,他绕着小广场,看一个女生趴在在人工湖边,挽着裤腿就要下去。他吼了一声,“林楠木!” 林楠木回头,见到朝她跑来的人,瞳孔一震。 “不就是一次没考好,至于么!”付楸拉着她胳膊往后一拽,他一脸郁燥横竖都想不通,眼神不善盯紧她,“你放学不回家溜达什么,一个人跑这儿来。” 他劈头盖脸问话让林楠木懵在原地,“我家在这,”她指着后面一排矮房子。 付楸脸色并无缓和,紧皱的眉头松了些,“你想干什么?” “卷子,掉了。” 他脱下外套,扔到草垛旁,弯腰挽裤腿,低声说了两个字,“麻烦。” 林楠木眨了眨眼,看着他踩着潮土,一步步淌入水里。像捞鱼似的捞起飘在湖上的试卷,字迹浸泡,捞上来没多大用处。 她说:“谢谢。” “不谢。”付楸哼了声,拧着裤腿的水。 天色暗了,风吹进眼眶,迷了眼,戴了隐形的原因,不敢使劲揉,她轻轻摁着眼角。 付楸借着月色,沉默着观察她的情绪,“你在哭吗?”他摸遍了浑身的兜,找出包纸巾给她。 林楠木确实哭过了,心情舒畅,她现在只是迷了眼而已。 “没必要。” 她坐着,需要仰视,四周幽暗阴沉,看不出他的神情。她不言不语,紧攥着纸巾包装袋,发出窸窣的声响。 “你懂什么。”林楠木忽蹦一句。 付楸停了片刻,哂笑,“我怎么不懂了。” “你们好学生会明白我们差生没考好的心情吗?”她的气焰实属咄咄逼人。 付楸发出低笑,“你都说是差生了,没考好不都在可承受范围内吗。我以为是家常便饭了。” 晦暗笼罩他的眉眼,并不好笑的事情他笑着肩膀抖动,停不下来。 林楠木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不仅清高,怼人的技术也不差。她找不到回击的切入口,任凭身边笑声蔓延。 笑声低沉带着几分疏远,又天生有股懒散,不会扰人烦。 两人都隐匿在阴影里,少了疏离感,离彼此的心跳近了些。林楠木抱着膝盖,面红耳热。 “好学生只是表象,他们也有学不会的东西,那首歌我现在还不会。”付楸微斜着头看她。 林楠木不理会,呆呆的想着那个湿透的分数。 少年坐下来,他身上很热,碰到她的手臂,带来轻微的汗味,并不难闻。 歌声轻悠,有专属青春里的独特和刻骨铭心,“我飞越想念得到幸福/有爱丁堡来守护/把爱变成那里的宝物。” 湖边夹杂着潮润的泥土袭来,林楠木跟着轻哼,两人的声音融合,像是真的身处城堡中,她在黑夜里向他看去,依稀察觉他也转了过来。 她佯装看湖,看垂柳看晴月,潮风吹过脸颊。付楸侧头,视线落在她侧脸,不自然的轻咳。 付楸走了很长时间,她呆站在路灯下,耽醉在夏夜不知归处。身后脚步越来越近,冷玉珍脸色难看,问,“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林楠木吓得一激灵,没想到冷玉珍没出摊,全看到了。 “他是我同学。”她支支吾吾。 “林楠木,你是不是耍朋友了!” 冷玉珍身体不舒服,几日下不来床,下午空闲出去一趟还撞见这一幕,听到林楠木矢口否认,她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小男生在追你?” “没有。”林楠木羞红了脸。 冷玉珍在后面看的一清二楚,期间楠木揉眼,以为是受欺负哭了,她刚想去教训那个兔崽子,就见男生的手悬在林楠木后背,三番两次想要安抚,踌躇后又作罢。之后两人有说有笑,不是谈朋友是什么! “你少给我睁眼说瞎话。”冷玉珍身体不好,没说几句重话就咳嗽。 她把林楠木拽回去,让她跪搓衣板,“跪到你弟回来!” “他是去上网了,彻夜不归。” “那你就给我跪到天亮!” 林楠木双膝跪在搓衣板上,不舒服地扭来扭去,“妈你咋又咳嗽了,喝药了没?” “你甭操心我。”冷玉珍一拉碎步帘,狠着心不搭理她。 林立新破天荒没熬大夜,在林楠木快撑不住的时候回来了,他一进门,“出啥事了这是?”他取笑着,“不会吧,你也有今天。” 林楠木剜了他一记。 林立新刨根问底,“妈,她犯啥事了?家里刑法都用上了。” 冷玉珍发话,“耍男朋友。”不顾林楠木极力辩解,她一口咬定,“读书的年纪,你们俩心术都不正。” “那男生叫啥?”冷玉珍上前扯林楠木胳膊,“说话!” 林楠木咬牙,关系好的男生不多,除了裴风就剩下一个人。 她视死如归闭上眼,“付桁。”反正冷玉珍又不认识,为了不牵扯付楸,改了口。 林立新说了个我靠,“可以啊。”对上林楠木凶巴巴的目光,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隔日,林楠木腿酸,扶着墙亦步亦趋下楼。她周末打好几分工,晚上还要帮冷玉珍出摊,一连几日身体吃不消,站着都能睡着。 林立新看不下去,想分担点,也不常去邻居家打游戏了,“我帮妈出摊,反正也是闲人一个。” “你哪门子闲人!”林楠木恶狠狠骂他,“你还要考大学,滚回去看你的书。” 林立新:“你就不考了?” 林楠木穿上围裙,艰难把摊车推出去,老成的拧动钥匙,不接话,“林立新,你要是没考上清华小心我抽死你!” “母老虎一个,付桁眼瞎追你。”林立新目送她开着三蹦子走了,见识过来自姐姐的血脉压制,他浑身哆嗦,回去看书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在康庄大道上,也不是所有人都配有梦想。 林楠木不止一次梦见她穿上职业装,字正腔圆念着新闻稿,她的分数距离当地本科线十万八千里,走艺术勉强够个民办大学。 遗憾的是,在梦里冷玉珍都在苦口婆心让她放弃,趁早死心,就安安稳稳凭纯文化考试,考不过就上个学费低的大专,学个技术也能养活自己。 再者就是,她语重心长说,艺考回来的学生文化一落千丈,再怎么补习也上不来,咱不能捡芝麻丢了西瓜。长远着想,林楠木主科都瘸腿,集训回来不足几个月,她不是天资聪颖的人,花费十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见效。 自此,这个梦在缄口无言中尘封。即使在梦里,她也无一申辩。 林楠木知道言外之意,是一个钱字。艺术是一条边走边烧钱的路,底层老百姓望尘莫及。 傍晚突如其来一场大雨,将她淋得湿透。她能想明白无果的事情,却不放弃没有结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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