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那位喻丞相之子?”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虽仍是怀疑,但敌意明显少了几分,至少把里的家伙都放下来了。 “不管他是谁, 咱们去找盐再说!”有人大声吆喝。 喻行舟示意宋知府令官差让开道路,人群立刻蜂拥而入。 盐场煮盐的炉灶都在滩涂露天, 灰茫茫的海岸线一目了然, 讨盐的百姓同一盘撒出去的砂砾,乱糟糟扑上滩涂,飞快奔向他们觉得有盐的地方。 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了, 目之所及, 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砸坏的锅灶、碎裂的炉砖。 偶尔有砖块或者碎陶片, 沾着零星一点灰的粗盐粒, 都被他们小心翼翼刮下来, 用麻布口袋或者衣袖包裹着。 有人从仓库的方向跑出来, 一脸茫然:“怎么到处都没有?盐呢?” 一人颤巍巍地举起木锄,神色激, 额角青筋暴起,赤红着双眼,浑都得发颤:“你们这些大官,把盐都藏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非要叫我们活不下去才好!”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尝过盐的滋味, 家里仅剩的一点存盐,早就吃完了, 体整日整日的没有力, 连提个锄都使不出劲。 “唉, 别费力找了。”一个材矮小佝偻的盐工,冲他们摇摇。 他约莫四十来岁, 面黄肌瘦,脸上的皮肤常年被海风吹得干瘪发紫,双脚都被海水泡得肿胀发。 “盐场的盐都被渤海国的管事,运到他们的大船上去了,这里被毁弃,什么没给我么剩下……” 那群来讨盐的百姓,这下终于不得不相信没有了盐的事实。 他们本怀揣着莫大的希望,赶来盐场,想着无论要抢一点盐回去,除了他们自己,还有家中妻老小,那么多张嘴需要盐。 可今呢,什么都没有了! “砰”的一下,再没有力握的锄掉落在地,那人终于彻底情绪崩溃,一屁股坐到湿漉漉的沙地上,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日子还怎么活?买不起盐,家里快没有粮了……是要逼死我们吗!” 另外几个百姓,茫然四顾一阵,发疯一样冲向海滩边,扑入海水中不断掬捧海水往嘴里灌,甚至有人捡起盐泥直接塞嘴里嚼。 又苦又涩的咸腥味涌嘴里,裹着粗粝的沙子,还有不知什么虫豸泡的发胀的半截尸体,直教人作呕。 花渐遇一惊,忙阻止道:“不可直接饮用海水啊!” 渤海国撤离时,不知往这片滩涂和海岸撒了什么玩意,起码要铲掉滩涂清一遍才能重新利用海水。 喻行舟抬断了他的劝告,目光凝重,摇道:“让他们去吧。只是一点,应当没有大碍。” 他们当然知道喝海水是饮鸩止渴,盐泥更是恶心,但都到这个时候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宋知府不耐烦地冲着这些人道:“现在你们知道,喻大人说的都是实情了吧!还不快速速退下!” “宋知府。”喻行舟皱眉看向他。 后者立马堆上笑脸:“喻大人请放心,下官这就把这些刁民驱散。” 喻行舟沉下脸:“宋知府为儒城的父母官,平日就是这样对待治下百姓的吗?你把他们赶走,跟叫他们死,有什么区别?” 宋知府脸色一僵,尴尬赔笑道:“喻大人教训的是。” 喻行舟淡淡吩咐道:“劳烦宋大人叫人去准备足够的水和食物,让这里的盐工还有这些百姓,吃上一顿饱饭。” 宋知府有些发懵:“大、大人,这群刁民擅闯盐场,里还拿着武器,就算不是造反,是闹事,按律,擅闯盐场可是重罪!” “大人宅心仁厚,不治他们的罪就罢了,竟然要给这些人饭吃?” 宋知府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不是下官不愿意准备饭食,只是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明天这里就要被过来讨饭和讨盐的百姓挤满了!” 喻行舟微笑起来,眼尾牵起的弧度宛一柄温柔的弯刀:“本官行事,还需要阁下指教吗?” 宋知府嘴角一颤,讪讪道:“大人请恕罪,是下官关心则乱……” 喻行舟挥断他,以不容置喙的强硬口吻命令道: “从今晚开始,这些人暂时不得离开盐场,明天一早,本官亲自带领所有人,重建盐场,用最短的时间制出盐来,供给儒城百姓。” 不光是宋知府,那些茫然无措的老弱盐工,还有寻不到盐崩溃绝望的贫困百姓,都愕然地朝他看来。 “我没听错吧?这位大官说要带我们一起制盐?” “盐场都毁成这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重建完?难道这段时间,官府能给我们饭吃?” “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着盐吃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迎着众人将信将疑的眼光,喻行舟仪态从容,不紧不慢:“诸位,本官方才有言在先,若是你们找不到盐,就要听本官的命令行事,以偿尔擅闯盐场的过失。” “你们可以放心,只要诸位同心协力,本官在此向大家保证,一定在七日之内完成盐场重建,产出第一批盐。” “到时候,不光你们有盐吃,还有你们的家人,整个儒城百姓,都能吃上。” 宋知府一脸的为难,又忍不住劝道:“喻大人,恐怕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 “这么大的灶台,有四五十个,还要烧砖垒灶,若是从前,盐场一千八百盐工,那自然可以快速完工,可现在就这么点人,起码要十来天才能建好。” “更况,烧灶煎煮海盐,还需要大量的柴火木炭,那些渤海国的士兵把周围的树都砍得差不多了,要用木还需要派人去更远的地方砍树劈柴,又要花上不少功夫。” “七日之内要出盐,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啊……” 宋知府说得语重心长,内心狠狠翻了个眼,这位摄政大人,真是吹牛不草稿,连最基本的制盐工序都不清楚,就胡乱夸下海口,难道他以为制盐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若是只为安抚眼前这些刁民,少少的熬煮上一锅,每个人分一把,那还差不多,不过这个法子有隐患,就怕引来其他讨盐的刁民。 可喻行舟竟然说什么,整个儒城百姓都能吃上,简直异想天开,还不直接与渤海国交涉,花钱买价盐来得快。 周围的盐工们纷纷点,承认宋知府说得都是实情,那些刚刚提起一点希望的百姓,顿时霜的茄子,面死灰。 喻行舟看着众人灰败的脸色,反而微笑起来,笑容带着安抚和笃定的自信:“诸位,本官这次奉陛下之令,前来儒城持盐政,陛下神机妙算,早已知晓盐场的困境,并制定了新盐法。” “新法制盐,不需要生火造锅去熬煮海盐,更不用去砍伐搬运木,而且产量比旧法更。”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盐工们频频摇,狐疑地望着他。 宋知府惊讶地眨眨眼:“什么新法?喻大人还制盐?” 喻行舟道:“本官不过传陛下之政令罢了,还请宋大人快去准备水和食物,大家吃饱,才有力干活。从今夜开始,暂时不可离开盐场。” ※※※ 入夜。 初春的寒风在空荡的街徘徊,屋檐黑瓦结了一层淡淡的霜。 一辆黑色的马车匆匆驶一条背街窄巷,一个全用黑色披风裹住的人,从后门快步迈入一间老式四合院。 院中有人引着他穿过门廊,了一间屋子,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昏暗。 桌子边早已有人候,那人穿着渤海国商人服饰,里拎一壶酒,正自斟自饮,见到来人,他微微一笑,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对方面前。 “宋大人,鄙人已经候多时了。” 来人将黑色披风的兜帽摘下,果不其然露出宋知府的脸来。 他面色沉肃,丝毫没有日在喻行舟面前的乖觉谄媚,看不看那酒杯,只冷冷盯着对方,神色颇有些不耐:“事情我不是已经派人知你们了吗?” “不看看来的钦差是谁?那位可是当朝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宋知府扣了扣桌沿,压低声音强调道:“他可不想过去那些钦差那么好糊弄,无必要,我们最好最近不要见面。以免被那位发现了端倪。” “哈哈。”渤海国的使者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怕他,我又不怕。他只前来,又无兵卒,便是三六臂,又能拿我们?” 他神色一正,问:“宋大人传来的口讯说,那个喻行舟有新的制盐之法?可是当真?” 宋知府面露无奈:“谁知道是真是假,但他言之凿凿,说不定另有秘法。” 他顿了顿,皱起眉叹口抱怨道:“这几年,你我合作,共同分润盐场利润,本来这日子好好的,盐价贵了点,那些刁民省着吃便是,这么多年大家相安无事,财源滚滚。” “今可倒好,皇帝在京城里安安稳稳坐他的龙椅,有什么不好?非要闹出点幺蛾子来。一搞什么大朝贺,一又突然要收回盐场……” 对方使者点点,饮一口酒道:“此事不可轻慢,若是真叫那喻行舟制出盐来,我们囤积的好几条船的盐,就不能价卖了。” 宋知府眉一松,道:“不过,以本官看来,他再厉害,不可能在七天之内产出大量盐来。还说什么不用砍树生火煎煮,简直荒谬。” “再说了,大部分熟练的盐工都被你们带走了,剩下一堆老弱病残,还有一群根本不懂制盐的刁民,制盐哪是这么简单的事?这个喻行舟,根本是个外行。” “哦?不用生火煎煮?”使者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这是什么法子?” 他将一口箱子推到宋知府面前,将木盖开,晃眼的金银珠宝,在烛火下闪人心,仿佛把屋内昏暗的光线都照亮了似的。 “宋大人,小小心意,还请务必收下,若是大人能将那喻行舟的制盐新法告知鄙人,将来还有厚礼送上。” 宋知府抚摸着金光闪耀的珠宝,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颔首道:“放心,明天我就亲自去盐场看着,本官倒十分好奇,他怎么做。不过,倘若真叫他成功了,那……” 使者满不在乎地道:“七日能产出几斤盐?他们产多少,我们就安排人收购多少,想吃盐,依然得看咱们的脸色!” ※※※ 翌日清晨。 宋知府一早便带着人赶往盐场,准备给喻行舟“帮忙”,不成想,还没靠近盐场大门,就被几个侍卫拦在外面。 宋知府面露不悦:“本官乃儒城知府,喻大人要为儒城百姓制盐,本官为父母官,自然应该全力相助,你们拦住本官去路,是道?” 侍卫才不管他是什么份,只冷冷道:“喻大人有令,除了昨夜留在盐场的人以外,外面的人不许,里面的人不许出,宋大人请回吧。” “你们……”宋知府眼中怒色一闪而逝,最后只冷笑一声,转走了。 这个姓喻的,竟然还防着他,哼,再过七日,若是依然解决不了百姓吃盐的问题,他就当着看一场好戏了! ※※※ 此时此刻,盐场之内。 昨日前来讨盐的百姓,还有剩余的两三百盐工,饱餐一顿后,勉强有了点精神和力。 他们虽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大官夸下的海口,但好歹能给口饭吃,干点活是乐意的。 渤海国临走前带走了大量熟练的盐工,所幸昨天加入的这些百姓,大多是体较为强健的青壮,否则早就因为没盐吃四肢无力,哪还有力过来闹事。 花渐遇将这近五百人分成了十多个小组,每个组选出一个领,各自只负责制盐其中一道工序。 第一件事,就是挖盐田。 在近海四五百米的滩涂上,盐工们挖出数十个四四方方的沟壑,用来引潮水。 入夜,海水涨潮时,潮水便能沿着沟壑涌向盐田,完全覆盖盐田内的泥土,充分浸泡盐泥,富集盐分。 喻行舟和花渐遇两人,看着盐工们在滩涂上忙碌,一方方棋盘式的盐田格子,逐渐朝着滩涂两侧绵延开来。 花渐遇笑道:“我们倒是要感谢渤海国的人临走前在滩涂乱挖了一通,竟然顺便帮我们松了土,让大家省了不少力呢。” 喻行舟笑了笑,问:“蓄卤池挖好了吗?” 花渐遇点:“正在挖,蓄卤池面积小一点,挖倒是容易挖,就是要用火山岩来砌,需要从附近开采。” 挖盐田约莫挖了两日左右,数十个盐池便全部挖掘完毕,池埂半尺左右,从滩涂的地势由而低逐个挖低,每层之间保持三寸左右落差。 上下池间开有池门,纳潮排淡,底池下筑坨台,用来储盐。 津交盐场这个地方,日日照时间长,常年日光充足,降雨大多集中在夏季,雨季并不长,尤其适合晒盐。 当天晚上,漫涨而起的海水就顺着引水沟,覆盖了滩涂上全部的盐田。待到第二日退潮,留在各个池内的海水还有接近脚面的薄薄一层。 专门安排了力大的青壮,将使用木质短把同松土耙田一般,将池内盐泥翻起,摊开在阳光下暴晒,待水分逐渐蒸干,便渐渐剩下富集了盐分的大量松软盐泥。 这般效率,比起让盐工们在海滩边不断弯腰筛选,来得又快又省力。 晒好的盐泥,由盐工送去用火山岩砌成的滤池过滤,池中垫着竹片和席子,盐工们用脚密密踩实,滤出的盐水顺着沟渠,自流入另一侧的蓄卤池。 有经验的老盐工,拿着莲子测试卤水的浓度,若莲子漂浮就表示卤水“已熟”。 按照旧盐法,需要用大锅灶,将这些卤水反复煎煮,需要耗费大量盐工运输木柴,同时背着大桶大桶的卤水,在卤池和灶火之间不断往返。 便是此巨大的负重,压弯了每个盐工的脊椎,即便一年到不断搬运,每一锅煎煮出来的盐晶依然很少。 现在将煮盐改为晒盐,不再需要灶台和生火,卤水可以从挖好的引水沟,自己流到晒盐田里,再不需要盐工们辛苦地搬来搬去。 晒盐的时长,基本由日光决定,眼下天还冷,温不,果光靠太阳晒,需要两天左右,才能达到盐泥最含盐量。 喻行舟反复看着萧青冥临行前给他的制法册子,里面提及了好几个建议,其中正好有一项,可以利用风力,一步加大效率。 “那是什么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些老盐工们,满脸惊疑地看着一架巨大的“八篷风车”,在滩涂前竖起,十来个青壮用粗壮拉着风车,深深往地下桩,将风车牢牢固定在海边。 风车大约有四五米,呈八边形,像一个大笼子,每一面都有厚实的纸张糊在木架上,用来引风,中间的木架安装有水车,可以往盐田引水。 阵阵猛烈的海风刮掠而过,风车渐渐转起来,扇面同一张张鼓起的帆,不用待海水缓慢涨潮,而是利用强大的风力,带水车提水纳潮,不到片刻,就能把一个盐池蓄满。 同时,集中的风力还能加快蒸发速度,在温较低时,能快速晒出盐晶。 从挖盐田开始,到造好风车,正式开始纳潮晒盐,一共只花了五天半的时间。 一来免去了去远处砍伐树木烧火,二来不需要盐工们将卤水盐泥不断来回搬运,除了最开始挖盐田最辛苦,剩下的时间,竟然大部分都是在待中度过。 直到第六日的傍晚,经过一整个日的暴晒,晒池中,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盐晶,这些是盐水都是被反复过滤过,颜色比从前的灰色更加晶莹雪。 “出盐了!竟然真的出盐了!”那些老盐工们,不敢置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他们明明没做什么事,怎么海水就能自己析出盐来? 那些讨盐的百姓,可不管这些盐是晒出来的,他们只知道,自己和家人们,终于能吃上盐了!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欢欣鼓舞,几日前那种绝望灰败的息一扫而空。 不少激的百姓,飞快冲入了晒盐池,跪在满地洁的盐晶中,捧起盐花,往嘴里塞。 顾不上被咸的舌发麻,满面通红地大喊大叫起来:“是盐,真的是盐!比盐贩子那买的盐更好!” 老盐工则谨慎很多,只挑起一点尝了尝,眼前顿时一亮,从前那种苦涩味确实淡去了不少。 他们用小竹斗把每槽的盐巴收集起来后倒入大竹筐中,接下来只要阴干即可。 那群忙碌又充满干劲的人群,有的拿着笤帚,有的直接用,不断盛装晒出来的盐,数十个盐田,还有大量的盐正待着他们。 这一日的产量,已经足足抵得上过去用数十口大锅煎煮四五日的还多。 看着人们喜洋洋的脸,花渐遇不禁被大家的热情感染,笑了笑道:“这下,外面有些人要遭殃了。” 喻行舟道:“先把风声放出去,就说……” 他微微一顿,右侧嘴角略微勾起一丝弧度,若是萧青冥在此,便知他的老师肚子里又盈满坏水了。 “就说,我们出产的盐不多,只有几百斤,明天准备对外售卖。” 花渐遇挑了挑眉,沉默片刻,叹口道:“摄政大人这招真是……” 他想了想,又把话到嘴边的“毒辣”二字咽回去,硬生生续道:“真是明。” 喻行舟不知想起什么,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浮光跃金的海面,低沉沉一笑:“非,不过是跟陛下学了几分皮毛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渐遇眨了眨眼,这话说的,仿佛在暗搓搓说陛下更坏心眼似的。 一时之间,不知对方是在取笑还是夸赞。 此刻,远在京城皇宫的萧青冥,正裹着一条狐裘毯子,把自己包的像只粽子,缩在御房的贵妃榻上喷嚏。 他鼻尖微微发红,面颊有些汗热,术替他诊完脉,吩咐盛去煎药。 “陛下,”术面色沉重的告诉他,“您风寒了,最近要多休息,还有……”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小声叮嘱道:“最近不宜多行房事。” 萧青冥脸色顿时一黑,干巴巴道:“朕不是,朕没有。” 他的“喻贵妃”都不在,找谁行房呢,不过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试了试那个“蛋”的用法而已!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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