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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胜利的希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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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寒风刀割般刮过城外空旷的战场, 枯草被践踏得七零八落,暗红的血色自城墙往外蔓延,几乎把大地染红。

横七八竖的尸体倒在断壁残桓之间, 乱糟糟地堆叠着, 有燕然军,有城头摔下来的守城军,更多的还是连薄甲都不曾穿过的奴隶。

他们生前如野兽一般拼死搏杀, 死后反而能安静地卧在一处,不分彼此。

在幽昧的月色下, 这景象如同人间炼狱,显得格外残酷可怖。

城楼上,一身戎装的皇帝正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四周的火把尽数被点亮, 换防的守城士兵们安静地伫立在自己的岗位。

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扛过几波敌人的进攻,但只要看见那面象征帝王的华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总能升起一点希望和慰藉。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运输物资的后勤兵们不断来来往往,萧青冥计划中所有准备的东西,都已经陆续堆放到瓮城中的空地上。

这些天以来, 萧青冥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眼中红血丝密布, 眼底的青黑不得不用粉掩饰。

即便如此,每当他出现在人前,必是精神奕奕,泰然自若的模样, 仿佛燕然声势浩大的十数万大军, 不过是他挥手即灭的乌合之众。

出于谨慎, 萧青冥的全盘谋划并未告知任何人, 甚至包括身边的近臣书盛和秋朗。

每个人只知晓自己该负责的一部分事情,直到昨日,他才将最后一张英灵卡摧眉召唤出来。

喻行舟并不是萧青冥计划中的一环,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得到透漏,只能从对方这几日的行程和要求的材料中勉强猜测一二。

起初,他并不认为那些儿戏般的小伎俩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他已经动用了自己的私印,冒着极大的风险,暗中抽调了一部分边军和地方军,快速赶至京城勤王。

如果能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吓退燕然大军固然好,最不济,也能拼死护住皇帝突出重围。

作为摄政,喻行舟总理国政,昏君当朝的五年来,他的羽翼势力遍及朝堂,调动军队不算难事,但不经过皇帝谕旨私自调兵,终究有谋反的嫌疑。

放在从前,玩家扮演的昏君自然不敢把他如何,然而如今的皇帝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帝心难测,这样的举动是否会引起不满和猜忌,事急从权,喻行舟也顾不了那么多。

直到皇帝作出的部署越来越多,手下的神秘下属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就连敌人也仿佛听从了皇帝的指挥,乖乖钻入了预先设计好的战场。

借着昏暗的火光,喻行舟细细端详着萧青冥,他的眉眼无疑是极英俊的。

眼窝深邃,扬起的长眉裁如刀锋,微笑时眸间炯炯生光,自有一股万事尽在掌中的从容不迫。

眼下他神态肃穆而专注,自内而外沉淀下一股坚定且绵长的力量。

叫周围的人不知不觉仰赖他,依靠他。

喻行舟微微出了神,直到身边的吏部尚书厉秋雨接连唤了两声,才回过神。

“何事?”

厉秋雨暗暗打量刚刚领旨的摧眉,低声问:“摄政此前可曾见过此人?”

喻行舟眉心微微蹙起又松开,细长指尖捻过袖口,缓声道:“未曾。”

“怪了,竟然连您也不知。”厉秋雨左右也想不出头绪,皱起眉头。

“陛下就算不经过吏部提拔官员,好歹也应该知会一声,包括之前的秋副统领,还有太医院那位年纪轻轻的太医,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不知出身来历,更没有经过科举,甚至没有举荐,连名字都没听过,仿佛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一样。”

厉秋雨有些发愁:“这样不合规矩啊,陛下莫不是对吏部有不满?要削弱六部的权利吗?”

喻行舟轻轻一哂:“削权?你觉得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厉秋雨愣了愣:“难道不是?”

按旧例,左右丞相统领百官,下辖六部,如今右丞相梅如海不济事,失了圣心,又有喻行舟这位实权摄政,相当于取代了丞相地位。

国家大事都绕不开他们,只要摄政和六部不搞主和和主战的党争,齐心协力,在朝堂上几乎就可以架空皇帝了。

如今皇帝想要集权,权利从谁那里夺?自然是摄政和六部。

至于其他品阶低一些的文臣,连和皇帝争夺权利的资格都没有。

官员从科举中选拔,再由举荐人在皇帝面前举荐。

那么绝大部分人员都要经过吏部,或者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高官。

其间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网,自然而然就结成各种党派和势力。

现在皇帝突兀地提拔了一些从未见过的人,无疑是把官员原本的上升通道撕开了一道口子,自己强硬地插手进去。

皇帝自然有这个人事权利,但问题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幽居深宫。

没有旁人推荐,或者花上十几二十年时间自己慢慢培植,他们怎么可能从全天下的茫茫人海里,找出才德兼备又忠心的人才?

比起皇帝这几日突然显现的明君之象,这才是令厉秋雨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喻行舟若有所思地道:

“现在陛下能找来三个,说不定过几日就能找来六个,甚至十个,到时候,陛下手里可用的人越来越多,你猜,朝中会怎么样?”

厉秋雨眉头越皱越紧:“那……不成了陛下的一言堂?”

“呵。”喻行舟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你们真正应该担心的,是会不会有朝一日被陛下撤换掉,提前退休才是。”

厉秋雨悚然一惊,这个可能性他不是想不到,只是实在不愿往这方面深想。

毕竟从前的皇帝吃喝玩乐还来不及,哪里会管这些杂事?

可现在,右丞相梅如海今天还在闭门思过呢!

自古以来,哪个文官不想当宰相?尝试过大权在握的滋味,倘若还在壮年一朝被罢官,回乡养老种田,那感觉只怕比死还难受。

危机感一瞬间压过敌军破城的恐慌,厉秋雨冷汗津津,勉强笑道:

“多谢摄政大人提点,下官明白了,陛下已经不是过去的陛下了。”

两人说话间,那厢,督造局总管已经命人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钦天监监正神色凝重地观察着测风的羽葆,道:“陛下,现在风力正是强劲,风位略微有些偏移。”

“最大的问题是,敌人营地范围比较大,我们还不能确定具体落点,毕竟从空中坠落,有可能偏得很远。”

“放心。”萧青冥仿佛早有腹案。

他随手一招,一直蹲在他肩头的小鹦鹉晃悠着脑袋,灵巧地抓住他的手指。

他轻轻抚摸着小鹦鹉毛茸茸的脑袋,微微一笑:“养鸟千日,用鸟一时。既然偷吃了朕的灵丹,总要有点用处吧,嗯?你说是不是?”

小鹦鹉打了个寒颤,怂叽叽地歪头看着主人:“啾?”

“别装傻。”萧青冥慢悠悠地道,“朕要确定的目标,之前带你出来,已经教过你的,你飞到那边有光亮的营地去,再确认一下那个地方在什么方位,回来告诉朕。”

“小心点飞,虽然只是只鸟,也免得被人下锅煮了吃。”

监正和督造局总管狐疑地看着这只宠物鹦鹉,忍不住心中打鼓,皇帝怎么时而靠谱时而荒谬呢?

一只养在笼中的宠物,又不是草原上熬了十年的鹰,哪里懂这么复杂的事?

哪知道小鹦鹉咻地一下就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

娇小的身影转眼消失在风中,被夜色掩护着,往燕然军大营飞去。

为了追求出兵的迅疾,燕然军大营离城墙并不很远,只有不到三里地。

这个距离相当近,甚至有种故意引诱守城主将出城偷袭营地的味道,毕竟以野外战力而言,燕然军稳稳居于上风。

小玄凤原本视力不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灵蕴丹的关系,不止脑子变得聪慧异常,就连眼神都犀利了不少。

小鹦鹉盘旋着飞了一圈,很快飞回主人身边,它抖着翅膀对准一个方位不断小幅度往返,嘴里清脆地叫:“那边,那边!”

别说监正和督造局总管,其他人看见这一幕无不惊诧得目瞪口呆,皇帝连养的宠物鸟都这么神吗?

萧青冥摸摸它脸颊柔软的绒毛,让它站回肩头,随即收敛神色,淡淡道:“开始吧。”

几人醒过神,激动应声:“是!”

※※※

燕然大营。

太子帅帐之内,几个万户将领都在,吵吵嚷嚷争论着明日的进攻,由谁来承担主力。

这几天接连不断使用砲车和冲车,启朝的城池虽看着灰头土脸,但实际上想光靠石砲把这样高大的城池砸垮,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杀伤和心理上震慑对面守城士兵的威力,不可小觑。

最开始的时候,士兵们在将领的严格督战下,还能死死守住城头不躲不退。

随着时间的推移,燕然军一波又一波的强悍攻势,已经开始出现小范围后退和躲闪的现象。

启朝的中央禁军多年不曾上战场,军中多是些贵族勋贵塞进来镀金、或者混口饭吃的关系户,有经验的可靠老兵少得可怜。

吃空饷、喝兵血是禁军将领们公开的秘密,平日里更是疏于操练。

哪怕萧青冥神仙附体,黎昌是再世军神,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能勉强跟燕然打个有来有回,无非是依仗守城和地利和主场优势,还有皇帝宣称有粮食有援军,尚能支撑着一口气。

一旦叫他们知晓这都是皇帝“善意的谎言”,只怕还没等燕然军杀进来,就要先哗变了。

副将阿木尔将情报整理好,交给太子,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殿下,虽然我们原本计划逼迫萧家天子投降的愿望落空,不过现在看来,启朝国都的防御能力,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弱嘛。”

铁心点点头:“跟我们探子联络的那个叫童顺的太监,好像已经被萧家天子杀了,真是可惜,否则有这个内应,攻城可容易多了。”

铁心和铁木两兄弟是太子的心腹爱将,哥哥铁心人高马大面色黝黑,弟弟铁木有些胖,看着憨傻,却比哥哥更精明。

铁木嘿嘿笑道:“末将猜测,原本那萧青冥根本没准备和我们打仗,否则怎么会连防御工事都没做好?”

“南面这么大的破绽漏出来,否则就那一高一矮两堵墙的陷阱,起码也得填进去上万奴隶。”

阿木尔赞同地叹道:“确实如此,进攻这样大一座都城,按理来说,起码得围上几个月,消耗城里粮食和军械,慢慢把人心压垮,最后逼迫对方议和,没想到这么顺利。”

“去年二王子攻打幽云府,也足足围了五个月呢!从春天打到秋天……”

几人想到去年幽州首府——幽云府之战,都忍不住有些感叹。

当时幽云府的城池被守得如同铁桶,针都插不进去一根,二王子久攻不下,差点都要放弃了,只盼着启朝送点奴隶财帛,拿了走人。

谁知道朝廷像聋了瞎了一样,只当看不见,别说援军,就连补给都没有给幽云府送一点。

当时幽州大部分土地和城池都还在启朝手中,若是全力一搏,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与其说幽云府是被二王子攻打下来的,倒不如说是被朝廷放弃,活活被耗死的。

这一放弃,十万军民化为白骨,如今,便轮到京城遭此劫难。

铁心两兄弟兴冲冲请战:“殿下,不如让我们明日决战吧,一鼓作气,冲垮城头!”

苏里青格尔坐在上首,把玩着手里一根马鞭,对他们的请战一言不发。

一旁沉吟不语的苏摩,这时反而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哪里不妥。现在未免太顺利,从萧青冥最近的情报来看,他不像传言中那样无能昏庸。”

“太子殿下,我认为,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小心。”

“别忘了,第一天的时候,我们不就吃了个大亏吗?”

他不提还好,另外两个万户罗树和格亚,一听这话就一肚子火气。

第一天吃大亏的,可不就是他们俩吗!

其他几个万户顿时朝他二人看过来,大王子的亲信万户一直呆在角落里,没多少存在感,也没有被苏里青格尔针对,部下保存完好。

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不过区区雕虫小技,竟把你们给坑得团团转,二王子若是知道,只怕该后悔让你们跟来。”

“还是乖乖呆在草原放羊得好,至少不会给太子殿下丢人现眼。”

罗树和格亚瞬间脸色铁青。

他二人的母亲都曾是燕然在草原上四处掳掠来的奴隶女子,出身不好,从小就饱受歧视。

所幸二人不甘弱者的命运,靠着一刀一枪的拼杀,成功在军中获得一席之地。

自从升到万户,手下军士扩充编制破万,再加上随军军奴,战斗力非同小可,他们便有了与上层贵族博弈的资本。

放在往年,随便一个满员的燕然万户将领,在野外,都能把启朝军队打得七零八落哭爹喊娘。

他们也不是没有攻打过城池,按以往的经验,架起砲车冲车对轰一轮,扛着云梯冲杀一轮,只要打坏城里砲车。

但凡让他们冲上城墙,启朝士兵一个个弱不禁风,又没有勇气,十个八个也不够他们一个勇士杀的。

就算碰上难啃的骨头,也大可四面围困,不断袭击攻城,把乌龟壳一点点敲碎,叫对方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在绝望中等死。

他二人哪里想过会有如此憋屈的时候。

第一轮攻击,没有丝毫建功不说,还凭白损兵折将,云梯都立不起来一架,前方冲锋的勇士活生生在眼前消失了!

两个万户加起来,把军奴也计算在内,满打满算也才两万五,一下子就少了上千,里面起码有五百以上的披甲精锐!

最可气的是,对面城墙上的启朝士兵毛都没掉一根,就连箭矢都没有消耗太多,杀伤力最强的重弩车和砲车也没启用。

这战损比,基本等于已方白给。

罗树和格亚的心都在滴血,每个披甲精锐都是无数资源堆起来的,可不像那些可以随便当炮灰的奴隶。

本以为吹响了收兵号角,两人的部下可以喘息一下退下去修整,减少损失,哪怕根据新的防御情报调整策略也好。

谁知,紧跟着的军令,竟是叫他们继续佯攻,而且还要猛攻,来掩护后方大营转移,叫启朝守城兵多面起火分散兵力。

这下可好,他俩的先头部队做了趟雷的垫脚石,其他万户轻轻松松绕到南面,找到破绽进攻,一个比一个冲杀得猛,越发把他俩衬托得无能。

他们简直要恨死萧青冥和黎昌,挖陷阱干嘛只挖一半?全部挖了多好!

“好了,都别吵了。”苏里青格尔扬起马鞭随手挥舞一下,鞭尾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伯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担心这两日萧青冥故意放出假消息示弱,好叫我们放松警惕,今夜派人袭营?”

苏摩摸着大胡子颔首:“我若是他,必定如此。”

苏里青格尔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放心吧伯父,我早就防着这一手呢。其实,我倒是非常希望他们快点来。”

“一直缩在乌龟壳里才令人头疼呢。我们连续两天两夜猛攻,投过去的石砲消耗的太快了。”

“还有其他的攻城器械,虽然奴隶营一直在赶制,可是消耗量远远超过预计。”

“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他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壮硕的胸肌把甲胄撑得满满当当,狼一样的眼神精芒闪烁:

“今夜,我会亲自带人巡夜。对面若是敢派人偷袭,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

所谓夜间袭营,无非是趁着夜深,士兵们睡梦正酣,突然打开城门,大队骑兵冲入敌人营地,杀个措手不及。

但若战斗力过于悬殊,又或者是营地早有防备,夜间袭营几乎不可能成功,反而成了白给。

更有甚者,趁着城门来不及关闭,尾随败兵杀入城中,就更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里青格尔对自家精锐的战斗力自信满满,他夜里亲自带兵守夜,已经是给了萧青冥天大的脸面。

子时过去,将领们都回到自己帐中休息,到了丑时,正是士兵们睡得正沉的时候。

营地里,巡夜的卫队时不时来往走动。

接连两日没日没夜的血战,大家伙儿都有些疲惫,好不容易今夜能休息一晚,有些值守的兵卒,偷偷跑到帐篷角落的阴影处,打个盹躲懒。

一个燕然军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另外一人推了推他的胳膊:“别睡了,听说今晚太子殿下亲自守夜,被他捉住,你可就惨了。”

那人眯着眼嘟嘟囔囔:“那些南蛮不过都是些没种的软脚虾,别说他们没这个胆子主动出城攻击,来了也不怕,让我眯一会怎么了……”

身边的兵卒正要继续劝他,倏尔,远方漆黑的天空,一大团冉冉升起的光团晃晃悠悠飞了起来!

“老天爷,那是什么——”

燕然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把月亮看成橘黄色的。

那橘黄的“月亮”越飞越高,从城楼的方向,顺着大风飘了过来。

在黑黢黢的夜色里,那闪烁的光芒尤其显眼,下面不知还吊着什么东西似的,长长的影子重重叠叠。

既像是某种庞大诡秘的幽灵,又像从天上掉来一颗星星。

它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燕然大军营地的注意,起初巡夜的士兵只是茫然地看个热闹。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同时抬头看,谁也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

有些人甚至开始恐慌,说这是阎王爷派来索集的魂魄,只因战场上死了太多人,那些怨灵聚集在一起变成了恐怖的厉鬼,来找活人索命了!

三里地的距离不算远,在大风的推波助澜下,它很快就飘到了营地正上空。

燕然士兵们终于看清了,那是无数的纸灯笼!

密密麻麻,起码有数千盏,一个挨着一个,被用绳子和细竹竿固定,串联在一起。

不计其数的硕大纸灯笼,组成了一大团燃烧的灯火球,每一盏灯都有一米多高,下面吊着一只薄薄的筒,里面盛着油料。

每盏灯携带的油料都不多,但庞大的数量堆起来,分量也足够惊人。

连接灯盏之间的竹竿上,还密集地挂着一些用丝绸和布严密包裹的布团,像粽子一样捆得结结实实。

除此之外,那些垂落的长长的影子,自下往上看,像一串串张牙舞爪的蜈蚣,格外渗人。

也许是增加的太多负重,这些灯盏并没有飘得太高,从城楼上飞起来没多久,就开始徐徐下降。

“要掉下来了!”

燕然军哪里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惊慌的士兵们下意识举起弓箭就射,另外一部分人的第一反应则是转身往旁边跑,跑出它们掉落的范围。

正在带人四处巡夜的苏里青格尔,第一时间发现了天空上飘来的孔明灯。

他自小生活在草原上,平生头一次南下,哪里见过这么夸张的灯笼,当下也有点发懵。

直到士兵们接连朝天空引弓射箭,苏里青格尔猛然醒悟,一把推开身旁护在他面前的亲卫兵,厉声大喝:

“不要射箭!它要烧起来了!快去准备水!”

然而已经晚了,他的吼声瞬间淹没在了士兵们的惊叫声中。

无数只箭矢已然射向天空,当第一支箭矢扎破了灯笼壁,戳倒了固定的烛火时,一场大火就已经注定了。

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眨眼之间,就把快速坠落的孔明灯群射得七零八落。

固定的竹竿和绳子陆续断裂开来,数千盏携带着油料的孔明灯逐渐解体、崩散,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四处乱洒。

密密麻麻熊熊燃烧的大火团,如同末日的流星般坠入营地!

苏里青格尔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个方向——正是粮草囤积的方位!

营地里顿时四处起火,大量的油料被抛洒出来,空地的野草,密集的帐篷,那些木栅栏,甚至士兵们的头顶。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易燃的火点。

最恐怖的并非这些火团。

在碎裂的孔明灯群坠地燃烧的瞬间,那些被细绳捆得结实的布团,陡然爆裂炸开!

那声响如同巨雷炸在耳边,足以把附近的人统统震聋。

一声接一声密集的爆炸声,在夜空里传出老远,一下子将营地内的人和马匹吓得惊慌失措。

大量还在睡梦中的士兵们,生生被雷鸣般的爆炸声吓醒。

甚至来不及穿衣服,来不及拿武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下意识本能的朝外逃窜求生。

这还不算完,那些一串串如同蜈蚣般的影子,正是逢年过节不可或缺的炮仗爆竹。

延时的引线烧到末尾,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配合火药包炸开的震响,形成了席卷整个营地、无差别的噪音袭击。

恐怖的声浪彻底刺激得马匹群发了狂。

燕然军本就是骑兵居多,他们的军马被惊吓得完全失控,直接从马厩里挣脱了缰绳,撒开蹄在大营里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狂奔。

爆竹同时产生了大量刺鼻的气味和烟雾,本就视线不佳的黑夜里,火光,烟尘,爆炸产生的尘土和灰雾,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不断的流泪。

燕然军的营地彻底被搅乱了,冲天的火光几乎把一片黑夜映照成白昼。

士兵们看不见,听不见,找不到自己的上官,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围到处都是火光,被大风一卷,火势朝着四面八方不断蔓延。

从天而降的灯火,恐怖的爆鸣,今晚的一切,都在他们认知范围之外。

自从萧青冥暗地盘算这个计划开始,他就找人不断制作孔明灯,测试高度和重量,还有燃烧和降落的时间。

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废掉了无数残次品,才终于做出这几千盏堪用的灯笼。

燕然军自动移动大营到下风向,帮了最大的忙。

为了确保孔明灯同时点燃升空,在瓮城的空地上,上千人整整齐齐站在一起,同时引燃灯内烛火。

那场面,哪怕最热闹的上元灯会也不过如此。

升空时,作为主躯干的竹竿尾部还系了一根粗绳,末端牢牢绑住,像风筝线一样牵引着,最大程度的确保这些孔明灯不会被大风吹错方向。

再加上燕然大军的营地又离得足够近,这才不至于让孔明灯还没飞到目的地,就被风吹燃。

最终,靠着小鹦鹉对粮草囤积方位的指引,它成功升空,顺着风朝着燕然军大营浩浩荡荡飘去,引起了这场冲天大火。

苏里青格尔虽是头一次领军,但他并不是盲目自信的傻瓜,相反,他对萧青冥会在今晚偷袭,做了充分的准备。

囤积粮草的营地,被他分成了东西两处不同的地方。

为了防止袭营的敌人冲杀进来放火,他同时命人就近打了水井,准备了不少蓄满水的水缸。

哪怕对面的启朝军队走了狗屎运,真被他们冲破重重围攻,杀到屯粮之所,利用这些水源,也可以轻松消灭火情。

退一万步讲,哪怕烧毁了一处,还有另外一处粮草会被严密防护,再也不会给敌人第二次机会。

可惜苏里青格尔千防万防,终究还是低估了萧青冥。

在军力和战斗力层面,或许是苏里青格尔碾压萧青冥,然而在战术层面和认知层面,他就被对方狠狠的碾压了。

哪怕十个燕然太子,拍马也赶不上这位年轻的天子。

可惜的是,即便这样费尽心机,依靠的老天爷的变数,终究还是太多。

小鹦鹉只是指引了粮草所在的大致方位,想要精准的落在具体的位置,完全依赖风力的孔明灯是不可能做到准确降落的。

孔明灯群虽没有完全落在囤粮处,但万幸的是,至少落在了附近,并成功引起了大火,把整个军营彻底搅弄得混乱不堪。

※※※

此时此刻,离燕然军营不足一里的树林边。

上百号武装到牙齿的骑兵,正静静立在林间,他们的马匹都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嘴里衔着马嚼子。

包括他们自己,嘴里全都咬着一枚铜币,以防发出一丁点声音。

童顺偷偷派人挖掘的那条密道,还没彻底挖掘完毕,他就被萧青冥一剑砍了头。

后来经由探花告知,萧青冥就让秋朗找人接着挖,出口正好选在此处。

借着夜色和树林的遮掩,他们已经在此等候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大火彻底点燃军营。

立在最前方的三个人,正是黎昌,秋朗,以及萧青冥最后召唤的英灵人物——莫摧眉。

这是一张低等级的R卡人物,卡牌介绍只有寥寥几笔:

【莫摧眉,妙手空空,轻功一流】

黎昌神色沉肃,他身后的上百名骑兵,全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卫,也是身经百战、精锐中的精锐,是在战事的最后,用来取得奇效的杀手锏。

眼看时机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朝另外两人稍一点头,示意众人将一方浸湿的布巾系在脸上,以免吸入烟尘。

他在高高举起一只手,重重挥下——

上百骑兵同时动了,动作几乎整齐划一,半点多余的声音也无,如同黑夜里的幽灵,跟随着主将策马跃出树林,朝着敌人燃烧的军营冲锋而去。

转眼之间,原地只剩下莫摧眉和秋朗二人。

莫摧眉样貌倜傥潇洒,眉眼因时常带笑显得有些轻佻,漂亮的双眼皮下一对桃花眼,眼眸如点星,深邃而灵动。

他一身黑色紧身劲装软甲,长长的头发束成高马尾,自然而然在一侧肩头垂落。

望着骑兵们崩腾而去的背影,莫摧眉转头看了看身旁冷傲沉默的秋朗,低沉沉笑道:“秋副统领,现在轮到我们上场了。”

“头一次为我们陛下效劳,没想到就是如此重大的任务,我还有点小紧张呢。看你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放心上?”

秋朗冷眼瞥他一眼,淡淡道:“管好你自己,若是拖累了我,我手里的剑可不会留情面。”

说罢,他不再理会对方,催动马镫,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一下子就已经跑出去老远。

徒留下莫摧眉在原地吃了一马屁股的灰。

“这厮……最先跟随陛下就了不起吗?”他抽动了一下嘴角,挥动马鞭立刻追着秋朗赶了上去。

这么近的距离,对于精锐骑兵冲锋而言不过转瞬即至。

黎昌带领百余骑兵,趁着燕然军大营最混乱的时机,出其不意出现在营地后方,悍然杀了进去。

他们人数不多,但论战斗力,并不输给燕然太子身边的亲卫黑鹰骑。

对上大火中慌乱失措的普通燕然军,简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干脆利落。

黎昌率领的人马一路行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没有遇到有效抵抗。

直到迎面撞上了苏里青格尔亲自带领的黑鹰骑。

“黎昌!来得正好!”

苏里青格尔简直怒不可遏,他本来正在四处命人救火,重新组织军队,无奈火势太大,整个营地乱糟糟一团。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黎昌来偷袭了!

燕然太子冷笑着拔出长枪,正要向这位声望正隆的雍州大将军发起挑战。

不料斜里突兀刺来一剑,极其刁钻狠辣,逼得他不得不回枪格挡。

“锵”的一声,枪与剑狠狠撞在一起!

双方的虎口同时被震得发麻。

苏里青格尔手里的枪几乎握不住,心中大惊,回头看过去——

明灭的火光中,秋朗单手握剑,一袭黑衣如夜,冷冷地盯着他,眉眼如同淬过霜雪。

“你该死。”

他的声音冷酷如同地狱来使,只交锋这一瞬,苏里青格尔便知,他不是此人对手。

那厢,黎昌压根没有理会他,见到黑鹰骑并不恋战,他目标明确——执行陛下的命令。

燕然太子并非此行目的,他来去如风,立刻带着骑兵们从容绕开了他们。

苏里青格尔无暇去追击黎昌了,他迅速退回黑鹰骑亲卫的重重保护中,扬声道:“杀了他!”

不等他吩咐,身旁数十个亲兵已经向秋朗冲过去。

秋朗完全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甚至极为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

那是某种被激起斗志和杀意,面对死神也自信能战而胜之的笑容。

“就凭你们,也配?”

冥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霎时间,便有敌人的头颅高高抛起,血溅五步!

※※※

同时,燕然军营的另一侧。

一身黑色软甲、面带湿面罩的莫摧眉,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敌人中间。

黑夜与大火是最好的保护,他如同一道虚影,在阴影中无声无息游走。

在连续偷袭了三个燕然军后,他成功获知了敌人粮草的两处具体位置。

待他赶到时,正好撞见有反应迅速的燕然军在组织灭火。

一旁足足五个大水缸,一桶桶的水搬出去泼,他若是再晚来一步,只怕就要叫对方成功救粮了。

莫摧眉指间几粒石头,朝着水缸迅如闪电激射而出——

“砰砰砰”连续数声,储水的大缸应声而破,里面的水没一会便流了个精光。

“怎么回事?!水呢!”

“有敌人!敌袭——”

莫摧眉微微一笑,从腰间小心取下几只小陶罐,以及一竹筒的油,用力往粮堆远远投掷过去——

“砰——”

剧烈的爆炸刹那间膨胀起数丈高的气浪,将周围的燕然军全掀飞出去,生死不知。

火舌紧随在后,越烧越旺,渐渐与周围连城一片。

成功得手的莫摧眉早已鸿飞冥冥,朝着另外一处囤粮点而去。

……

今夜的时间仿佛过的尤其漫长。

直到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隐约亮起一线灰白,苏里青格尔和一众燕然将领才勉强扑灭火情。

整夜在大火中奔波,燕然太子和几个万户都狼狈不堪。

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脸都熏黑了,嘴唇周围起了一圈燎泡和干枯的皮。

头发更是不知道烧焦了多少根,乱蓬蓬的稻草一样炸开。

若非他们身后拥簇着一大群同样狼狈的亲卫士兵,光看这尊容,只怕还以为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一夜之间,十来万大军和军奴减员几乎将近两成,远超在攻城时牺牲的人数。

其中绝大部分根本不是死于黎昌袭营,而是睡梦间被烧死在帐篷里,或者被混乱的军马冲撞,甚至在爆炸的大火间,因不能视物自相残杀和相互踩踏。

苏里青格尔竭力压抑着怒火,沉默地听着副将阿木尔战战兢兢地汇报伤亡情况,脸色铁青。

其他人大多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谁也不敢出声,触太子霉头。

半晌,苏里青格尔长叹一声,正要开口说几句勉励的话。

不料,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冲过来,连行礼都忘了,颤抖着声音道:

“殿下,粮草……粮草都烧没了!”

“你说什么?”苏里青格尔脸上强撑的表情瞬间皲裂,眼前一黑,咬牙切齿一声怒吼,

“萧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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