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日头高照,风吹半夏。
王家西院的议事厅里,挤满了前来禀事的管家婆子。
正堂高坐着一名秀丽美妇。华服云鬓,钗环玲珑,眉眼飞扬,眼神犀利,打眼瞧着就知是个厉害角色。这美妇正是前章提到王家二奶奶苏玉娘苏氏,眼下正总管这乡下老宅一应事务。
即是老宅,自然也就有新宅一说。原来这王家大爷中了秀才后,便在城里开了私馆做起了先生,又有家里两个儿子也都到了启蒙读书的年纪,但在这莲花乡下实在找不出像样的先生,又有大奶奶孟氏在城中也有诸多嫁妆产业需打理。
因着这些种种考量,王老爷王员外,为了家业子孙大计,终于拍板在城里置了一座三进大宅,带着大儿子一家全都搬进了城里生活。
至于乡下的老宅跟基业,自然也不能抛下不理,这是祖宗代代传下的根基,上百亩的良田农庄山地也需要自家人打理,好在二爷是个懂庶务的,王老爷也放心将乡下一切交给老二打理,自此老二一家也成了老宅的实际当家人。
说回这议事厅,当下正是王贵家夏氏在回话。
只听这夏氏娘子道,“新宅那边,老爷送了镶宝石玄铁小匕首一件,字画一幅,玉如意一柄,书册一本,还有一锭十两的黄金元宝;大爷那边有一匣子粒大饱满的东湖珍珠五十颗,有顶级棉布十匹,有珍味坊糕点十盒,有注解版幼儿启蒙书籍一套;大奶奶那边额外送了产后养身方子一副,说是她娘家家传的产后调理之方,并嘱咐说,知道弟妹不缺这个,想来也自有调理之法,但咱们女人保养不可轻忽,这方子若是无用,就当长见识也是好的,若果真得用,也不枉她这做大嫂子的心意。”
苏玉娘闻言,腹诽道,“我儿子都周岁宴了,你才送来产后保养的方子,大嫂子上还真是一贯的交人不交心,送东西都送的叫人哭笑不得。”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道,“让嫂子费心了,那一匣子珍珠想来是她脂粉铺里的上等货,整整五十颗也不知能磨成多少珍珠粉,又有那珍味坊糕点,最得咱们二姐儿稀罕,真是样样送到人的心坎里。”
夏氏赶忙说句讨巧的奉承话,继续道,“最后就是大少爷,临了也专门嘱咐奴家那口子,说周岁宴他是必到的,且已经跟先生请好假,又说他养在乡下的大鹅,婶子一定帮他仔细看好了,鹅性凶猛,可别叨了弟弟妹妹,不然等他回乡,少不了要将它下锅炖了赔罪,想来多少有些舍不得?”
“还有二少爷送过来一封信,是专门写给咱们大姐儿的。听说是近日得了先生夸赞,字也写的像样了,便非要向大姐儿显摆炫耀,大爷拗不过,又恐儿子出丑,便亲自指点着写了一封。”说着便把信递到二奶奶手中。
二奶奶接过信,感受着这厚厚的手感,就知道学业进步估摸是个玩笑,但凡里面的字没有斗大,她也愿意当众拆开夸赞两句,眼下,只得违心夸一句垚小子长大了,便把信封丢在一旁不提。
夏氏看二奶奶没兴趣,也就撂下话题,自顾接着回话,等到最后才说道,“前儿听小丫鬟说,咱们大姐儿如今开始对粉儿花儿感兴趣,可巧我家那口子前日进山,得了一株罕有的墨兰,虽不知价值几何,但人都说兰花风雅,我这个俗人是欣赏不来的,正好赶上这个巧宗,献给梅姐儿,凑个梅兰佳话,也不枉这花儿让咱们发现的缘分。”
苏玉娘听了,笑着说道,“难为你还记着咱家大姐儿,我这里先替她好生谢谢你,她小小人家儿,今儿喜明儿厌的,按理不该万事随着她的性子。只可怜近几个月,我这个做娘的不称职,对她多有疏忽,白日黑夜的尽只围着他弟弟转,你这株墨兰来得巧,正好能让我拿来好好表表母女之情,说来我们娘俩可都要谢谢你。”
夏氏闻言忙说不敢当,一切都是应有之意,说着就得意退下,给后面之人腾地方。
苏婆子见时机正好,忙出来讨巧道,“咱们姑娘孝顺,又岂会埋怨太太?人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姐儿大了,只有帮着照顾弟弟的道理,以后再学些本事,也能帮着太太管家理事。我前儿还听说,大姐儿想给小少爷弄双虎头鞋虎头帽,这不今儿我就专门给太太送来了。”
说着就送上一个灰色的包袱,解开露出里面黄色的虎鞋虎帽,“这鞋帽用的皮毛,可是老奴专门从青山顶上的老猎户那里买的虎皮。”苏婆子邀功道,“人都说老虎镇恶驱邪,能保佑小娃儿无病无灾长大,可不正适合咱家少爷。”
苏玉娘瞧着眼前精致的虎头虎脑,脑中浮现出小儿戴上可爱呆萌的样子,立即满心欢喜地接下,连夸苏婆子用心,又听说苏婆子膝下正有个五六岁的小孙孙,当即许下以后让小儿进院子伺候小少爷的承诺。
苏婆子得偿所愿,当即满心欢喜的退下,回头望着老姐妹满脸的憋屈,好心上前伸手扶好王婆子惊掉的下巴。
这里说道二爷一家,少不得交代些二爷与二奶奶一家的人员秉性。
先说二爷王善武,早年也读过两年书,可惜少不更事,玩心重又坐不住,成日招猫逗狗,呼朋唤友,在乡下疯玩乱窜,即影响当地风气,还损了王老爷的颜面,干脆被老爹送到隔壁青山顶上学艺。
王老爷心想,既然吾儿有使不完的浑身力气,自然不能白白浪费这大好天赋,好歹上山去学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以后即使不能壮大王氏基业,也能多生几个孙孙为老王家开枝散叶。
可惜彼时的王老爷想不到,就算这点要求,他家二小子都不能达成,成婚后净生丫头了,七年连生三个丫头,好悬把个王老爷气够呛,每天都在忧心老二家要绝嗣,想给老二纳个小,又恐老二会被儿媳妇打,只能每日瞅着老大家的嫡孙孙叹气不提。
且说这王善武,青山顶学艺几年,高低混了个内门弟子,也是巧了,青山派正好有个莲花村出身的长老,这长老为了培养嫡系,早早地就把王善武收到门下,一开始传授的就是门派顶级心法青玉玄功,是拿这小子当亲传弟子培养的。
王善武本人也有几分聪明,几年就将功法学到六七层,也算进入中层弟子行列。可惜到底天分有限,往后五六年,功力始终停滞不前,无有寸进。
师傅看他年纪大了,也没有成为大高手的心气,干脆重新收了一波小弟子再培养,打发王善武下山经营青山派的产业去了。
而王善武这一下山,才算是随了自身脾性,真个是鱼游水底,鹰击长空。这小子每天迎来送往,花天酒地,不晓得有多快乐,又凭着天生几份机灵劲,几年就当上了清江边上仙客楼的掌柜。当然主要是青山派内门弟子这层身份起了作用,毕竟能混到内门谁还想着帮门派打理庶务,那都是外门弟子的责任,但凡有些心气都梦想着闯江湖当大侠去了。
王善武浪荡几年,一日在仙客楼瞅见来游玩的苏玉娘,初见便惊为天人,作为诚实的颜控份子,这小子没半点矫情,转头就使人打听出苏玉娘的身份来历,又使出多年来养成的泼皮功力,死缠烂打之下,终于抱得美人归。
只可惜美人虽美,就是有点辣,这娶进门过日子,别人的生活磕磕碰碰,那是在讲人生烟火,他家的磕磕碰碰那是真磕碰,这头几年,王老二可没少被媳妇打的鼻青脸肿。
原来这苏玉娘可不是普通的小家娘子,也非俗世的大家闺秀,人家出身江湖大派七绣坊,可不是小小的青山派能比。作为江湖唯一的女子门派,七绣坊遍布全国各地,即以绣坊产业立身,也有嫁衣心经,秀玉神功这等顶级武功传世。
要说这嫁衣心经,也非以武力传名,主修就是精气神,能明目健脑,延年益寿,提高五感。这对于一个以绣坊立身的门派,可不是再合适不过的功法,主修的便是一双美目辩秋毫,察颜辨色织绣锦。
至于门下弟子若能将这功法练好,不说绣艺会如何出神入化,就说姑娘的那双眼睛,个个静若荧光,动若流水,美目盼兮,眼波潋滟,不说那些原本长得好的,就说一个普通的长相,配上这样一双眼睛,也得真心赞上一句小美人儿。
再说那秀玉神功,主修的却是骨骼体魄,一双玉手肖削如葱,楚楚细腰舞回风,凌波微步袜生尘,难为当初创派的老祖,为了弟子能更好的拈针拿线,不知从哪淘来的神功玄法,就像为天下女子量身定做的一般。
最妙的还是江湖上流传着一种传说,传言若有女子将此两功法修到顶层极致,将来结婚生子,诞下的子嗣必定个个聪慧异常,骨骼俊秀,非凡人可比。
学文能一目十行过耳不忘,学武则骨骼精奇,八脉贯通。当然传言只是传言,毕竟神功难练,几十年来也没见哪个能同时将两种神功皆练到极致,就连现任的七绣坊坊主也不能,再则,便是有那天赋绝顶的女子,练到神功顶层,最后愿不愿意相夫教子还是未知之数,毕竟好不容易到达了人生巅峰,谁还稀得理会凡尘俗世。
而前文提到的苏玉娘,正是七绣坊的核心弟子,可惜早早遇到了泼皮无懒,硬生生从江湖大派的神仙侠女,变成了如今俗世里的当家主母,只能徒叹命运奈何。
传言虽说是传言,也没挡住七绣坊弟子成为婚嫁市场上一等一的优质选择,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族,哪个不是以娶到七绣坊弟子为荣,毕竟就算最低阶的弟子,也还掌握了一手谋生的手艺,进了谁家不都是一张长期饭票。
至于高阶弟子更是不得了,高门大户虽不在乎银钱进账,但更在乎优秀的子嗣后代,毕竟谁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万一真的能改善后代容貌智商呢,娶谁都是娶,为何不能碰一碰运气,说不得就撞大运,得了个麒麟儿,将来封侯拜将,壮大门楣指岂不指日可待?
你说若娶了这样子的娘子,哪家哪户不供着?别说王善武只是背后遭些拳脚伺候,就算在大庭广众被媳妇追着打,在王老爷眼中那也是爱的互动,轻易不肯(敢)说媳妇两句。
原来这王员外王老爷,生平有个大愿,就是家族子弟里能有人科举出仕改换门庭。
说来也是一件心酸之事,王老头努力一辈子,才艰难地从土财主变身为名流乡绅,本寄望儿子能改换门庭,每每却是空欢喜一场,老二不用提,老大三十好几才中秀才,性子也让他娘养的天真软糯了些,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底下的孙辈,人生起码还有个盼头?
如今可好,老二的长子总算也要过周岁宴了,想那流水的岁月,不知还需再等几个春秋,他才能得偿所愿,看到老王家能改换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