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风和,杨花吹尽,高柳鸣乱蝉,又是一年江北好风光。
却说这江北有一城,曰山城,城外有一个江,曰清江。江堤绿树成荫,杨柳成烟,江面万里无波,鱼肥水美,端的是初夏游船的好时景。
恰此时,却听远处江面上荡起小曲,有鱼娘轻划船桨,拨开丛丛绿波,轻摇慢摆而来。
不待渔船划近,岸边便有个婆子冲着渔船喊,“渔家小娘子,今儿可有网上稀罕货?鲫鲤鲢鳙,龟蚌蟹螺,凡有的,无论大小,只论新鲜,婆子今儿个全给包了,咱是熟客,小娘子可要给个好价钱?”
渔船闻言慢慢划近,就听小娘子回话道,“婆婆好,今儿财神保佑,龙王护航,可是上了不少好货,又有小鱼小虾,我估量得有上百斤不止,婆婆一家恐是吃不下?依奴家讲,婆婆很不如挑几尾上好的黄金鲫鲤,家去也能享受几顿,作甚要恁多的渔获?且奴家日日下船,当晓得世上最新鲜的渔获自是那些刚离了水的,你这百八十斤的要,纵使家里几十口人,也要三五日才能耗完,届时肉质不美,岂不是糟践了东西?”
那婆子听这渔娘实诚,有心多聊几句,便耐着性子指教道,“小娘子性恁好,却见识浅,老身包圆了你这一船的货,你不说千恩万谢,倒劝我少买些,婆子我一大早候在这岸边,你是回来的头一个,可见是个勤勉会持家的,怎么如此不会做买卖?且说这些渔获,又不是只一家吃,届时百八十家的来吃宴,我只恐你这船的渔获少,哪还有嫌多的道理?”
“是奴家见识浅,竟不知府上有喜事。”小娘子赶紧致歉道,“一会儿我多捉几条鱼,就当奴家给府上贺喜了。”
说完又追问道,“只不知府上是什么喜,竟劳烦婆婆大早上的守在湖边?”说着便搭上板桥引婆子上了船来。
那婆子一边上船一边谈兴正浓道,“可不是添丁的大喜事,你是知道老身出自莲花村的,村里地主就是我们老爷家,老爷膝下有两个公子,这喜事便应在二爷家,二奶奶生了男丁,且上面已有三个姐姐,你瞧可不是添丁进口的大好事。”
小娘子闻言赶紧奉承道,“婆婆说的可是莲花村王秀才家,那可是远近闻名的积善人家,前些年俺们村子遭灾,多少人家缺米少炭眼见熬不下去了,就是你们村里王秀才出面借了银钱接济,才救了好几户人家的命。如今府上二爷添丁,说不得就是菩萨不忍这等积善之家有憾,送子娘娘素手一挥,送了文曲星来,以后王老爷家必是要步步高升,门庭高筑,奴家这里先给主家道喜了。”
那婆子听了奉承话,内心大悦,也不计较银钱多寡,爽快地挑了足足两大桶整齐的大鱼大虾,又捎上些螃蟹蚌壳,连剩余的小虾米也要了好大一部分,并约好送货上门时间,皆大欢喜的完结了交易。
等这婆子又谈了三船的渔货,算够了分量,紧赶慢赶在早食前回了王家,又从小门进了西院,三两步就进了院里的小厨房。
这厨房里虽烟熏火燎,面积却着实不小,只见屋内摆了两张小方桌,几条凳子,厨娘杂役都在里面吃早饭,有小丫鬟看见婆子,立马机灵的让了凳子,取了双新筷子递上,自己在一旁殷勤端茶倒水。
这婆子喝了口热汤,边吃边跟一旁的老姐妹唠话道,“宴席上的点心茶水可安排妥了,上午二奶奶可要亲自过问,别到时出了差错,挨了挂落,把这张老脸赔进去。”
苏婆子放下筷子斜眼道,“多新鲜啊,王姐姐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竟是临到头才想起来用新鲜的湖鲜,我这里可是早就齐整了,还有王贵家的早几日就跟村里的庄户商量好,到时候直接逮猪现杀,取最新鲜的好肉,到时候席面上肯定敞亮。”
王婆子闻言白眼道,“妹子这话不地道,我是因为谁才不得不用湖鲜的?你们一个个又是亲手炒茶待客,又是烹猪宰羊,还专门寻了奶牛来讨二奶奶的开心,我要是不上进,这王家下人门房里可还有我的位置,人家原想着从集市上买上几桶鱼尽够了,可一想今早要跟二奶奶回话,你们一个个嘴里都是奉承讨好的漂亮话,就我回一句几个银钱多少鱼,我岂不是不上赶着被排揎?”
“排揎不至于,自从小少爷落地,你多久没见二奶奶红过脸了。人家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儿子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理你这老货?你若要想讨个好,妹子倒是能教你一招,把这劲啊使在小少爷身上,保管在二奶奶那里落好又讨巧。”
王婆子闻言赞同道,“谁不是这样子想的,自从二奶奶得偿所愿,得了心头好,对咱们做下人的也和颜悦色起来了,全没了从前的疾言厉色,今后在少爷那里讨巧,说不得还能发些小财,二奶奶严厉是严厉,手头却松的紧,且是个有钱的,比精打细算的大奶奶强上百倍不止,从今往后,咱们在老宅伺候是有福的。”
苏婆子回怼道,“合着以前就是个没福的,当初大爷搬去城里住,也没见你主动要跟着去,全头全尾地一心要留在老宅,那时候怎么不想着享福去,偏留在这里受苦。”
王婆子嘁地一声道,“妹子这是考我呢,那城里是好,可也得有咱落脚的地。大奶奶虽看着和善,做事也自有章法,管家理事上却少讲情面,且人家自有倚重之人,我去那给人家看门都怕嫌我丢人,何苦遭那罪?”
苏婆子眼见王婆开始排揎起主家,忙转移话题道,“老姐姐快闭嘴吧,回头让人学了去,入了主子耳,又是一宗罪。不谈那些扫兴的,老姐姐可是听说了王贵家两口子得了十两赏银的事情?”
听闻有赏银,王婆子忙追问道,“是因何才有了这等好事?妹子快些说道说道,也好叫老姐姐我参谋参谋,学上一两招。”
苏婆子回话道,“还不是进献奶牛之事,听说小少爷极为爱喝,每日除了人乳必得搭配三五斤的牛奶佐餐,就这么喝了多半月,比寻常婴孩大了几分不说,且跟小牛犊般强壮,大夫来了也夸二奶奶养得好,说少爷聪明强壮跟这每日多出的牛奶有大关系,这不是说到咱二奶奶的心坎上了,转眼就赐下了两个大银垫子,夸他们夫妻办差用得力。”
“乖乖,可是拍马屁拍到了正心上,我怎么就没这个运气。”王婆子嘴里酸溜溜的道,“早知道就多买几尾上好的鲫鱼,我专门给奶娘日日炖上,这牛奶岂有人奶有营养?”
“牛奶人奶的,关键是咱小少爷喜欢,你要是能让小少爷欢心,多少赏银赚不得。”苏婆子没好气道。
王婆子不甘心道,“他一个奶娃子懂得什么,无非是睡觉喝奶,我就是使出十分的力气,一个婴儿还能记着我的好?”
苏婆子耻笑道,“说你脑子是个榆木疙瘩,你还不承认,谁叫你讨娃子开心来,关键是小少爷好了,二奶奶开心,二奶奶若是开心了这赏银自然也就有了。”
王婆子不服气道,“你一会儿叫我讨好少爷,一会儿叫我讨好二奶奶,我哪知重点在哪个?你说的让人糊涂,到怪我不够聪明,究竟是几个道理。”
苏婆子气地直翻白眼,只觉是对牛弹琴,索性闭了嘴,
心说,“一会儿上堂禀事,必让你见识见识姐姐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