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云归意识到,自己不能放任这种误会进行下去。
要不然,百姓们的关注点, 将完全集中在“平生第一次看见黄门,这不得好好参观他们长什么样”上。
任由这种趋势发展下去, 好好的一场水镜直播,将彻底沦为大型人类观察现场。
轻咳一声, 云归果断道:“系统,帮我看一下,咱们剪辑剩下的素材有什么能用的吗?如果有, 就插播一个特写镜头。”
系统果然很懂:“随机找一个男同学,停在他脸上?”
“找一个胡子没刮干净的男同学,最好带胡茬的,在他脸部停一下。”云归强调道。
垂下眼睛仔细想了想,她很快又补上一句:“还有,尽量不要做的太刻意……要是能顺其自然就好了。”
在目前这个阶段, 云归不打算让恒朝观众们意识到,水镜会根据他们的反应, 给出即时化交流。
一旦让有心人发现,水镜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实现“有求必应”, 可做手脚的地方就太多了。
系统不愧是云归最贴心的的搭档。
它耐心地等待云归说完自己的要求,还追问了一句:“您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云归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决定,确认没有露出破绽。
“暂时就这些。”
“好的。”系统立刻道,“已经找出相关片段, 接下来,您有三秒钟时间,可以进行预审……”
说话的三秒钟里, 短片以三倍速的形态,在云归眼前快速划过。
云归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好,就这个了。系统,谢谢你。”
系统非常谦虚地一笑:“宿主不必跟我客气。”
***
就在恒朝百姓对着水镜指指点点,甚至抱起自家小孩儿吓唬:“你要是不听话,就和水镜里的小黄门们一样,被送到宫里,要割小牛牛!”时,天空上的画面忽然拉进距离。
讲台上,那个被称为“班长”的女生,点了某个名字。
最后排,一位人高马大的男生骤然站起,高达一米九的海拔,瞬间令他鹤立鸡群。
镜头适时地给出一个特写。
男生大声地朗读出“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诗句。
同一时间,水镜清晰地展现出了他早晨因为粗心,脸上没有刮净的胡茬。
“哦——”
百姓们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从他们拉长的语气来看,好像还有点失望似的。
“白激动了,原来不是宫里的内侍啊。”
密切关注评论区的云归:“……”
你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相比之下,在亭中、后院、小花园里观赏水镜的士族们,就比百姓要淡定的多。
从一开始起,城中望族的子弟,就没有产生过类似的误会。
原因很简单——出现在这间教室里的每个人,都与“奴婢”二字沾不上边。
为人奴婢者,不说小心翼翼,时时带着讨好的微笑,至少也该老实、本分、听话、俯首帖耳才是。
但看看这些人的气质和状态吧。
前几排的学子们,手握书卷,腰身挺得笔直。
中间和后面的学生们,身材高大,皮肤红润。念课文时可能不怎么上心,但眼神却格外灵活。
而所有人身上,几乎都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飞扬意气。
那种无所畏惧的感觉,就像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曾给谁磕过头,行过礼似的!
听见男生念诗,不少人更是当场交换了一个眼色。
“是汉乐府里的《长歌行》啊。”
“天上人也听乐府诗吗?”
“莫非贤人才子的著作,亦会流传到天上?既然如此……”
那岂不是说明,他们平时吟诗作对的成果,也有概率被天人们看见吗?
不少平时自恃才华的年轻人,立刻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除了想要写诗作赋,幻想着自己的名句传遍天宫的书生们,还有人想得更深刻些。
要是天上消息与人间互通,为何不见天上人遵守世间通行的礼仪呢?
是因为《周礼》不曾被进献给天人吗?
还是说……因为天上遵守的,乃是一套更好、更先进的礼乐,所以不必在乎他们这些凡人制定的规矩呢?
如果是后者的话……
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深入地想一想。
——假如天人们都蔑视当前凡间通行的礼乐,代代被称为天子的帝王,又要如何取信于人间的众多子民?
尽管水镜呈现出的,只是一句简单的诗歌背诵。
但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飞快地推演到了接下来可能引发的种种问题。
颜府后院里,颜氏大伯几人交换眼神,悚然而惊。
一层薄薄的冷汗,在这个清凉的晚上,缓缓地打湿了他们的中衣。
同一时间,胡家后花园里,胡氏家主正携着自己最聪颖、也最喜爱的儿子胡琦,一起观看着天上的水幕。
听见男生诵读《长歌行》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八郎,你想到了什么吗?”
胡琦心念电转,不敢直言,只是隐晦地指了指东方,建安城的方向。
他含糊地说道:“水镜的意思,难道是要以德政教化四海吗?”
他不能把话直接说明白,即使是对着自己的父亲。
因为这句话里透露出的意思,未免太过狂悖不敬了。
皇座上的那位陛下,是个傻子,这是连街头童谣都会歌唱的“秘密”。
而身为天子,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要惠泽四方子民。
当今这个傻皇帝,肯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如果水镜透露出的这番暗示,是在隐晦地表达对皇座上那个人的不满。
那接下来,是不是要换一个新的陛下,甚至换一个新的皇朝,来重新名正言顺地教化四海呢?
胡琦越想越深入,越思考越惊心,忍不住就钻了牛角尖。
就在他本就白皙的小脸儿想得煞白一片之际,胡家家主长叹一声,翻转羽扇,用扇柄重重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
“咄!还不回神?”
胡琦如梦初醒,连忙伏在席上,请求父亲的指点。
“孩儿愚钝,不能领会其中深意。”
胡家家主摇摇头,示意儿子重新坐好。
他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一把长须,缓缓道:“水镜既然给出暗示,就必然有其缘由。但这暗示只是浅尝辄止,这便说明——”
“——那之后展现的东西,才是水镜中人想让我们看到的。”
胡家家主一挥羽扇,扇尖偏了半分,不敢直指水镜。
他既像是在指代天上正在进行的直播,又像是在提点儿子接下来该怎么做一样,语重心长道:“八郎,你要好好地学啊。”
胡琦连忙聚精会神,望向水镜。
只见一位气质柔和的中年女子,缓缓步入教室。
她的衣着也颇为清凉,除了衣料看起来比在座的学子更胜一筹之外,竟然连两条小腿都是露在外面的。
要是发生在三分钟前,大家少不了对这个女人的装束一顿叽歪。
但鉴于之前站起的男生,刚刚念了一句读书人耳熟能详的汉乐府诗。
千百人衍生出了千百种念头。
一时之间,竟然没人顾得上再挑剔她的穿着。
直到负责领着早读的班长回到座位,女老师站上讲台。
所有学生安静下来,在“立!”“老师——好——”的声音里鞠躬行礼,才有人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嗯?原来竟是个女夫子吗?”
“同学们好。”
女老师语气平缓地问候道。
她冲着讲台下一张张聚精会神的小脸儿笑了笑,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姓邱,是你们的新老师。你们都是初三的学生了,从今天起,大家要跟着我学习物理。”
“按照我的习惯,在第一课里,我会给大家讲解几个经典的小实验。”
邱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随身的背包,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放在讲台上。
那分别是两个同样大小、不同材质的小球、一根玻璃棒和一根橡胶棒,还有丝绸和毛皮。
水镜之外,恒朝观众们很是摸不着头脑。
但看水镜里学生们的神色,怎么一个个都像是未卜先知,明白了似的?
难道,这是什么水镜世界里,约定俗成的暗号吗?
——并不是。
——只是他们暑假上了补课班,又知道课前预习。
云归在场外幽幽地吐槽道。
这声吐槽,肯定传不到恒朝观众耳中。
所以胡家后花园里,胡氏父子还是一头雾水。
胡琦年轻,稍微有些沉不住气。
他主动请教道:“父亲,难道这位女夫子,便是水镜想让我们看到的吗?”
胡家家主缓缓摇头:“不,那几样东西必有蹊跷。”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妄下定论。
毕竟,这学校里列坐的学生们,有男有女。
先前匆匆一瞥的“荣誉榜”上,十个里面更有七八个都是女子。
再加上这位登台讲学的女夫子……
水镜的暗示,其实很有些昭然若揭了。
稍一思索,胡家家主就下定了决心。
“这个时辰,你妹妹应该也没有睡。这样吧……传人让慧娘、敏娘她们过来。”
胡琦眼睛微微睁大:“父亲?”
自从有了水镜之后,全城上下乃至周边的入睡时间,似乎都默契地往后调整了半个时辰。
胡琦敢打赌,别说自己的两个妹妹了,就连母亲和父亲的姬妾们,恐怕都凑在一起,正盯着水镜看个不停呢。
但在自己的小院儿里私下赏镜,和被父亲叫到身边,由他带着品味镜中内容,这里面透露出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这代表着……
胡家家主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快去。让她们不要耽搁,速速过来。”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