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牢狱出来,溪水东流一路乘船而上。路两旁摊贩吆喝此起彼伏,热络招揽着行人,小贩挑着担,穿梭来去。 绿豆糕蒸熟了,一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清香溢满小巷子,俩人下了船,绕过青石巷,回到雕花飞檐的苏府门口。 这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方才在牢狱的种种仿若隔世。苏莜深吸一口气,整了整群裙摆,揉了揉眼确认:“我眼不肿了吧?” 小桔细细瞧了瞧,不碍事了,这才轻扣老虎兽头门拉环。 透过雕花镂空的隔扇,苏夫人看见俩人身影,走出来责问,“你们俩去买胭脂水粉,怎得去了那么久?” 又吩咐丫鬟端了一碗绿豆汤,苏夫人唠叨:“这绿豆汤在井里冰镇着,喝了解解暑,这夏天太阳毒,见天儿跑出去,小心晒成黑煤球儿。” 苏莜抿了一口,甘甜清凉,汤水带着绿豆的香味,心中的波澜慢慢抚平了。 知子莫若母,察觉女儿情况不对,苏夫人凑近了,细细地看了她一番,“你的眼睛怎么肿了,刚才哭鼻子了?” “没……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还哭鼻子…”苏莜强撑着说。 苏夫人盯着她:“你心里的那点小肠子,我还能不知道,是不是陈家的事?” 原本努力压抑的情绪,一瞬间又翻滚起来,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苏莜想到陈家这么大的事怕是瞒不住,抹着泪说:“娘,我去了城西牢狱,恰巧碰见审理陈家的案子,就留下来旁观。” “你这孩子,胆子咋怎么大,那牢狱也是姑娘家能去的地方嘛!”苏母训斥一番,又问其审讯结果。 苏莜眼神一黯,如实从头到尾道来。 苏母同陈母在闺中就认识,后来两家女子交好,两人关系也不错。“我的老天爷呀,那陈良看着人模狗样,做的事儿忒让人恶心了。” 小桔愤愤不平:“谁说不是呢?陈家的姑娘当时脸色变得跟纸一样白,任凭谁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却被人当成幌子用,都接受不了。” 儿子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绫罗绸缎,连纸都要用最贵的澄心纸。女儿省吃俭用,粗布烂衫,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一件,真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苏母问判决结果,苏莜摇摇头:“此事干系重大,据说要上报朝廷,由皇上和内阁商议之后再来定罪。” 这是朝廷的大事,她们这些妇孺插不上话,只能盼着那些官老爷们,看着陈家母女可怜轻判些。 牢狱阴寒潮湿,又是晦气的地方,苏母熏了艾草,接着摁着俩人用艾水泡了澡,这才罢休。 这么大阵仗闹腾半天,苏莜竟没看见姐姐,觉得奇怪。 苏母解释:“昨儿傍晚朱家送来了帖子,邀请黛儿一同赏荷。本来还想叫上你,结果跑的人影都不见,你姐姐自己去了。” 苏母想起来就气,手指头戳着她,好一顿收拾。苏莜忙假装可怜虚弱,这才从母亲那里脱身,回到了西厢房。 城东湖畔,凉亭依湖而建,八根红漆柱子,两层镂刻精巧的重檐,梁顶上雕刻着双狮抢球,颇有意趣。 徐徐的风吹来,接天莲叶挨挨挤挤莲花亭亭玉立,锦鲤游荡在荷叶间,时不时吐个泡泡,本是一派安逸祥和的景色,奈何有人煞风景。 “表哥,我的鱼食用光了,借借你的给我用用。”女子娇俏说道。 这是朱轩的表妹施怜儿,生得肌肤雪白,身体纤弱,颇有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看着表妹娇娇一求,朱轩声音含着宠溺:“好好好好,这些鱼食都给你。” 小杏气得直跺脚,这表姑娘好生不要脸,人家一对儿约着出来游玩,她偏要横插一杠子,尤其是来了之后就一直歪缠着朱公子。 苏黛靠坐在凉亭的引枕上,姿态秀丽端庄,目光淡淡的掠过两人,又看向湖里粉似霞的荷花。 莲叶何田田,晶莹的水珠在碧玉间晃动,蓦然落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这时一条小艇划过来,浮萍朝两边散去,一个男子身高九尺,黑脸留着浓密短髯,声音粗犷:“夜里个喝了一碗鹿血,今儿早起来嘴里起了俩大泡。挑了泡还不行,军医偏要让采莲子,他奶奶的,还非要爷把莲心也吃进去。” “苦了吧唧的,比药还难吃。”褚朔用竹蒿拨开莲叶,拽了三四根莲蓬,随手扔在小艇上,无意间朝这边看了一眼,他瞬间愣住了。 凉亭里斜靠着一个姑娘,鹅蛋儿脸,弯弯的柳叶眉,那脸蛋比荷花还粉嫩好看,一双眼儿比湖水还清亮。 再看一旁,一个瘦高的男子和瘦的小鸡崽儿一样女的说笑着,褚朔嫌弃的撇了撇嘴,就这贼眉鼠眼样儿,看着就是一对儿。 小艇上的一个男子调笑:“昨晚他们喝了鹿血,去窑子里畅快了,就头儿自己硬憋着,那不是憋出满嘴炮来!” “闭嘴,”褚朔低喝,朝着苏黛心虚看了一眼,“不许再说昨晚的事,麻利摘你的莲蓬。” 褚朔采着莲蓬,可管不了那双狮眼,总忍不住瞥向凉亭。 施怜缠着朱轩喂鱼,余光瞥见苏黛坐在一旁,淡然欣赏湖面景色。“表哥你耍赖,昨天答应要带我去买首饰,今儿就不认账了?” 朱轩笑着应承:“答应你的自然不会赖掉,”他扭头对着素带苏黛说,“你对江都城熟悉,哪个铺子的头面精致些?” 小杏子暗暗咬牙,苏黛慢声道,“凤翔阁里的金饰好看,绿绮楼里的玉饰好看,端看施姑娘想要哪种?” 对上这双镇定自若的眼睛,施怜眸子微微一闪,看着苏黛头上的金簪子说道:“金首饰太俗气了,那就去绿绮楼吧。” 两人并袖在前面走,看着像是一对璧人, 跨着台阶从凉亭走下来,苏黛慢慢跟在后面,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出来的时候,妹妹见不着人影,怕是偷偷跑到城西牢狱,心里又厌烦今日的情势,正要推拒回家。 忽然一声马的嘶鸣,一匹棕色的马似是受了惊,直直地朝着这边狂奔了过来。 施怜吓得缩到朱轩怀里,朱轩下意识护着她缩到了凉亭柱子后面。小杏被俩人大力推搡,站不稳绊倒在地。 苏黛回头,马已经近在咫尺,她看见高高扬起的马蹄,马嘴热气似乎喷在脸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时一匹黑色的马斜冲过来,这匹马高大异常,凶狠把棕色马撞倒一旁,苏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铁臂紧紧的勒住腰身,扔坐在马上。 苏黛呆愣愣地坐在马上,俯身看见缩在凉亭柱子后面,搂抱在一起惊愕的男女,一时间五味杂陈。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苏黛低声说道:“谢谢公子相救。” 远远看着,褚朔只觉得口干舌燥,心中小鹿乱蹦。 等温香软玉抱在怀里,娇软的触感,沁人的馨香,清润甘甜的嗓音,让他觉得如同一阵闪电劈了灵盖骨,噼里啪啦闪着光,连话都不会说了。 苏黛看了看距离地面的距离,她侧着身子跳不下去,无奈说,“还请公子先下马。” 苏黛估摸着,等他下去了,她踩着马鞍也能跳下去。 褚朔低垂着头,看着她端庄的外皮被打破,露出呆愣愣的模样,就像他在山间打猎时,被吓傻了的小兔子软萌可爱,原本粗犷的铁汉,竟然泛起一股陌生的怜爱。 “好,”褚朔抱住着她的腰身,从马上提下来,稳稳地放到地上,才放开铁钳似的手臂。 苏黛瞪圆了眼睛,脸一下红了,这人太轻浮了。第一回抱她的腰是情急之下,这回下马掐着她的腰,这算怎么回事啊? 粗壮手臂热滚滚的,在腰上留下隐隐热灼的痕迹,苏黛羞愤难耐,扭头便往回走。 褚朔不解,正要打马去追。 朱轩护着施怜躲在柱子后面,本还忧心苏黛,可看她与男子亲密的模样,心里顿时不舒服了。 朱轩上前拦住,“方才壮士仗义出手,救了我未婚妻,这是一点心意。”话说完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动作轻佻。 褚朔收敛笑容,锐利的眼眸扫了他一眼,马鞭拨开他的手臂,打马走了。 朱轩顾不得施怜,快步追上苏黛,“刚才太过惊慌,没来得及拉住你。你也是,为何不自己下马,还要人抱?” 苏黛沉默不语。 朱轩察觉说话过了,声音放低:“你我已经定亲,我自然不希望别的男子亲近于你,方才话说得重了,你别放在心上。过会儿去绿绮楼,你挑上一套好的头面。” 小杏子揉了揉酸痛的腿,走了过来,听见朱公子的话,心中更气,这是拿她姑娘当什么人。 苏黛深吸一口气,“我身体不适,先回府了。” 不等朱轩反应,苏黛提起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东厢房,苏黛倚窗发呆,小杏子则一脸气愤:“他们今儿太过分了,自己不检点,竟还怪在姑娘头上。” 苏黛回头叮嘱:“今日的事,不可外传,更不要告诉爹娘。” 这桩婚事是老一辈定下来的,原本苏家和朱家都是江都一带的官宦小家,几十年比邻而居。 后来朱家投靠上殷府,殷家这一辈出息,又出了个妃子,日子蒸蒸而上。朱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朱轩的父亲前年坐到了刺史的职位。 而父亲仅仅是诸曹官下面的司户参军,两家官位差距越来越大,朱家难免轻视。 男大当婚,女的当家,朱轩品行尚可,读书才学算是拔尖的。这门早定好的婚事,苏黛顺其自然认下了。 且如今,江都官场错综复杂,波澜频起,她的婚事若出了岔子,怕是会影响到父亲官途,暂且这样吧。 嫁谁不是嫁,吃饭穿衣,相夫教子打理后宅,嫁谁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眼下朱家表妹麻烦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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