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十日后圣旨下到江都,判决陈良以及陈府十岁以上的男童斩首示众,十岁以下的孩童流放岭南,所有女眷皆充为贱籍。 江都城的老百姓原被陈良蒙蔽,后来从那日审讯堂百姓嘴中得知真相,纷纷替陈家母女打抱不平。可如今的律法就是这样,一人犯罪,全家连坐。 西廂房中,小桔见姑娘收拾妆匣,纳闷儿问道:“姑娘你要找什么首饰?我帮你找。” “不用帮忙,我要把头面首饰都换成银钱。”苏莜把银票清点放到一旁,里面的首饰尽数倒出来,裹在帕子里。 小桔看着帕子里的首饰,簪子手钏耳环扁方璎珞项圈,从小到大积攒的头面,全被翻了出来。 小桔倒吸一口冷气,肉疼说道:“姑娘,好歹留上两样,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总不好穿戴太寒酸。” 苏莜把东西用帕子包好,这些首饰不过死物,没了还能再买,救命要紧。 小桔按住帕子,试图说动姑娘:“圣旨判决下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再说这点银子,哪够打点!莫都打了水漂。” 皇上朝廷就是一片天,他们小老百姓充其量就是蚂蚁,怎能翻得过天呢! 看在小桔忠心的份上,苏莜掰开解释:“贱籍也有许多种,有官婢,军妓,官妓,还有教坊司伶人,这个几个贱籍相比起来,乐籍算是最好,不受人轻贱摆弄,学成之后还有月银可以拿。” 陈曦姐姐向来喜欢歌舞,不过都是私下偷偷跳。官家女眷跳舞是轻佻浪荡,轻易不得示于人前。幸好有这才艺,到了教坊司也能如鱼得水。 小桔知道陈家姑娘可怜,可像自家姑娘这样,为了闺中好友四处奔波,实乃百年难得一遇。 她看着空荡荡的妆匣,连银丁香都没留下一对,只留下一根桃木簪子,比她个丫鬟还穷,看得人鼻子发酸。 当铺在南街,乘船绕了大半江都城,苏莜走到柜台旁,小桔手里抱着包袱,死死拽着不愿撒手。 苏莜哄道:“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姑娘我会想法子赚回来的。” 小桔瘪瘪嘴,吸着鼻子,“你就会哄奴婢,旧的去了,新的猴年马月才能来呢。” 看着两人拉扯来拉扯去,当铺掌柜的急了,伸出柜台窗口问:“你们到底还当不当?不当别挡着路。” 最后从当铺出来,她手中拿着三百两银子,再加上姐姐给凑得,约莫五百两了。 诸曹官的衙门在城东,大门威武壮阔,两旁雕着一对石狮子。右旁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戒石铭:尔奉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看着字体像是魏碑,厚重稳健,撇捺舒展略显飞扬。戒石铭寓意也好,颇能鞭策诸官,可惜呀,有多少人能把这话记在心里。 傍晚时分,衙门下值,苏莜偷偷避开父亲,拦住了申海:“申叔叔安好。” 申海晃悠着往家走,猛地窜出个黑影,吓了一大跳。 等看清楚是她,这才长嘘了一口气,不待问就猜透了她的意图,为难说:“苏家的丫头,不是叔不帮你,陈家的判决这事儿是皇上与内阁大臣商议出来的,咱们这些蝇头小官顶不上力呀!” 虽说他是司法参军,可就管江都这一亩三分地,再远的他可捞探不上。 见他误会,苏莜慌忙解释:“判决已定,自然无可更改,可贱籍也分好坏不是?” 心思转了几圈,申海会意:“你想把陈家母女弄到教坊司去?” 苏莜点点头期待的看着他。 “陈曦年纪小还好说,陈夫人一大把年纪了,人家教坊司哪里肯要!最好的去处就是充为官婢。再说这打点,钦差大人那里我说不上话,只能投靠提点刑狱公事。折腾一遭下来,没有四五千银子根本不行。苏家丫头要叔说呀,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事儿就别管了。” 这么多银子,这就是把她卖了也凑不够钱呀,听了这话苏莜面色发白,半晌说不上话来。 申海晃晃悠悠走了,小桔小声嘟囔:“四五千两银子呢,把咱苏府榨干了也凑不齐呀!” 苏莜往回走了几步,又朝着南走去:“姑娘你去哪儿了,咱们苏府在东边儿!”小桔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 驿站位于城外的官道旁,其后面备着驿舍,是招待使臣住宿的房舍,按官品等级分配,顶尖的房舍专供达官贵族,布置华贵富丽,据说地面都是铺设西域的波斯毯子。 除了配备马匹,还配有十多条船,出行很是便利。苏莜使了银子打听到,世子爷一行人早早打马出去了。 从傍晚一直等到天黑,过路的行人渐渐进少了,小桔劝说:“姑娘天晚了,城门都快关了,我们先回府吧,明天再来。” 苏莜摇摇头,判决很快就要下来,她怕一时疏忽,毁了陈曦一辈子。 驿站两旁挂着灯笼,昏黄的光弥漫,悠悠随风晃荡。路旁的草丛里蟋蟀鸣叫,时不时有夜火虫闪闪飞过。 哒哒哒快速的蹄声,骑马的急递驿摇着铃铛,递上金字牌,上书:御前文字不得入驿。驿差忙牵了马出来,急递驿换马疾驰而去。 “姑娘那是什么人?”小桔缩在苏莜身后悄悄问。 苏莜解释:“这是朝廷的急递驿,带的东西多为密信和赦书,事关朝廷大事,文书不得在驿站停留。” 又等了半个时辰,江都城的城门关闭了,外面黑影瞳瞳,惟闻蝉鸣蛙叫,小桔又催促着回去。 “再等等。”苏莜不甘心,“若是再过个时辰等不到人,咱们再乘船回家。” 一阵马蹄声,玄衣男子挥着马鞭疾驰而来,身影高大挺拔,快到驿站门口,傅蛰用力拉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他扭头看向路旁。 路旁女子身穿粉白色长裙,腰间淡蓝色丝绦,随着夜风飘荡,在灯光映照下,肌肤莹润如玉,当真是仙姿玉貌。 胆儿可真大,长成这副勾人的样子,夜晚还敢在城外晃荡。 天冬认出了她们俩,早就听怀山说这苏家的姑娘,竟然敢顶撞世子,自然没有好脸色:“闯什么闯,马蹄子可是能把人踢死的!” 见语气他嚣张,傅蛰皱了皱眉,扔过鞭子:“把马牵进去。” 天冬不乐意地牵着马,瞪了她们两眼。苏莜发现,天冬这个小厮说话行事刻薄,比不上怀山沉稳,而傅蛰似乎对他颇为宽容。 傅蛰缓缓走过来,他穿着靛蓝色领衣,显得肩膀宽阔,腰部细韧,袖端收敛并装有祛口。 傅蛰一边走,一边解开祛口:“为何等在驿站门口?” 苏莜为难,抿了抿嘴正要硬着头皮说:“我来找您的。 傅蛰了然:“若是陈府的事,你便不用开口了,圣旨已下,后面如何处置是王图大人的事。” 意思很明白,这事不归他管,他也不想插手。 苏莜急急开口:“陈家母女是无辜的,她们不知情,也不曾受益过,曦姐姐真的从来没有花过刮来的民脂民膏。” 傅蛰不可质否,单凭她姓陈,罪名便是逃不了的,若真要细细追究起来,这天下无辜的人那就数不尽了。 苏莜:“并非求大人开脱罪名,只是贱籍也分三六九等,可否把陈家母女拨到教坊司去。” 教坊司乃是非之地,明年是皇上三十岁大寿,准备大肆筹办万寿节,教坊司的乐籍女子都要抽调到京城,作为宫姬献技。 万寿节当即,错综干系颇多,甚至涉及到后宫派系的争斗,甚至牵扯到前朝官员,其中千头万绪无法细细详说,傅蛰拒绝:“这事我确实不便插手,你回去吧。”说完扭头就走,而袖子被紧紧拉住。 纤细的手指拉住袖口,女子目光哀求,“大人求你,您就当是行行好,免了两个女子后半辈子深陷泥淖,给她们留条活路。” 见他肯停下,苏莜欣喜若狂,把装有银票的荷包递过去:“这是我凑来的五百两银子,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这是她第一次送礼办事,难免生硬。 话还没说完,傅蛰看着银票沉了脸色:“五百两,你觉得爷缺你那点银子?” “您若觉得少,我再去凑……”苏莜没底气说道。 傅蛰不知为何,心中腾起一股子怒意,他拂袖而去,银票散落一地。苏莜愣怔片刻,蹲下身子一张一张捡起来,豆大的眼泪砸到银票上,晕染开来。 傅蛰身上随便一个玩意儿,就值千八百两,怎会瞧上这零零散散的五百两呢。 她典当所有的首饰,能凑的都凑了,可就是救不了陈姐姐。 傅蛰心烦意乱朝着房舍走去,他在京城走动,见过的姑娘也不少,可如此一根筋的姑娘,他还是头回见。 将.要到驿舍台阶上时,傅蛰叹口气,折返回来。 小姑娘可怜巴巴蹲着捡银票,桃木簪子随意绾成一个髻,白皙面庞滚着泪珠子,一滴一滴,落在银票上,青石板上…… 前两回见的时候,她还零星戴着头面,这一回只剩下桃木簪子,再看手中的银票,心下顿时明白了。 “回去等消息吧。”傅蛰声音难得温和下来,接着补充道,“一个姑娘家,好歹顾念自己些。” 什么意思? 苏莜还没来反应过来,傅蛰修长的身影疾步走远了。 “ 姑娘这下子可好了,陈姑娘有救了。”小桔破涕为笑,她们钱不用花了,过两日一定劝说姑娘把首饰头面赎回来。 苏莜想起傅蛰的话,他不愿出手,想必是有什么干系麻烦之类的,今日是她强人所难了。 昏暗的牢狱,月光透过窄小的窗户照进来,陈良趴在稻草上一动不动,如同死人一般。 半晌眼珠子转了转,夏季牢房又闷又潮,他受刑的腰腿开始化脓,甚至渗出黄色的脓液,发出阵阵恶臭,疼得彻夜不眠。 往常陈家母女照顾他十分精细,如今愤然弃他而去,所住的狱房更是隔得老远。 方才看见狱卒拖走一个人,打听才知道竟是老妻上吊死了,他愣怔许久,嫡妻勤苦耐劳,精明扣门,他一直以为她是市侩算计的,怎么会自尽? 他用力抓住身下的稻草,尖锐的梗刺得手疼,松开手并未觉得解脱,反而空落落的…… 牢门铁锁被拉开,乔兰香款款走进来,对着外面的狱卒谄媚说道:“爷,您可别忘了人家。” 这轻声漫语,勾得久坐牢狱的蓬头垢发男犯人,眼珠子都直了。 “你要是伺候好爷,好吃好喝少不了你的。”狱卒意有所指,蔑视看了看陈良,啐了一口。 小儿子见母亲回来,忙不迭扑上去,“娘,你可有带回好吃的?” 大儿子犹豫片刻,上前殷切看着乔兰香,“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的骨架都快散了。就得了半块烧饼,我都不够吃。” 说着掏出半个干硬的馒头,刚才从外面捡的,小儿子皱皱鼻子,“不是说烧饼吗,这馒头长了蓝毛,能吃吗?” 乔兰香瞪眼,“不吃拉倒。”见大儿子抢,她拍走他的手,“抢什么抢,不知道让着弟弟。” 大儿子退到牢狱角落,眼泪中带着恨意,自从圣旨宣判下来,他跟父亲判了死罪,母亲就处处挤兑,对父亲的伤势更是不闻不问。 乔兰香见小儿子吃馒头,从角落拽出一堆稻草,上面铺上满是霉味的被褥,躺下呼呼睡起来。 从都到尾,一句都没提及陈良,更没看看他的流脓发臭的伤口。 许是同病相怜,大儿子见父亲口渴,盛了一碗浑浊,给他端了半碗,陈良勉强支起身子,凑过去入嘴的腥臭味,让他难以下咽。但嘴中干渴烧灼的难受,他屏息大口大口喝着。 后半夜,陈良浑身打寒战,他唤道;“香娘…香娘…” 乔兰香不耐烦的翻了翻身子,见他没完没了,低声咒骂道:“号丧呢,大半夜不让人睡觉。” “我发热了,你可否要来些伤药?”陈良哀求。 皮肉化脓的恶臭,让乔兰香更没好气,“你当药是天上掉下来的,若不是你不谨慎,我还在宅子里过安生日子呢,现在在这地狱一般的地方,还不都是你害得?都快死的人了,还不安生。” 骂骂咧咧许久,乔兰香窝在褥子上继续睡觉,陈良满心苦涩,当初为了养她这个外室,才被人拿了把柄,一步步沦陷,如今却反过来被辱骂愤恨,弃之如蔽履,真是报应! 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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