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骄阳似火,仅一墙之隔,牢狱里阴沉沉的,一股子腐霉味压抑的憋闷。 走出大牢,小桔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等回去了,奴婢拿着艾叶熏一熏。” 苏莜还未说话,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松柏清气夹杂着阳光的暖意,扑面席卷而来。 抬眼看去竟然是傅蛰,他身后跟着黑压压的禁卫军,苏莜识趣退让到一旁。 傅蛰迈着步子走过来,路过她时顿住了步子,“来此探望陈家姑娘?” 苏莜屈伸行礼:“民女自小同曦姐姐一起长大,如今她平白遭此大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话音一落,四周静寂下来。 怀山探头看了看,还从未有人敢在世子面前如此放肆。 看她隐隐不平的模样,傅蛰垂头看向她,“苏姑娘觉得陈家是无辜的?是遭人陷害的?” 苏莜警惕:“我并未如此说,我只知道姐姐家过得拮据,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首饰衣物常常捉襟见肘。陈家仗义疏财,节俭度日,这是江都百姓皆知的。” 肌肤胜雪,眼眸灵动,本该是江南清丽美人,可小脸满是防备抗拒,如同快要炸毛的波斯猫。 傅蛰突然开口:“既然你有疑意,等审讯的时候,准你在一旁观看。” 苏莜莫名,不过旁观就旁观,谁怕谁。 审讯堂侧面有一座地屏风,小厮怀山把俩人领到屏风后,转身离开了。 这时外面传来推推搡搡的声音,苏莜透过屏风的间隙,看见一群平头老百姓被带到审讯堂外面的院落。 坐在上首的王图大人,猛地一拍惊木,“莫要吵闹。” 可这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喧闹声中。 傅蛰一挥手,禁卫军抽出刀把人团团围住,老百姓惊恐看着明晃晃的刀,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穿着短褐的人,大声质问:“官爷这是要干什么?把人忽悠到偏僻的城西,想偷偷赶尽杀绝不成?” 王图怒喝道:“乔四儿是吧,本官还没有追究你煽动百姓,围攻官员的罪名,如今你又跳出来闹事,若是论起来,那就是罪上加罪。” 乔四没想到居然被人认出来了,一时慌张噤了声。 下首的老百姓,看着禁卫军泛着寒光的刀,再听说要灭口,顿时吓得两股直打寒战。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就是仗着人多,若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怂了三分。 有人想趁机偷溜走,却被禁卫军用刀挡了回来,那人大声嚷嚷:“我们是犯了什么王法,要被人持刀扣押在这里。” 傅蛰安抚:“今儿是让你们来做个见证,只要你们不涉及串通受贿,等审完案子便放你们回家。” 百姓听了傅蛰的话,看他通身气度威势,再看禁卫军全听他的指令,不由信服了几分。 王图胜券在握,惊木一拍:“把犯人带上来。” 陈曦搀扶着陈父,走到审讯堂跪下,陈良早就看见外面的老百姓,认出那些都是他救济过的老百姓,心里有了成算。 王图按例问道:“陈良你可认罪?” 陈良朗声说:“请钦差大人明察,下官冤枉,实在无罪可认。” 下面老百姓有人的胆子嘟囔:陈大人是好官,是被人冤枉的! 王图心烦,见陈良还嘴硬,大手一挥:“把人带上来。” 陈曦心中疑虑,陈府的人都在这儿了,还能带谁上来? 陈良挺直身子,一身正气凛然,丝毫不以为意。 一个身穿锦缎的女子,跪在堂下,浑身打着哆嗦:“见…见过大人!” 这…这声音,让陈良如遭雷击,但他稳住身形不敢回头看。 王图见状,心里郁气可算出了:“陈良,你可认识堂下的女子,可认识这两个男童?” 陈良勉强镇定:“下官…下官…并不认识。” “老爷,你竟然想撇下奴家,”乔兰香慌了神,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想到宅子里的光景,哭诉道:“老爷你快想想法子,这群人突然就闯进了家里,把咱家的东西都搬光了。” 陈良扭过头狠狠的剜了一眼,往常聪慧的女子,竟然在大堂上愚蠢至此,两人一旦相认,就再无活路,他的两个儿子也得跟着遭罪…… “你是谁?受何人指使来污蔑本官?”陈良怒斥。 原本是被禁卫军那气势镇住了,一是被屎糊住了脑袋,乔兰香听着老爷话中有话,瞬间转过弯儿来,“哎呦,看我这一时着慌着忙的,竟然认错了人,实在是你的身形体量与我夫君相似。” 这俩人男娼女盗,怪不得能瞒着家里混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丘之貉,王图拍着惊木:“陈良,你以为我们为何会搜到这处宅院,你瞪大眼睛看清楚喽!” 他把那处宅契展开来,让堂下的人看清楚,陈良脊背阵阵发凉,脸瞬间扭曲了,仍然梗着脖子说:“下官不认得这宅契,更不知道,为何要让我与这女子对峙,无论如何我是被人冤枉的。” 这处宅院不在他名下,只要他不承认,就算钦差大人也没办法。 傅蛰哂笑一声,“陈大人,你莫不是以为我们只有宅院这处证据吧?” 看着傅蛰笃定的模样,陈良心沉到了底,之前是小瞧他了,难道他不动声色之间把证据搜罗全了? 苏莜透过缝隙,把陈良的脸色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咯噔没了底。 王图拍着惊木:“大胆狂徒还敢狡辩,血脉相连的亲儿子,你竟说不认识?要不要滴血验亲认一认?” 宅院附近的几个邻居被带过来指认,原本到此就该结案,可王图心中还有气,硬生生端了一碗清水,来了一场滴血验亲。 血团融合在一起,陈曦瞬间懵了,她离得父亲最近,看着往常如高山般的父亲脸色大变,颓然的瘫坐在地上。 再看那两个孩童,大的那个男孩只比她小两三岁,模样同父亲有七分相似,他竟然在外面养了外室。 还隐瞒这么多年! 这时陈母傻愣在原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佝偻着,发出呜呜地低泣。 王图:“这个宅院在官府登记的是乔兰香的名字,而你每过一旬便要借机巡查盐场,去宅子呆上三五天,四周的邻居皆可作证,又有滴血验亲佐证,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陈良垂着头沉默不语。 “从宅子里搜出十万两纹银,珠宝首饰布匹合计五万两,你这私生子一年的脩束就要二百两,平时练字的纸是澄心堂纸,哼,连本官都不敢如此奢侈。” 这些话如同刀子,一刀一刀割在陈曦心上。父亲公务繁忙,鲜少陪她。父亲甘守清贫,她尽量节俭,平日在家穿着粗布衣服,出门才换上绸缎,勉强撑面子。 她精打细算,处处替父亲着想,可如今她跟母亲就是一场笑话。真相如同五雷轰上头顶,往日和睦温馨的假象,瞬间被劈成碎片。 苏莜在屏风后面暗暗咬牙,用帕子擦拭眼角,她最是清楚陈家情况,往日出来游玩,陈曦买东西全捡便宜的挑,因此屡屡被女眷嘲讽戏弄。 看着陈曦瘦弱身躯,微微颤抖,苏莜心疼好姐妹为何要摊上这样的事。 事已至此,再无翻身的机会,陈良惭愧看了眼老妻,又看向女儿,认下罪行。 “老爷的一干罪行,与我无关呀,我就是养在外面的,哪知道官场的事。”乔兰香喊冤。 陈曦眼圈通红,起身一巴掌扇过去,“你用陈良贪来的民脂民膏,作威作福十几年,现在是偿还的时候了。” 陈曦不管哭天抢地的乔兰香,朝王图跪求:“朝廷判罪,理所应当。我只求在牢中别让我与这人关在一起。” 声音决绝,掷地有声。 王图同情母女遭遇,自然同意,接着拍了拍惊木:“陈良在任期间,贪墨税银十万两,奢华成性,私置宅院养外室私生子,违背人理天伦,今日收押入监,待回禀朝廷后裁夺定罪。” 一干人画押后,整理成卷宗,按照罪名轻重,或者放行,或者论罪关押。 陈曦扶着母亲,冷漠地路过陈良身边,朝牢狱里走去。 午时过半,应当是烈日如火,陈曦却觉得刺骨的冷,冷得牙齿打着哆嗦,可她努力挺直腰背,好不那么狼狈可笑。 苏莜看着那个浑身被打碎了骨头,依然骄傲的姑娘,倏然泪眼婆娑。 这等宠妾灭妻,沽名钓誉之徒,王图甚为不屑,叮嘱道:“把陈良跟乔家母子一起关在普通牢狱,不用任何特殊对待。” 原本苏莜打点过后,陈家住在牢狱最好的房间,这命令一下,他们就跟牢里的群犯关在一起了。 审讯堂下的老百姓傻了眼,这…这陈大人敢情是拿着他们当幌子呀!可怜的陈家母女被骗了十多年。 什么两袖清风,啊呸! 百姓愤愤离开,乔四想趁机逃走,却被禁卫军拦下来。“你是乔兰香的弟弟吧,你串通陈良贪污受贿,煽动百姓,等着蹲大狱吧。”说着给他戴上镣铐,押进了大牢里。 等人群散去,苏莜红着眼圈,从屏风后走出来,垂着头蔫蔫的。 看她这副样子,原本到嘴的话咽下去,傅蛰说:“苏姑娘,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善良仗义是好事,莫要被人蒙蔽了。” 一听这话,苏莜泪珠子险些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行礼,“方才言语冒失,冲撞了您,实在对不住,可陈姐姐是无辜的,她从未花过贪墨的银两,可否轻判……” 沉默半晌,傅蛰眸子低声说道:“父罪及子女,怪只能怪她投错了胎。”丝毫没有通融回宥的余地。 铁石心肠,苏莜心中暗骂。 小桔提醒:“姑娘案子审完了,都到了丑时,夫人在家里又要担心了。” 苏莜屈膝告辞,从审讯堂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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