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图不顾怀山惊疑的眼光,堵在驿站房屋门口,手里提着食盒殷勤摆在桌子上,两屉小笼包,一盘子粢饭糕,两碗小馄饨。 他的身家荣华可都系在世子爷身上,伺候吃饭算什么,只要能审出案情,平息驿站外面的民乱,让他这个钦差大人端夜壶都成。 用完早饭,在王图催促下,傅蛰一早来到城西提审陈良。 陈良被官差押着胳膊,前两日挨了五十板子,刚跪下的时候伤口崩裂,腰部以下如同刀割一般疼,冒着阵阵冷汗。 审讯堂下的男子身量瘦高,看着通身清气,面上压根儿不像贪污做奸之人。 傅蛰吩咐:“你身子不便,站着回话吧。” 陈良感激:“谢世子体谅。” 千金难求墨竹画认出来,王图察觉陈良的诡诈,他看陈良愈发不顺眼,心里冷哼一声,之前怕出人命,五十刑杖让下手轻了些,否则…… 傅蛰瞥了一眼王图,示意他稍安勿躁:“陈大人,你何时任职茶盐提举公事?” 陈良站着,伤口没扯得那么疼,他徐徐道来:“丁酉年春季接到调迁,在任上八年了。” “那陈大人对江都的盐茶之事定然是耳熟能详,可否详说一二?” 针对审问,陈良早就想好对策,可这世子全然不问盐税失踪之事,陈良心中暗疑,不过盐场的事他再熟悉不过。 “江都有二十一座盐场,产得都是海盐,盐引统一官府配发,经营人也是官府指定的,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傅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查往日的册子。” 傅蛰问了一圈,这陈老狐狸绕弯子,偏不说到点上,王图暗暗咬牙,那册子造的是滴水不漏,丝毫看不出破绽,如何能查出线索? 陈良一边回答,一边暗暗观察,见傅蛰脸上颇为赞同,提着的心落下了两分,世子毕竟年轻,审案抓不到七寸。 再说他心中早有成算,句句应答揭示斟酌过好几遍的。 傅蛰似是毫无所觉,打开一幅竹图:“这秋风携竹图宁静清寂,枝干挺拔俊逸,颇具风骨,听说是陈大人所画的?” 陈良一笑,他画得竹图在江都城是挂得上名号的。如今更是被百年世家的傅蛰所称赞,心中不免有些得意:“都是闲暇的时候,打发时间画的。” 傅蛰随手打开一幅画,“这幅墨竹图从构思到画风,看着跟大人的画大相径庭,这是为何?” 傅蛰漫不经心捏着王绂的墨竹图,目光却紧紧盯着陈良。 陈良瞳孔微缩,脸色微变说道:“这幅画是下官从外面淘回来的。” 王图心里着急,驿站可是还堵着五十多百姓,连百人联名书都折腾出来了。 “还敢狡辩,这是王绂的墨竹图,千金难买,你是不是受贿所得?” 陈良一惊,辩解说道:“这幅图是下官从书画铺子里淘来的,当时花了十两银子,因此那一个月都是家里吃得粗粮,为此还引得同僚嘲笑,不信大人可以去查。” 答得滴水不漏,可这恰是问题所在。从陈良刚才反应,他定然知道这这幅画的价值。 傅蛰手指在墨竹图装裱处敲了敲,低头沉思片刻,陈良心微微一紧,余光朝这里扫了一眼。 傅蛰继续说:“陈良大人一个月有十两银子月俸,当朝官员另有禄粟、职田等补贴,我听说在江都还有其他的补贴,诸如茶、酒、厨料、薪的补贴,可搜查陈府只搜出一百多两银子。” 说到这里,陈良面色舒缓下来,他抬头看一眼上首回答:“月俸加起来杂七杂八的补贴,一年有三百多两进账,可江都城看着繁华,实际上有不少鳏寡孤独的贫困百姓。我自小是由寡母养大,最是知道生活的艰难。为官后想着能帮衬一把是一把,于是把收入的八成拿出补贴他们,也好让日子宽松些。” 陈良无奈苦笑说:“补贴完家用之后,捉襟见肘,家中妻儿节俭度日,平日里我连同僚的应酬都不敢去,” 王图心里暗唾一口,这沽名钓誉的家伙,他倒是赢得人心,害得他被一群老百姓围堵,差点连驿站都出不来。 傅蛰喝了口茶,“今天就审到这儿吧,坐一晌午,人也乏了。” 王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还没审出个丁卯丑,就算完事儿了。 陈良这才松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傅世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审问地毫无头绪,不过他的回答都是精心思虑过的,并无漏洞。 等人都走后,王图耐不住性子了,“还没审出结果,怎么就把人押回去了?好歹问问,他是如何撺掇着百姓闹事的!” 傅蛰安抚:“王大人稍安勿躁,结果已经审出来了。” 王图一头雾水,这审案从头到尾,他都跟着,他咋不知道审出结果来了,催促道:“世子爷,快别卖官司了,我这里急得火烧眉毛了。” 傅蛰敲了敲几案上的墨竹图,“结果就在这里,方才陈良一直自圆其说,只有拿出这幅墨竹图的时候,他才变了脸色。而且方才他朝墨竹图看了四眼。” 除了第一回光明正大,余下三眼都是借机回答问题,悄无声息打量的,尤其最后一眼,似是看向他,实则确认墨竹图是否完好。 这下子审讯堂的人都纳闷了,昨日世子说不能凭借一幅千金难求的墨竹图定罪,怎么今日就能了? 王图为难:“就算那老匹夫知道这墨竹图的价值,流连不舍多看几眼,可不能以此定罪呀!” “不是靠墨竹图,而是靠画里的东西定罪,”傅蛰伸手道,“拿把匕首过来。” 小厮怀山迅速掏出匕首,世子审案向来如此,先让人得意放松警惕,再出其不意,寻找破绽,让人摸不着头脑。 傅蛰拿着匕首,避开画卷,割开装裱的部分。 这幅字画采用立轴式,以绫镶绢边装裱,画心由湘色绫天地头装饰,并在其左右各镶湘黄绢通堂边,而堂边比一般的字画略宽。 问题就在这里! 等整幅图割开,赫然一张宅契附在绫绢上,傅蛰小心揭出来:“这就是答案,王大人派人去查吧。” 接着他仔细把墨竹图卷好,这些收缴的东西都要送回京面圣,皇上喜爱搜集传世名画,尤其是王绂的画。 王图小心翼翼接过来,看着宅契如同救命符,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怪不得皇上如此倚重傅国公世子,果然是好本事! 过了两日,苏莜听说聚集的百姓还在驿站门口堵着,可陈家人丝毫没有放出来的迹象。心中焦急,苏莜又来到城西的牢狱,这次牢头很好说话,特意准许探望。 小桔胆子小,一进去便紧紧的挽着姑娘的胳膊,“这乌黑麻漆的,冒着一股子寒气,我…我害怕。” 苏莜也是头回来着,心里直发毛,“没事,陈姐姐他们都在这里,再说还有牢狱的守卫呢。” 牢狱里的稻草堆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犯人,他们衣衫褴褛,浑身发臭,看见穿着鲜亮,水灵灵的大姑娘,眼睛都直了,纷纷扑过来看,撞得牢门哐当哐当响。 还有些伸出手要拽住两人衣裙,狱卒拿着棍子,敲在围栏上,“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犯人被敲在手上,后退一步,目光仍然粘在这里。 身上的跳蚤,头发上的虱子,时不时窜出来的老鼠,还有赤裸裸的目光,让主仆两人胆战心惊。 终于到了关押陈家的牢房,一家人被安置在最里头,这里只关押着陈家的人,因为打点过,相对干净些。 陈曦听见动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俩:“苏莜妹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快快回去吧!” 苏莜看着陈家人草床上铺着被褥,衣物还算整洁,她这才放心,拉着陈曦的手,“上次我没能进来,托牢头送来些东西,姐姐可曾收到??” 患难见真情,陈曦眼角含泪:“多亏了苏叔叔和你打点,我跟我娘没有受罪,就是爹爹挨了五十杖刑,原本擦了伤药已经见好。可昨日又被拖出去审问,伤口崩裂,昨夜有些发热呢!” 苏莜从包袱里掏出一些药丸子:“我专门去药铺配的,有消肿止血的,有退热的,这个丸药你给伯父服下。” 陈母感激涕零,多亏了这个小姑娘帮衬,他们才没被那些人肆意地践踏作弄。 “伯母莫要发愁,外面的百姓都在为伯父请命,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 陈曦听了这个消息,破涕为笑,就连趴在草席上的陈良嘴角也微扯。 一炷香的功夫到了,苏莜带来的东西递过去,安慰他们再捱上几日便能回家了。 狱卒催促时辰到了,小桔扶着苏莜,朝着大狱外走去。 王图看着禁卫军呈上来的搜查结果,心下一惊,转而看向一旁的世子,傅蛰冷笑一声,西街陈家母女不过是幌子而已,那宅院才是陈良真正的根儿。 “既是如此,王大人就开堂审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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