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酷暑,又接连一个月干旱,白日里热的人喘不上气来,直到太阳落山才稍显凉快。 驿站的房间角落,搁着一个冰鉴,上面放着时令的桃子寒瓜,丝丝凉气冒了出来。 钦差大人王图提着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着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大刑都上过了,可陈良就是不肯认罪。” 怀山切了寒瓜,在一旁暗暗不平,这个钦差大人刚来的时候,生怕主子抢了他的功劳,处处排挤。 抓人的时候让主子出力,审案的时候争着抢着独占。现在惹下这种灾祸,倒让主子给他擦屁股,哪门子的道理。 傅蛰捡起一片寒瓜,吃了起来:“大人手里没罪证?当初抓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王图:“沉船打捞还尚需要时日,前钦差大人的密探不是送回来一个名单嘛!当时他定然察觉不对,把牵扯案情之人记在了密信,千方百计送出来。 如今江都官场如铁桶一般,我们来了半个月却毫无所获,如何向皇上交代,我也是急了,看见名单第一个是陈良,才想从他这里撕开一个口子。” 谁知陈良竟然也是个硬骨头,搜查宅院毫无所获,他本人受尽惩罚也不肯认罪,总不能屈打成招。 傅蛰没说话,皇上派他来主要是协助帮忙,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若非必要,他并不想插手江都这摊子浑水。 看着递过来的寒瓜,钦差大人摆摆手,他着实没心情吃,“如今驿站外面聚集了五六十号老百姓,哭嚎着让放了陈良,我是怕迟则生变啊。” 傅蛰瞥了一眼,王图这是慌了神,也对,他现在被人架在了火上烤,焦灼难耐。 若是放了陈良,江都这个铁桶再想撬开就难了。若是不放,江都闹出民乱,他的乌纱帽也就保不住了。 连带着他也得吃挂落,傅蛰擦擦手:“那我跟大人一起去牢狱里看看吧!” 驿站前面围满了老百姓,他们一行人开了后门,登上马车,来到了西城郊区的牢狱。 牢狱一旁有个临时审案的堂屋,因为长期搁置不用,有些破败了,桌子椅子上的红漆斑驳,院子里石板的缝隙里夹杂着野草。 钦差大人自知理亏,说话殷勤了些,“我这就让人把陈良带过来。” 傅蛰打了个手势阻止:“慢着,先把陈府的下人提过来。” 等人的功夫,王图不再遮掩推脱,把这两日搜查的情况详细叙述。 陈府搜得就差掘地三尺,仅查出一百五十两文银。在富庶满天下的江浙地带,这样的府第简直凤毛麟角。 很快,陈府的奴仆被押了上来,傅蛰扫了一眼,堂下的三个奴仆,一个老嬷嬷,一个老翁,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厮。 他们身上没有受刑的痕迹,穿着也算整齐,看着不像在狱中呆两日的。 傅蛰曾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间,最是明白,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能在牢狱里不受罪,自然是花了银子。 “谁替他们打点过?” 牢头本还想打哈哈,可对上傅蛰锐利的双目,他只得如实说道:“苏家的二姑娘曾来过,送些衣物被褥。” 不知怎么得,傅蛰想到了茶坊的那个小姑娘,那日查抄陈家大庭广众之下,她便护着姐妹,这情谊倒也难得。 罢了! 傅蛰没再多问,牢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傅蛰视线落在了一干奴仆身上,“陈大人平时所做所言,有何喜好,你们且都一一道来,若是胆敢隐瞒,杖刑五十,严惩不贷。” 老嬷嬷抖着嗓子,“大…大人,老婆子平时就在后宅打扫院子,洗衣服干一些粗笨的活,实在不知道陈大人的事啊。” 老翁经历过主子抄家,后来被卖进陈府的,面上还算镇定:“老头子是赶马车的,陈大人平日里都在衙门处理公事,每日下了衙门便回府,从不曾流连瓦子赌坊,每月月底发了月俸,拿出八两银子接济贫困的人。” 傅蛰再问:“那他每年可曾出过远门?” 老翁思索片刻,应答道:“每一旬,老爷要出去巡视盐场,除此之外再无出过远门。” “去哪里盐场视察?” “家中的马老了,走不了远路,大人雇马车去的,老翁从不曾跟着。” 傅蛰视线落在年轻的小厮身上,“你来说!” 小厮两股战战,擦着头上冷汗:“我是前两年才来到陈家,专给老爷管着书房,平时跑个腿儿,老爷很少出去应酬,常常喜欢在书房画竹图。” 傅蛰:“你可曾跟随陈大人去过盐场?” “不曾,小的两年没出过江都城了,您查查便知。”小厮忙不迭地说道。 王图听了半晌,没发现任何线索,心中一颓。 傅蛰开口说道:“王大人,那些竹图可否让我一看?” 王图自然无不应,令手下取了竹图过来,陈良画得竹子枝干挺劲,笔墨松灵沉着,颇有一番风骨。 竹图一幅幅展开,兰竹风竹斜竹,大多神韵相似,仅有一幅墨竹图迥然不同。 傅蛰把墨竹图铺在几案上,细细查看,年轻的小厮抬眼一看,跪在地上说:“这是老爷最喜欢的一幅,谁都碰不得。” 傅蛰看了看朱红色印章,对王图说:“王大人看,你觉得这是谁的画?” 王图看了半晌,试探地说道:“竿梢挺然,枝叶飘摇,有潇洒出尘之致,似是王绂的墨竹图,可……” 王绂的墨竹图,千金难求,怎会落到贫寒的陈府中? 这其中定有蹊跷,王图眼睛一亮。 等奴仆们王图都退下去,王图说到:“怪不得李大人名单第一个就是陈良,藏得够深的,这下子可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傅蛰摇摇头,单凭这幅墨竹图,根本无法定罪。陈良可以说自己不知这是王绂的墨竹图,或是推脱花几两银子从外面淘来的。 如此,谁能奈他何? “总算有了个眉目。”王图也心知肚明,但好歹心里有了底,查抄完陈家,如此清贫简陋,他险些以为自己冤枉了人。 还是世子爷高明,一个来回就审问出猫腻,让他这刑部出身的人都自愧不如,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也渐渐黑了,提审陈良只得放到明日。 夜幕降临,高挂的纱灯点着,晕染一片昏黄,青色的石板路幽深寂寥。 晚饭后,苏黛提着做好的绿豆糕,来到西厢房,看见妹妹倚窗发呆,直到她进了屋,才发现了她的脚步声。 苏莜:“姐姐……” 苏黛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方才我见你才用了半碗饭,肉菜更是丁点儿没动,可是苦夏没胃口?” 苏莜摇摇头,这几日心绪不安,吃饭也没滋没味的。 苏黛拉着她的手,坐在竹席上:“我刚才做了绿豆糕,现在已经晾凉了,最是消热解暑。” 再三劝说,苏莜吃了两块,便不肯多吃了。 “我听父亲说陈府的事有了转机,说是一群老百姓去驿站,还上了一道百人联名书,都是为陈大人请命的。” 苏莜颔首,“确有其事,但愿钦差大人能听听百姓的呼声,别一味为了交皇差,罔顾人命。” 苏黛嗔怪,用手在她胳膊扭了一把,“这话也就在家里说,可不能拿到外头,叫人听见了又是祸端。” 苏莜疼得龇牙咧嘴,她自然省得轻重,忙不迭的答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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