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来,她其实并不完全了解他,只知他从神庙而来。 再看她的凄楚模样,莫非是年少时爱而不得? “你为何执念着要见他?”浮黎问道。 “莫不是你喜欢他?”我脱口而出道。 这话像是连清河都震惊了,抱着婴孩转头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嘛。” 谁知她只是淡淡地低垂着头,或许是感受到我们并无恶意,因此戾气的眉眼缓慢地少了几分。 但言语中,却满是不甘,“不,他毁了我。” 她说道。 浮黎沉默地看向她。 她继续道: “我自六岁,便入了祭庙。” “十二岁,成为主祭。” “十五岁。我随他游山河,历万情。” “他说府上有要事处理急需归去,我说好,奴静待归期。” “于是我们分别。” “那年,我三十五岁。” “那时他说,事毕,会归。” “可这一去,便是百年又百年!” “四季轮转,朝代更变,唯有圣庙沿袭的规矩百年不变。” “主祭与圣君的奴主关系有始无终,从被选中入了圣庙起,我活着的寿数都是为了他。没有他的令,主祭不得出神庙。” “这他都知道。” “他为何不来?” “他为何一句话都没有?他至少要放我自由!” “他一句事毕,会归,我就只能被关在那个小院子里!” “冬天了,我在院子里猜他可能会在天边的哪一角向大地撒着那般大的雪。” “夏天了,他又会在哪片云朵里擦着哪颗星星,为何每颗星星看起来都那么亮,长得也都那般像。” “秋天了,我在心里盘算着他会在我看到哪个字的时候突然出现。” “可是春天了,他还是没来。” “日新月异,我守着主祭的虚位,一年又一年!” 她声嘶力竭,清河带着孩子躲去了门边。 浮黎难过地看着她,“所以你恨他?” 她回道,坚定地,“怎么不是恨呢。” “当然应该恨啊。” “我的年岁,全在等待中度过。”她说道。 “你恨他就恨他,可为何我们初遇时,你满手鲜血?又是为何要杀我?”我问道。 她没有藏掖,吐露利落,“我虽仍是祭台巫女,却早已不是主祭,如百岁已至仍无圣令,就默认是被神明抛弃,无权再守圣台。” “他们占卜了新的主祭。” “那天她入主圣台的时候,经过我的院子,彼时我在院子里,正被人押解,在挣扎中我和她对视了一眼,她明媚又拘束,是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于是我终于离开了那个方寸之地!”她畅快地笑道。 “那天我好开心!”她的笑容明媚的像个少女。 可是她慢慢地又不再笑了。 “我以为我可以重回山河!” “见过了众生的人又怎会甘于囚于牢笼!” “可是他们把我关到了一个更小的笼子里,连自由的希望也再没有。” “于是我终于明白,我出不去了。” “无缘那片蓝色的天空。”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可是呢,我早已不是那个傻傻的自己,我要到那天上去,去那傲视天地的神庙,看它到底长什么样!凭什么能凌驾在一切之上!” “我要去那看看!看那天上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凭什么说让人等,就可以让人空守一生!” “白了头发!没了青春!” 我不知道浮黎之前是否感受过这般让人动容的故事,这般挑衅他们这些自持不是神仙,却如神明般洞察着世间,如盗名之辈欺骗着世间,如恶霸用武力主宰着世间规则的人。 但看他的神色,并未动怒。 他与天上的那些人,始终都不一样。 可是我知道,就连他也回答不出来,凭什么云上的尊者,就是能凌驾于一切之上?却常常又对世间的苦厄如隔岸观火。 这规则的最初,始于的是什么初心? 这难道就是他们所遵从的,大道自然? 我在沉思的时候,老太犹自在倾诉。 她像极了失去了自由又无比孤独的野兽,面对人的靠近充满戒备,却又控制不住地去表达,去愤怒。 她说传说只要按照圣君下凡来到人间的道路,就可以去到天上去。 由灵龟鸱鸮赐予长生之药,句芒赐予生命之力,花豹背负升天,由双龙引魂,以百鸟开道,经过天门去往神庙成为仙人,从而长生。 她感受到圣意终于降临,于是去往圣台,杀了圣台所有的人。 包括那个白发替代了明媚和拘束的女子。 然后她笑道,“见不是他,我愤怒至极。所以出手伤了你。” “不对。你在说谎。”我下意识辩驳道。 “若是如此,你后来又为何跟着我?你一会儿说那他怎么还不下来,一会说我就快见到他了,你嘴里到底哪句是真话?”我有些烦躁。 她闻言,却是抬头,诡异地笑了。 “其实,你信不信。” 她将手指指向门外,寡白的脸笑着露出两排整齐阴森的牙齿。 然后继续道,“我要见的,是他啊。” “清河?”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疑惑地看向门外被蒙蒙亮的天光和昏黄的烛光交衬下拉长的影子。 “不。”她还是那种阴森地笑。 但笑里透着诡异地满足,“是他怀里抱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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