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早与原也的拥抱次数屈指可数,算起来,也不过只有两回,第一次是被发现后那个末日逃亡般的夜晚,第二次是破晓时无能为力的暂别。那时她失控和悲伤,无暇全心感受。但这一次,她感觉到了,那种力量,从表壳到骨骼再到心脏,所有所有,全部全部,都被男生不遗余力地渗透。还有他身上暖而淡的皂香,埋在她肩头的急切的喘息。全都箍向她,仿佛到死都不会再放。 肢体是无声的语言。 她被深刻地需要,也被无限地容纳,那么踏实,又那么安全。 春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泛滥着。 她僵在他腰腹两侧的胳膊轻轻一动,也拢过去,交叉到原也背后,扣住他。同样用力。 两只因故分飞的雁,终于在南迁的海岛寻回彼此,在交颈相绕中弥补这难以言述的时光。 路过的学生都瞥向他们,有新鲜,有理解,也有为之动容的。 还有不认识的起哄三两声。 自觉退后两步的童越,也情不自禁地抹泪,而后掏出手机,摄下这一幕。 听见女生持续不断的抽噎,原也松开她一些,近距离端详起她:“别哭啊。” 春早别扭地偏开眼,又看回去。明明他眼眶也红红的,还好意思讲她。 她嘟哝回嘴:“你不也哭了。” “我哭了吗,”男生一边刮去眼角水渍,一边笑得很漂亮:“没有啊。” 春早跟着弯动嘴角:“那我也没有。” “咳。”被忽视已久童越跑回来,挥动明明是锁屏状态的手机:“我妈打电话给我问我怎么还没出去了,我先撤一步,您俩慢走慢聊慢慢来。” 说完掉头疾奔而去,春早都来不及叫住她。 一时间,又只剩下他俩,在憧憧人影间对望。 她笑,他也笑。 当她的笑涡更深,他挑唇的幅度也更大。 镜面效应,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又像是失去的另一半自己又回到面前。 终于完满,再无月缺。 — 原也牵着春早的手往校门走。潮湿的面庞已在夏风中干透,但交扣的两只手仍在增温,也愈发潮漉,指节交抵,心脉相连。 即使旁人不可见。 余光能感觉到男生时不时瞟来一眼,春早略为害羞地勾动发丝:“哎……” 旁边的人“嗯?”一声。 她不假思索地指出:“你干嘛老偷看我?” 原也闭口不言。 结果,这家伙竟松了手,快行两步到她跟前,开始面对面倒行,也不管不顾会不会误撞到行人。他黑亮的眼牢牢锁在她脸上,故作正经:“这样就不算偷看了吧。” 春早脸蛋联动着耳根爆热:“你有病吗?”她捉住他手腕,命令道:“回来!” 原也溢出轻笑,回到春早身侧,依然第一时间拉起她手:“到底要我怎样?” “就这样。”她想了想:“马上要到校门了,就不要——” 她抬高两只紧合如卯榫结构般的手:“不要再牵着了,我爸我妈我姐姐肯定会在门口等着我。” “不行。”他必须违背她意愿。 春早瞪过去:“为什么。” 原也不直言:“不为什么。”又说:“没为什么。” 甜情蜜意上涌之余,春早只能深呼吸,无可奈何:“那如果,我爸我妈冲过来找你麻烦,我可不负责。” 原也点头:“嗯。”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无所谓,也无所畏。九个月了,太漫长太煎熬,他再也不会放手,哪怕天塌地裂,有千尺巨浪迎头而下,也休想再冲散他与她。 两人走出校门,果不其然,老远就望见春早焦灼等候的一家子。 母亲与姐姐各抱一束缤纷的花,而老爸举着显然是老姐别出心裁定制的灯牌:“老妹,不管考怎样,姐姐替你扛。” 目及她身侧出拔而俊朗的少年,春家父母俱是一怔。 而春畅露出会心之笑,半揶揄半欣慰。 一家人刚要迎上前去,这对赏心悦目堪称天仙配的少男少女,却被眼疾手快的媒体拦截下来。 手拉着手,多么值得录制刻画的青春画面。 带标识的话筒杵来春早面前,记者眼角噙笑,正欲询问—— 原也已侧过上身,抬起胳膊为慌乱起来的春早遮脸:“让一让,谢谢。” 然后拉住她疾步甩脱人群和争相靠近的摄像头。 再回眼,春家人已汇集来跟前。对上老妈的凝视和父亲的纳闷,春早下意识想撇开手,但原也牢扣着,甚至捏出一丝紧痛。她终究放弃挣脱,也忍耐住快冲破唇腔的笑花儿。 原也礼貌地唤了声“阿姨”,直视她,不卑不亢。 春初珍看他一眼,憋了憋,竭力做出对两人“光天化日之下的不雅行径”视若无睹的模样,将手里的烂漫花束交出去:“女儿,辛苦了。” 春早单手接过,揽在怀里,眼底再次氤起湿热:“妈妈,你也是。” 一旁的春畅姨母笑了半天,眉头一紧,睇向原也:“你小子……” 她不说完,只把自己手里的那束向日葵横去他身前:“拿着。这是给你的。” 原也一怔。 “不是给春早的吗?”他问。 春畅上下扫视他俩,冷呵:“你看她还有手拿吗?” 春早歪头,扑哧笑出声来。 “说笑的啦……”春畅抖肩一笑:“真是给你的,你也辛苦了。” 她下巴一扬:“不信你看里边卡片。” 原也扬眉,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谢,双手捧过。 春畅说:“祝你……一举夺‘葵’,也永远向阳。” 原也再次勾笑:“谢谢姐姐。” 春畅脑袋一激灵,莫名周身舒畅:“哎唷~被帅哥男高喊这么一声姐姐是挺爽哈。” 这话换来老妈对肩一下重掌:“瞎说八道什么呢。” 虽有矛盾在前,颇感不自在,但看原也孤身一人,到底是与女儿一般大的孩子,春初珍没忍住关心一句:“你家里人呢,没来接你么。” 原也举目远望:“应该也过来了,我过会儿就去找他们。” “快去吧。”一直置身事外的老爸大感困惑,为何高考一结束,女儿身畔就多了个漂亮小伙儿对象,懵到极点,也只能装模作样地劝:“估计他们也等急了,没准正找你呢。” “嗯。”原也颔首,抽出手机低头看一眼。 他终于放开春早的手,垂眼看她:“我先去找我家里人了,等会就……” 他顿了顿:“联系你。” 春早莞尔:“好,快去吧。” “嗯。”原也扬了扬手机:“记得看。” 春早:“好。” 抱花的少年终于转身离去,沿路又回望一眼,才没入人流中。 全程围观他俩你侬我侬恋恋不舍美好得不像话,春畅羡慕嫉妒恨继而控诉起自己老娘:“我当初为什么不谈一场校园恋,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怨怼的话语气汹汹涌来,春初珍只当耳旁风,恍若未闻地跟春早说话:“包给妈妈拿着吧。” 春早垫起脚尖,让背包在背脊后颠动两下,而后推拒:“不用,一点都不重。” 是啊,一点都不重了。 这是她整个高中以来最轻盈,也最清透的一天。 而她终于盼来也迎来了这一天。 — 春家四口人在周边一家商场的海底捞为女儿举办家庭内部庆功宴。 沿途春畅还下车取了只漂亮精致的四寸蛋糕,半个月前,她就为这一天提前定制,款式自然是妹妹的挚爱,由奶油和糖霜布置出来的海浪与星月。 意外也不意外的是,整间餐厅座无虚席,周边几桌同样有青稚未褪的,一看就是同龄人的面孔,脸上均充盈着卸去包袱的快意和闲惬。 甫一落座,对角的春初珍就从提包里取出一样东西,交给春早。 春早接过,发觉是自己的手机。一时失语。 “电给你充满了,”春初珍淡着声,也淡着脸:“我没打开过。有空也给自己办张电话卡,老用别人的像什么样子。” 又说:“你爸说要给你买台新手机的,过阵子让他跟你去店里选。” 春父快眨两下眼,他还真没提前知会允诺过这事儿,但仍一口答应:“好、好,这是一定,老爸一定尽快安排好伐。” 春早心绪复杂,“唔”一声,开机,看到熟悉的信号栏跳出来时,往日光景复现,心头微微潮润。 春畅抿着大麦茶,四处观望:“真好啊,我好像都回到十年前那个夏天了。” 繁荫,热浪,澄蓝的天,风吹过樟叶,翻飞的书页。 是一首烂熟的歌,是这个国度多数人都拥有的,灵魂深处的协奏与回响;有酸,有苦,自然也有甜。 春早打开扣扣,指尖霎时滞停在屏幕上。 好友列表置顶栏里,有数字提醒,点开来,是多条有来无回的信息,没有遗落每一个他们未曾共享交贺的瞬间: 1月1日 原也:春早,新年快乐。你是最棒的。 1月5日 原也:春早,生日快乐。你是最棒的。 2月12日 原也:春早,春节快乐。你是最棒的。 4月30日 原也:春早,二模而已。你是最棒的。 最后一条6月6日。 仅两个字。 原也:等我。 神思开始陷落,视野开始濛胧,怕被家人察觉,春早迅速倾低脑袋。 水珠急坠在屏幕上,模糊了字眼,她用拇指抹开,迫切地敲下三个字,给予迟来的回应:你也是。 屏幕上方几乎的输入状态几乎是秒出。 原也:拿到手机了? 春早咬着下唇:嗯。 原也问:回家了吗? 春早控住泪意,静音拍一张近处的桌面拍过去:没,跟家里人在海底捞吃饭,你呢。 原也回来一张灯火初明的街道和红绿灯后夕夜交替的天。 春早脸颊微鼓一下:你怎么还在外面?一个人吗? 原也说:嗯。别担心,我爸有来接我,我说还有事,让他们先回去了。 见他独自待着,春早心疼又困惑:什么事啊? 原也:找房子,我假期打算搬出来一个人住。 春早微愣:需要这么快吗? 她想说,才大考完,好歹休息几天吧。 原也不回,只无由问:方便发个你家定位给我么。 春早找到自家小区的位置,传过去。 原也:OK。 原也:以此为圆心,五百米以内。谢了。 — 这个夜晚,宜中许多同校生的空间状态被一张投稿到校园墙的照片刷屏。 大家交相点赞转发祝九九,也有主动认领男女主人公的同学。 天边夏夕似晃漾的金色水波,年轻的少年少女于人流中相拥,像是青春插绘里最动人的一页。 而匿名投稿人对此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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