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尊上,还是没寻到那位的灵魂……” 天宫院的九州沙盘前立着一道颀长身影,被称作尊上的青年身着绛紫金纹袍,暗红的内衬,装束繁复,束腰上纹刻着天宫院的圆形观星仪,轻薄丝绦末端分别坠着两枚五色石。 尊上又没有穿观星法袍……想法匆匆划过阵修弟子的脑海。 司空长卿偏过头,金色面具覆盖着在他上半张脸,略微显露出一点星宿纹的痕迹。 “无妨,他会回来。” 他手里拿着一颗夜明珠,随意丢到九州沙盘上,砸塌了冀北山脉一角。 “罗浮山的人快到了,司空远,你去冰夷河候着他们。” 司空远得令,恭敬地行了礼,随后又试探问道:“尊上,合籍大典已准备妥当,传令司南也陆续有了回音,当真要继续……” 司空长卿挥了挥手,黑色的手套上五色碎石闪烁:“继续。之前那个魔修,在七星坛怎么样了,活着还是死了?” “尊上将他带回来后就丢到了七星坛不管不顾,如今过了半月,他的伤势竟然痊愈了,正在思忖着破阵出逃。”有阵修道。 司空长卿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魔修的那副身体,人不人鬼不鬼,唯一的优势就是难以杀死,被叶长岐捅了一剑,又砍了手臂,还能恢复过来。你们说,冷开枢拿什么和他打?” 阵修不敢轻易议论九州剑尊。 司空长卿慢悠悠地穿过九州沙盘,意味深长地说:“不过真要说来,魔修才是最适合观星推演的……罗浮山的人既然来了,之后便不必再管他,他若真破了七星坛的阵法,也随他去。” 魔修不老不死,自然没有寿命耗尽的那一日,肯定比他这个尊上还要适合天宫院主人的位置。 阵修们不敢回应他的话,只惊疑不定地垂下头,直到司空长卿的身影消失在主殿,阵修们面面厮觑,有人犹豫着地说:“尊上这想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若叫外人听了去,天宫院颜面难保。” 司空远瞪他一眼:“历代宗规,首条便是不准议论天宫院主人决定!” 司空长卿离开天宫院主殿后,径直回了自己寝殿。 寝殿也依照天宫院一贯风格,遍地铺着萤石,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正中立着一盏观星仪,殿顶则是与之相对的星宿图。床榻上躺着一个似在沉睡的清俊青年,身下压着一个正在运转的法阵。 司空长卿望见青年的面容时,一贯从容的步伐有些许停滞,随后才走到床榻边,也并不唤醒对方,而是淡定地坐在一侧,握住良云生的手腕。 良云生的五指与手腕上缠绕着金线,垂下的金线上悬挂着两颗五色石,两指夹着一枚五色石,司空长卿仔细审视过上面的阵法,见傀儡术的图文完好无损,才慢条斯理取下自己的面具。 天宫院主殿中的五色石灯猛地一闪,如同银河中闪烁的星辰一般流转起来。 良云生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如同傀儡一般僵硬地坐起身,静静地望着司空长卿。 “你醒了。” 司空长卿打量着他这副躯壳,见良云生玉白的脖颈上有一处玫红,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抹了抹,指尖很凉,良云生却没有躲闪。 “罗浮山的人来了。” 良云生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被司空长卿捉住的手指也动了动,漆黑的瞳孔中逐渐有了波动,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十分虚弱。 “司空……长卿,不要对我用……傀儡术。” 司空长卿闻言笑了笑,玉面狸般的竖瞳也微微放大:“好啊。” 他松开了手,良云生的手腕便重重落到床榻上,金线层层堆叠,五色石散发光芒。司空长卿两指并拢,指腹落到自己额心的星宿纹上,沿着整个星宿纹往下滑,星宿纹逐渐放出淡金色的光芒,说出的话也带着莫名的诱惑力。 “只要你吻我的星宿纹,就能解开傀儡术。” 良云生怔怔地看着他,整张脸漫上绯红:“你……你怎么这么无耻。” 司空长卿凑近他,轻轻嗅了嗅他脖颈。 “都要同师叔结为道侣了,为何还这般容易害羞?” 良云生偏过头:“……你走。” 司空长卿却不放过他,捏着他的下巴逼人转过头,不容分说含住良云生的双唇,一点一点濡湿他的唇皮。 良云生羞愤地阖上了眼,承受着这个半强迫的吻,始终紧闭着双唇,待对方离开,他的眼眸里才洇着泪水,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司空长卿,我不懂,为什么偏偏是我?逗我,很好玩吗?” 司空长卿没有回答。 良云生看着他那双漂亮的异瞳,喉结上下一滑,艰难地说:“我要解开傀儡术。” 解开傀儡术需要吻司空长卿面上的星宿纹。 司空长卿一挑眉,竟然真的凑近良云生,甚至称得上贴心地垂下了头。 良云生深呼了一口气,将唇印在那颗星宿纹上,谨慎地往下,吻过眉心、山根、鼻尖、眼睑下方,当吻完整个星宿纹,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等到傀儡术解开。 他不安地望向司空长卿:“为什么?” 司空长卿顿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说:“你没吻过人。” “什么?” 司空长卿的目光落到他的双唇上:“你没吻过人,不管是今天我吻你,还是之前,你都不肯张开嘴,你知道吗?吻一个人,需要张嘴。就算是吻星辰,也需要。” 良云生羞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我不要吻你。我不喜欢你。更、更不可能张嘴!” 司空长卿闻言似乎有些不解:“可你,就连孔雀都肯亲吻,为什么我不可以?孔雀、花瓣、幼童……从未开灵识的生灵,到开了灵识的幼童,你吻了它们,现在让你吻我,为什么不可以?良云生,我与他们到底有何不同?” 良云生愣住了:“什么孔雀、花瓣?” “许多年前,你同你的大师兄在药宗,你驯养了一只白孔雀,甚至亲吻了它的孔雀翎。” 良云生从疑惑到惊骇,随后勃然大怒,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你看了我的过去!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允许推演我的过去!” 司空长卿似乎没有料到他这般生气,只说:“你将同我结为道侣,我作为天宫院主人有义务了解你的过去。若你非良人……” “若我非良人怎样!”良云生怒不可遏追问他。 司空长卿难得沉默了一阵:“你必定是本尊的良人。” 良云生实在对他无可奈何:“司空长卿,求你放过我,我不是你的良人,也经不起您的戏弄。我只是罗浮山宗的一介医修,不敢高攀天宫院主人。” “可本尊,从不会算错。” 良云生便不再应,转而询问:“你对我使用傀儡术的这些日子,你将我的灵魂关在哪?为何我总梦见自己在一片雪原上奔走?” 甚至还见到了一位异瞳的驯兽师,将自己被傀儡术困在天宫院的消息告诉了对方。可这一句他只在心中默默思量,不曾告诉司空长卿。 司空长卿说:“星日马,南方七宿中的第四宿,会化作一匹白马在冀北雪原驰骋,本尊将你的灵魂暂时寄托在星日马中,所以你才会梦到自己去了雪原。” 事实上,星日马作为星宿只能待在天宫院中,没想到星日马有了良云生的灵魂竟然破了冰夷河棋,跑出了天宫院。 “等合籍大典后,我可亲自教授你阵法。” 良云生自嘲地笑了一笑:“不劳尊上辛苦,我觉得罗浮山宗很好,并不打算另拜师门。” “既然这么好,为何又养出一个魔修?或许正是因为罗浮山宗没你想的那么美好。你不是也想过离开罗浮山另寻归处……” 话语戛然而止,司空长卿看着他眼角流出泪来,正怔忪着,就被良云生揪住繁复的衣襟,狠狠地撞到额头上。两人额头各自青了一块,良云生用完了全身的力气,立刻瘫倒在床上,冷冷地说:“滚出去。” 司空长卿叩上面具,一言不发出去了。 良云生躺在床上,缓慢地喘着气,可不过几息又因为傀儡术失去意识。他梦到刚入宗那段日子,是叶长岐不忍心见自己在宗内孤苦伶仃,所以在瞻九重外跪了整整一日,只求开枢星君松口。 开枢星君,九州修真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剑修大能。谁也不知这位冷面剑修拿自己首徒毫无办法,只得由着他性子。 那时年幼的良云生藏在瞻九重外的花树下偷看,见少年大师兄拍着衣袍站起身,谢过师尊,转过身朝着他笔直走来。 叶长岐就在花雨中笑着走来,在良云生藏身的树前站定。 年少的剑修朝他递出一只手,有花雨簌簌地落到他掌心、发梢,他笑起来,那双如同孤空明星的双眼也染上了笑意,又被连绵的花雨孕育得温文儒雅:“来,云生师弟,我带你去见师尊。” 良云生忍不住瞄了一眼立在瞻九重下的高冷剑尊,对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也并没有阻止叶长岐的举动。良云生犹豫着伸出手,递到叶长岐掌心。 有一瓣花叶压在两人掌间。 叶长岐回握住他。 那明明是持剑的手,却意外柔软、炙热,牵住良云生动作轻缓,没有让年幼的他感到疼痛,可良云生却能从对方灼热的掌心感受到属于剑修的强势力度。 如今,那份强大被对方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只为了接纳身为师弟的他。 良云生被叶长岐牵着走到开枢星君面前。 面容冷峻的剑修大能见他骨瘦如柴,微拧眉川,良云生以为对方不喜自己——他听见开枢星君不愿再收徒——随后他眼睁睁见到这位剑修竟然倾身下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沿着颈边滑落。 他清楚地记得,剑修云鬓高冠上插有一枚长簪,其上刻有江汀飞鹤,垂下的两道丝绦轻轻晃荡。 叶长岐在一边说:“师尊,你太高了,云生师弟仰着头难受,你蹲下来。像我一样。” 叶长岐率先蹲下身,与良云生保持视线持平。 开枢星君也学着自己首徒,单膝跪地,脊背挺直,大致与良云生视线持平,他的一只手垂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上,剑鞘末端沾着泥地,精贵的法袍染上尘埃。 开枢星君一字一句缓慢询问:“良云生,你,可愿拜我为师?” 良云生手里攥着从叶长岐掌心得来的那枚花瓣。紧紧的。他面色涨红,双目圆睁,学着两人跪在地上。 “我愿意!”响亮的童声回荡在花海之下,良云生想要叩首行礼,一叩首后便开枢星君扶住,良云生就先冲着对方大声喊了一声:“师尊!” 剑修闻言点了点头,良云生又面向一脸满意的叶长岐,他伸手拽住自己师兄的衣袖,喊:“大师兄!” 叶长岐笑应:“师兄在——” 在梦里,他泪流满面。或许真如司空长卿所言,罗浮山宗没有世人想象那般美好,可足够他良云生维护他一辈子。 这么想着,傀儡术的封印居然松动了,司空长卿的声音在寝殿外响起来。 “你的大师兄来了。” 隔了许久,久到良云生以为对方离开了,那人才继续说。 “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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