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魔气穿透剑灵的身躯,却没有对叶长岐造成伤害,他目露诧异,劈碎一只罗刹鸟,魔气四散,只觉天地一旋,下一刻,四方清明。 燕似虞的身影骤然消散。 叶长岐略一思索,燕似虞如今身在天宫院,通过梦魇前来见他,肯定会受到诸多限制。更何况燕似虞身负重伤,定是敌不过天宫院主人司空长卿。 所以没了燕似虞控制的梦魇,他又回到了过去的萧家。但这时,冷开枢也已经破除魇貘的梦魇,带着叶长岐回到了那间老房子中。 吴栖山逆光站在门口,屋内肮脏破败,尘土飞扬,叫身份贵重的妖族凤凰难以容忍,一步也不愿踏入。他招了招手,横贯魇貘角的那支箭羽便化成凤凰羽,飘回自己掌中。 那只魇貘呜咽一声,逐渐碎裂成片,最后化为烟尘。 凤凰用两指夹着那枚羽毛,点了点魇貘底下的孩子,语调冷淡地问:“救不救?” 这个孩子,不用想也是魇貘梦魇中的燕似虞。 可这个时候的叶长岐只是心疼幼童小小年纪遭此磨难,回过神后,连忙拨开对方面容上的凌乱的头发,取出一枚丹药塞入对方口中。他脱下外套,将孩子抱起,对方的身体软烂无骨,好似一摊泥。 叶长岐掌上鲜血淋漓,顺着袖口往下滴落,他轻轻地探了探燕似虞的脊背。 果不其然,燕似虞的背上有条颀长的刀口,如同沟壑一般,刀口两边皮肉翻卷,已经有部分皮肤溃烂了。 燕似虞无法清醒,叶长岐便望向冷开枢:“师尊,我可不可以将他带回罗浮山?” 冷开枢第一次沉默许久:“长岐,你可考虑清楚,他的道骨已经被拔去,日后修炼定是坎坷不平。罗浮山能让他活过来,也仅仅只是活着,给不了他道骨。” 叶长岐坚定地说:“师尊,请让我救他。” 叶长岐执意要救,冷开枢自然不会拒绝,不过吴栖山却提议:“我记得你们九州有药宗,不如带他去。” 随后他又抛给叶长岐一枚凤凰羽:“放在他刀伤处,可以止血。” 与此同时,冷开枢也施展了万象回春术,将燕似虞封在时间中。 魇貘既然已经除去,萧家之后如何也不归三人管,正巧叶长岐生气萧家这般对待一个孩童,于是语调冷淡地告诉萧老:他们将燕似虞带走了。 不理会叫骂的萧家人,三人直接开了移山填海术去药宗。药宗近日正在举办“浴佛节”,叶长岐刚一落地,盛有凤凰花的水便泼向他。 因为并没有危险,叶长岐并没有用灵力,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身,黑发淌着水,发冠也冲得歪歪斜斜的,罗浮山大师兄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 一只手捻下他发顶的凤凰花,叶长岐抬头。 冷开枢捏着烈火般的凤凰花瓣,用净身术蒸干他身上的水:“浴佛节的浴花礼,寓意吉祥。” 吴栖山抱着幼小的燕似虞,对于凡人泼向他的水并不太在意,原因无他,他体温过高,泼水节的水还未淋向他时,便已经蒸腾为雾气。 “大师兄!师尊!” 叶长岐循声望去,良云生站在一株凤凰木下,身穿一袭竹纹青衫,手持油伞,笑意温和地朝他们招手。 那株凤凰木树冠如伞,色泽鲜艳,夺目绚烂,蔚为壮观。好在无人朝凤凰木泼水,良云生立在那周身干爽。 “云生师弟!”叶长岐双眸一亮,来到良云生的凤凰木下,他拉着良云生,仔细观察:“多日不见,师弟,让师兄瞧瞧有没有瘦了,嗯,还好,不算瘦,看来你在药宗过得不错。” 在来时的路上,冷开枢已经通知在药宗研习的良云生,所以良云生提早候在这里等候四人。 良云生朝着开枢星君行过礼,望向身材高大的吴栖山与他怀里的幼童:“这两位?” “吴栖山,妖族凤凰,你的三师弟,”叶长岐又说,“燕似虞,便是我同你说的失去道骨的那位。” 或许是因为吴栖山身材太过高大,所以衬得怀里的燕似虞瘦弱得可怜,良云生也瞧出燕似虞被封印在万象回春术中,就算那枚凤凰羽持续散发着作用,燕似虞的脸色也无比灰白。 他正色道:“快随我回药宗。” 燕似虞的脊背需要立即缝合,他失去道骨,体内灵力稀薄,良云生便请求开枢星君在缝合之时输送灵力给燕似虞。 吴栖山却说:“师尊的灵力对于失去道骨的燕似虞来讲太过霸道,而我是妖族,与他身体有冲撞,输送灵力最佳的人选,是天生剑骨的大师兄。若我猜得不错,天生道骨与天生剑骨一脉相承,拥有这两种体质的人天生相互吸引。大师兄也感觉到了吧,他的道骨一直吸引你。” 那是三人刚抵达雍州朱仙镇时,叶长岐确实感受到一股引力吸引着他,不是天地归元阵,而是被魇貘吞掉的道骨。 叶长岐点点头,正准备上前给燕似虞输送灵力,冷开枢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静静地望着他,低声说。 “长岐,他的道骨已失。” 叶长岐说:“我知道,师尊,可我想救他。” 星宿川的叶长岐自然察觉到了师尊的古怪之举,若冷开枢只是担忧他,便不会再次强调对方道骨已失,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又想起一事。 之前在天门问道,冷开枢曾与司空长卿进行过一场不算愉悦的对话。 冷开枢自称是心魔之体,所以无法观星推演,而回忆中的开枢星君,却是完整本尊,所以很有可能那个时候,冷开枢曾推演过两人身世。 …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了印证。良云生主刀,叶长岐负责输送灵力,冷开枢便同吴栖山守在院外。 吴栖山瞧着院里的凤凰木,问:“你观星推演了燕似虞的来历?” 冷开枢开了一个结界,以防打扰院内的三人,对于吴栖山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说:“长岐,想救他,我没有理由阻止。” 冷开枢在遇到叶长岐时,推演过天生剑骨的来历,他一直知晓,天生剑骨与天生道骨虽然相互吸引,但只能留存一个。 可最后两人还是相遇了。 冷开枢难得有些茫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的将倾剑。 吴栖山偏过头,端详这位九州闻名的剑尊,对方的实力毋庸置疑,可对待自己首徒的态度叫凤凰略感疑惑。 “开枢星君,一次心软,可能害了你。”吴栖山说。 冷开枢眼中流窜过红黑的魔气,最后冷静地说:“无妨,若是他真会害了长岐,本座定会清缴师门。” “那就希望,永远不要有那日发生。”吴栖山懒洋洋地说,就在这时,他顿了顿,似乎来了一点兴趣,望向院外。 冷开枢也察觉到了,低声问:“又跟来了?” 这些日子里,他们一直察觉到有道微弱妖气跟着几人,尤其是在雍州时,那道妖气跟得十分近,却始终不敢靠近三人。 最后,微弱的妖气只能被突然转化为魇貘的魇鬼妖气掩盖住,他们转道来药宗后,冷开枢与吴栖山以为对方不会跟来了,没想到对方亦步亦趋,还是追了过来。 好在这道妖气太过弱小,仿佛只是初生小妖,几人都未放在心上。 两人解了结界,吴栖山故意放声说:“师尊,你在这守着大师兄,我去附近逛逛,舒展一下身体。” 说是附近逛一逛,其实是去抓胆小的妖怪。 吴栖山一离开,冷开枢便回到房中。良云生正在收尾,燕似虞的脊背已经缝合。叶长岐坐在一侧,用灵力温和地流走过燕似虞全身。 这时,燕似虞痛苦地喘息了一声,似有醒来的迹象,叶长岐十分欣喜,手上不忘握着燕似虞输送灵力,一面低声同良云生说:“师弟,他醒过来了!” 良云生抹了额上的汗珠,松了口气:“醒过来虽好,可多半是痛醒的……” 猛然间,燕似虞睁开了眼,他的瞳孔很黑,凝视叶长岐时仿佛会将人吸进去,可叶长岐知晓,对方刚醒过来,此时还正处于迷茫状态,看不清任何东西。 果不其然,燕似虞只是“看着”他,并未有所动作。 隔了一阵,他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你……你是什么?” 叶长岐以为他在问,你是谁,便回答:“我名为叶长岐。” 燕似虞痛苦地眯起眼,手紧紧地拽住叶长岐,又喘息着,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你脊背在发光! 燕似虞又睁开眼,眼中聚集着因为剧痛产生的泪光,待叶长岐焦急靠近时,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他在失去道骨后看见什么? 叶长岐的剑骨散发着青金色的光芒,那股刺眼的光芒在一片黑暗的天地里,割裂着燕似虞的神经,叫他最后只能看见叶长岐的身体轮廓。 就算他不知道对方是谁,那道光芒是什么,燕似虞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他泪流满面,忽然嘶声大喊起来,手脚乱蹬:“你走……我不要你救!我……讨厌你!不要你救我啊啊——” 良云生连忙按住他手脚:“别乱动!伤口裂了!” “不要你救!啊啊不要你……”燕似虞一面崩溃地哭泣,一面竭尽全力嘶喊。 冷开枢只得让人昏睡过去,他看向因为输送灵力身心疲倦的叶长岐,有些气愤,却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本座早已说过,他道骨已失,无法修炼,救他,可能会害了他。” 可放任一条生命就在眼前消逝,叶长岐做不到,他同冷开枢对视。 “师尊,他虽然失了道骨,修行困难,却不是全然无法修炼,他还有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足够我尝试去救他。” “当然,师尊说得对,我不知救他是否是在害他,若他醒来后恨我、怨我,我都接受,若他想要自尽,我也不再阻拦。可万一,似虞是想活着呢?那我不是帮助了他。” 毕竟燕似虞在魇貘的梦魇里,就竭尽所能想要活下去。叶长岐心道。 “燕似虞想要离开那个院子。他想要有人给他过生。他想要像寻常修士那样活着。救他,我认为是对的。” 冷开枢便无法开口了,说到底叶长岐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太过担忧,所以频繁克制不住自己。 良云生揉了揉眉心,温柔地说:“大师兄与师尊都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近日正在举办浴佛节,明日不如去转转,散散心。燕似虞这边有我与药宗弟子轮流看护,不会有大碍。” 叶长岐困倦得厉害,寻了客房休息。冷开枢沉默不语,只守着他。 夜晚时星宿川的冷开枢与叶长岐自然醒过来,他们换上良云生送来药宗的服饰,两人身上披着各种银饰,一行走便铃铃铛铛地响起来。 他俩自然不会像白日里吵架的师徒,而是亲昵无间,商量着提前去夜游浴佛节。 叶长岐被冷开枢牵着,前往浴佛节,沿途皆是天灯,道路上积了大约一寸高的水。 叶长岐便问冷开枢:“师尊,遇到燕似虞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知晓天生剑骨与天生道骨的关系?” 冷开枢点头:“我确实推演过你俩的事,所以起初并不想你救燕似虞,可你认为不救他,违背了剑修的初衷,所以同为师生气。我……到底熬不过你。” 冷开枢腰上悬挂着将倾剑,叶长岐与他十指相扣,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拨弄他的剑鞘。 冷开枢按住了他,捏在掌心,用眼神警告首徒。 叶长岐忍不住问:“师尊,剑修的初衷是什么?剑又是什么?” 他回想起冷开枢曾经教授他的话,故意慢悠悠地说:“师尊,能不能教教我?” 冷开枢叹息一声,停下脚步,解下将倾剑,手中仗剑,在水色天灯中,把将倾剑横过来,目光沉沉地说:“你觉得剑是什么?” “剑如其人,剑柄好比人的头脑,剑随意动,剑挥向谁、何时收剑,皆从剑柄开始。” 他握住将倾剑的剑柄,两指拂过如水的剑身,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继续说:“剑身,是人的躯干,笔直、□□,剑修在世,自当如剑:澄然如洗,刚直不阿。” “剑锋则是你的四肢、言语,剑刃有形,锋芒无形,你能用双手帮助他人,用言语劝他人向善,当然,也能双手染血,用言语中伤他人。” 将倾剑的剑锋吹毛短发,冷开枢轻轻一挽剑花,剑气立即划开了天灯轻薄的纸张,天灯坠落,但是下一刻,他的剑尖却挑着一枚蜡烛,正是天灯中的烛火。 火光窜动,金色的火焰如同一只蝶羽轻颤的蝴蝶栖在剑尖。 而将倾剑剑尖正对着叶长岐的胸膛。 叶长岐的目光中倒映着那簇火焰,他顺着剑身,目光回到持剑之人身上。 剑如其人。 叶长岐说:“师尊,若依你而言,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掌握一把剑,其实也如同掌握一个人。” “何以见得?”冷开枢问。 叶长岐的目光定定的,穿越剑尖火焰,略过漫天天灯光影,锁定在举世无双的剑修身上。他伸出手,玉白的指腹从下自上贴到将倾剑的另一面剑尖上,同时直视着冷开枢。 “我现在碰到了你的手,”锋利的剑尖刺破了皮肤,血滴沿着剑刃流淌,叶长岐说,“并且,我的血染到了你手上,好比,正在与你十指相扣——” 他的两指模拟出一个小人,顺着剑身一步一步前进,逐渐靠近剑柄。冷开枢持剑很稳,将倾剑并没有因为叶长岐的把玩而颤动。 叶长岐自信地说:“师尊,先是剑锋,随后是剑身,现在,我能轻松触碰到你的身体,而你的心理防线也在逐渐向我倾塌……” “小人”走到剑柄处,叶长岐用一指轻轻扣了扣剑柄,他低声说:“师尊,我靠近你了,堂而皇之、毫无阻碍,走到你面前,就要走进你的心里,占据你的大脑……” 这无疑是惊世骇俗之言。 冷开枢皱起眉,胸膛微微起伏:“长岐。” 叶长岐收回了手,用灵力将指腹的伤口愈合,笑着询问:“师尊,我的说法对不对?掌握一把剑如同掌握一个人,由手、及身,最后侵占大脑。” 将倾剑挑着的烛火已然熄灭,冷开枢沉默片刻,收了剑,回复说:“还有一种可能,与你的顺序相反。” 冷开枢抬起手,双指轻触了一下叶长岐额心,然后略微退开,沿着挺拔的鼻梁往下,落至胸膛。 “头脑,随后是身体,”冷开枢的双指移到他垂下的手上,朝着自己首徒摊开了手,语调温和地说,“泼水节还未结束,长岐,你还在等什么?” 叶长岐便忍不住笑起来,将手搭上去:“知道了,知道了,开枢星君。” 冷开枢说的相反,无非是,他得到了这个人心,所以轻而易举拥有了靠近他的权利,甚至能肆无忌惮地牵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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