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神秘秘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刷”的一下打开，亮到苏太后面前，笑容遮不住：“这可是女儿从长弘寺得来的好东西。瞧瞧这成色，这玉质，您都猜不到我出了多少银子，缠了那僧人多久，才从他那里求来的，可珍贵了。”
苏太后满面含笑，嗔怪地点她额头，语气责怪，眼里的愉悦却真真切切：“也就你爱胡乱买些贵重物件。区区一只玉镯子，不值你堂堂长公主低声下气求人。再说出家人淡泊红尘，这玉镯不给你，许是人家万分珍视之物。处处跟着讨要，成何体统？下回可不准再做这等事。”
萧月弯听了一耳朵，哪里会放在心上？早把苏太后的教导扔到一边，笑嘻嘻举了那镯子又给苏莺珠看。
苏莺珠无奈，只能扯着唇角夸赞：“殿下眼光极好，这玉镯是难得的上品。”
她目光落在那玉镯上，只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青透的玉镯不见半点杂质，温润明亮，唯独在最贴近手腕的地方生了一丝絮，轻飘飘地浮着，像是茵茵的草地上露出一朵绒球来。
好熟悉。
苏莺珠一双凤眼微微睁圆，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一抹碧翠中的雪白。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然而她没空再细想下去，萧月弯已经将那玉镯合起来，递给了苏太后身边的女官。她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今儿天不亮就往回赶，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让阿珠抢先了。”
萧月弯说着，笑吟吟看了苏莺珠一眼，语气戏谑：“阿娘，您猜是怎么回事？我本来能提早赶到，哪知刚走到宫门口，迎面遇上了个人。”
她放慢了语速，眉眼含着几分得意：“阿娘万万猜不到是谁，那人居然是——步，九，郎。”
苏莺珠心跳慢了一拍，尽力保持着神色平静。
苏太后也懂了女儿的意思，含笑看了苏莺珠一眼。
萧月弯更是直接抓住了苏莺珠的手，笑吟吟地：“所以呀，想知道步九郎同我说了什么吗？走，咱们出去，阿姐就告诉你。”
得了苏太后的首肯，苏莺珠就随着萧月弯出了门。萧月弯在苏太后面前再怎么也不敢太过放肆，但一到了僻静无人处就不一样了，她寻了个无人的偏殿把苏莺珠带进去，笑得眉眼促狭。
“来吧，如实交代，我就走了几日，你们是怎么成的？”
苏莺珠被她笑得格外不自然，目光一个劲往外瞧。
“别怕呀，”萧月弯拉着她，打趣，“你那心上人此时怕是还在前朝，来不了这儿，不用怕他听见。”
“阿姐，我不是怕这个。”苏莺珠难得连耳尖都泛起红，她摇头道，“只是我们俩不是阿姐想的那样。”
萧月弯高高挑了下眉：“哦？不是我想的那样？”
她慢吞吞掰着手指，一件件历数：“那这么说，你不是为了他才来当我的伴读的？不是为了他装了三个月的温婉闺秀？不是为了他去赴江上夜宴？不是为了他……”
“阿姐快别说了！”苏莺珠这下真急了，趁着此时四下无人，她扑上去要捂萧月弯的嘴，被萧月弯扬声大笑着制住，两人乱作一团。
虽说如了苏莺珠的愿不再提这些前尘往事，萧月弯还是笑得格外意味深长：“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场赐婚，你怎地又不情愿了？怎么，三年没见，是不是发觉他配不上你了啊？”
苏莺珠又羞又躁，忍怒看萧月弯，但触及萧月弯打趣的目光，又忍不住放软了神色，小声答：“没有。”
“阿姐大概不知道，之前国公夫人打算把我嫁给靖安侯，是陛下的圣旨阻了这门亲事，给我与步九郎赐了婚。可是，闻云瑶如今又和离回来了。”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实在过大，萧月弯实实在在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先从哪说起，只能讪讪道：“这也太一波三折了。”
苏莺珠点头，无奈地笑笑：“如今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是闻云瑶早回来几日，说不定他就已经和闻家定下了亲事，这么看来，倒是我毁了他的姻缘。”
萧月弯思索良久，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蓦地抬头道：“阿珠，不对。在宫门前，步九郎可不是与我这样说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能不能拜托我跟你解释……他跟闻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萧月弯说完这话，整个人傻了半晌，愣愣一拍脑袋，“你看我这个记性！我听到现在才想起来，你从前是不是同我说过，步九郎心悦闻云瑶？”
“难道不是吗？”苏莺珠比她更不可置信，“步小将军分明是深深心悦于闻云瑶，又怎么会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说步小将军心悦闻云瑶，拿什么证明？”萧月弯蹙着眉尖问。
苏莺珠仔细回忆着。
她第一次发现这事，是发觉步宴彻盯着闻云瑶的背影看了许久。
第二次，则是因为闻云瑶在江上夜宴不慎落水，她赶到时，听人说是步宴彻将闻云瑶救上来的。
后面这种巧合时常发生，她同闻云瑶在一处时，总能遇上步宴彻。
苏莺珠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傍晚，闻云瑶陪她去书肆选书，站在门外等她。待苏莺珠从书肆出来，一眼看见闻云瑶和步宴彻两人站在树下闲谈，闻云瑶手上还攥着一只簪子。
那簪子，苏莺珠当日中午还碰巧在步宴彻那里看见过。
苏莺珠从前也不甘心，想着如果自己是闻云瑶那样温婉端庄的姑娘，步宴彻会不会对她多几分注意。
直到闻云瑶满面含羞地对苏莺珠说，她跟步宴彻似乎是两情相悦。
若只是步宴彻的单相思，苏莺珠还想着争取，可两情相悦不易，苏莺珠默默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那时，她从闻云瑶那里听来了“步家子弟不娶世家女”的族规，彻底死了心。
那场大雨中不撑伞的少年，只是对她的最后一击，不过对于那时的苏莺珠来说，已经是她可以平静接受的事实了。
可是萧月弯这话——
苏莺珠不可置信地再次问了一遍：“步小将军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他让你不要多想，跟闻姑娘不过是偶然碰见，还说闻姑娘似乎对他误会颇深。至于是什么误会，我当时急着来找你们，也没细听。”
“既然如此，那他怎么不当面跟我说，反倒要阿姐在中间传话？”苏莺珠怀疑地看向萧月弯，“阿姐，你可别为了哄我高兴，故意这么说。”
“怎么可能！”
萧月弯急了，她正要解释，门外突然传来宫女毕恭毕敬的声音：“殿下，宫宴时辰快到了，奴婢奉太后之命，请您和苏姑娘过去。”
宫宴上一片歌舞升平，苏莺珠静静坐在萧月弯身边，脸上一片平静，心绪却起伏不宁。
不应该啊，步宴彻怎么会跟闻云瑶没有关系呢？
还是说，步宴彻早已放下心结，是为了安慰她，才说自己与闻云瑶没有任何关系？
她左右想不通，沉寂下去的心似乎又回温了两分，眯着眼透过飞扬的轻纱，努力去辨别对面席上是否有步宴彻的身影。
步宴彻没看到，苏莺珠倒是在白纱飘扬的空隙间，对上了一双阴冷的眼。
她一眼认出那是二皇子。
二皇子萧月妄如今已贵为贤王，正是昨日向金崔问起苏莺珠的那人。
他一身褚色锦衣，眉目深邃，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整个人似乎都浸在暗处，隐隐透露着几分危险气息。
两人目光相遇，二皇子当即扬眉，提了酒盏，对着苏莺珠遥遥示意。可惜苏莺珠转头的速度更快，根本没看见他之后的一举一动。
二皇子见状，也只是遗憾地压了压唇角，独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盏，似有所感地侧过头，对上步宴彻的目光。
少年凤眼微微下压，目光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二皇子却像是收获了什么意外惊喜似的，略带兴味地多看了他两眼。
步家的小少爷长大了，只怕……不好对付。
他再将目光转向苏莺珠时，突然一顿。
席间早已不见了苏莺珠与萧月弯的身影。
—
“阿姐，咱们出来做什么？” 御花园一处寂静无人的小亭子里，苏莺珠左右看了一圈，眼神疑惑。
“你不是说，我在哄你吗？”萧月弯眼神狡黠，“我派宫女把步九郎喊过来了，你听他当面解释。”
苏莺珠下意识要跑。
“哎哎哎，”萧月弯赶紧一把拦住，满脸无奈，“你瞧瞧你，向来也不是个胆子小的，从前跟着我爬树翻墙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过？回来，好好待着，步九郎一会儿就到。”
苏莺珠抬手捂耳朵：“我不想听他说。”
她现在心里一片杂乱，昨日的事还没理出半分头绪来，此时却又要直面步宴彻？
萧月弯不依，她一手紧紧攥着苏莺珠衣袖，生怕苏莺珠跑了似的，撩眼望向远处，笑道：“哪能这么躲着，有心结就该说开才是。”
苏莺珠仍是惴惴不安，她用力抿了下唇角，脸色比之前白了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焦灼，苏莺珠竟感觉过了许久，都不曾有人过来。萧月弯此时也着急起来，眉尖皱起，兀自出声：“人呢？夫人真不想要了？”
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沉闷的“扑通”一声，几只惊鹊扑棱棱飞了起来，苏莺珠反应快，几乎是立刻转头望去！
她和萧月弯所在的凉亭依水而建，而此刻，湖对岸赫然溅起一阵巨大的浪花，一个淡粉的身影正在离岸不远的湖水里不停挣扎着，情况万分危急！
偏偏这时，步宴彻熟悉的身影竟正巧从远处过来，快步自湖对岸走向凉亭的方向。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褚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两个低着头的侍卫。苏莺珠神色一凛，顿时站起身。
两人听见水中的呼救声，一致地顿住了步子，二皇子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真是不巧啊，”他状若无意地拂了拂袖，容色坦然，“本王今日这身衣裳沾不得水，要不，劳烦步小将军下去救人？”
他一个眼风扫过来，勾起嘴角：“本王听闻步小将军向来为人温良恭善，不会放着一个弱女子在水中折腾不管吧？”
谁知步宴彻听见这话，竟迅速抬手行了一礼，神情严肃，连语速也比平时快：“殿下，臣不会凫水，恕难以从命。还望殿下的侍卫速速下水救人。”
这终于出乎了二皇子的意料，他愣了愣，脸上一丝笑意也没了。
“你，不识水性？”
“是。”步宴彻敛着眉，神情急切不似作假，“湖中那姑娘再不救怕是有危险，请殿下救人。”
此时想验证步宴彻会不会水这件事已经来不及了，二皇子夹紧了眉头，朝身后侍卫冷喝道：“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去救她啊！”
步宴彻居然不通水性？
那当年他是怎么把闻云瑶救上来的？
萧月妄扫了他一眼，心存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