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临衡这问题实在太尖锐，苏莺珠想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说。良久，她只能摇摇头，语气平淡：“兴许是闻姐姐事情太多，忘了来找我吧。”
忘了？怎么可能会是忘了。
苏莺珠知道，闻云瑶不会来找她的。
但她最终也没提起，婉拒了步临衡的要求，径直回了卫国公府。
入夜。
这晚的月色并不好，密云沉沉地压着树梢，似乎是风雨将至。
步府各处早已熄了灯烛，漆黑一片，唯独最西北一角的院里还点着灯。
步无事端着早已凉透的药碗坐在房前台阶上，抬头望天。他偶尔掐着时辰喊两声“九少爷”，房中却始终寂静无边，没有半点回应。
他身边坐着的少年眉目冷沉，黑色夜行衣劲瘦，带着股肃杀之气。
“步苍，你说我容易吗！”碗里苦味浓重的药早已凉得一丝热气也没了，步无事索性把碗搁到一边，自顾自捶着腿，闷闷朝黑衣少年诉苦。
“不就是苏姑娘没来嘛！九少爷至于失落成这样吗？我这药可熬了一个时辰呢，不喝多浪费啊！”
黑衣少年保持缄默，一言不发。
“你今儿注定见不到你主子了，别说汇报，我送个药都进不去！来，不如给我讲讲，九少爷在外面等苏姑娘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步无事碰碰步苍的手肘。
步苍依旧神色冷淡：“没有主子的命令，我不会告诉别人任何事。”
“哎哟哟，步苍你个死心眼，我能算别人吗？咱俩怎么说也是一家人，跟了少爷这么些年，有什么不能互相透露的？我又不会说出去。”
步无事委屈了一番，叹口气，朝步苍勾勾手指，压低了声音：“不如咱俩交换交换情报，这总行吧？你前些时候不是跑去北戎边境打听消息吗？就那几天，咱们少爷把他那个给未来夫人的玉佩给苏姑娘了，这事你肯定不知道吧？来来来，等价交换。”
步苍神情变都没变：“主子这些时日身上不曾佩戴那块玉佩，不难猜出，故而你的消息没有价值。”
“你——行，你聪明，我说不过你。但是这回就当念兄弟旧情，好吧？”步无事几乎用上了恳求的语气，“哥，步苍哥，讲讲吧，你看我在这等了一晚上也挺可怜的。”
步苍斜斜睨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不可让主子听见，也绝不可对外人言。”
“是是是！”
步无事下午跟着步宴彻到了四时茶楼后，就被步宴彻以“太吵”为由赶进了茶楼里，并吩咐他没事不准出来。
因此步无事全程什么也不知道，等他再次见到步宴彻时，就已经是自家失魂落魄的少爷一个人迈进茶楼，拽起他回府，一回来就关上了房门。
步无事只当是苏莺珠没来赴约才导致步宴彻伤心成这样。
哪知步苍开口就是：“其实苏姑娘已经前来赴约。”
步无事瞬间瞪圆了眼，两手激动地搓了搓。原来不是苏姑娘没来，那主子怎么会失意到如此地步？
“但是遇上了一个白衣女子。”步苍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比划着，“苏姑娘立于街角，数步之遥，白衣女子自另一侧廊中过，率先拉住了主子衣袖。”
他讲到这，迟疑道：“后面的事太过复杂，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步无事正听到震惊处，赶紧苦苦求他：“步苍，你不讲完，我今夜恐怕要睡不着了！”
步苍看着步无事，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他本也不是八卦之人，对他们的对话记不清楚，只能凭借记忆努力复述：“白衣女先唤主子小将军……”
—
“步小将军？”蓦地被拉住了袖角，又是这么柔弱的一声喊，步宴彻奇怪地转了头看去。
他对上了一双清澈含泪的眼，眼前女子柳眉微皱，袅袅婷婷，正热切地盯着步宴彻瞧。
步宴彻迅速过了一遍记忆，这才终于把眼前人和一个模糊的影子对上，迟疑：“闻姑娘——是吧？”
“是，”闻云瑶含着泪，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想不到多年未见，步小将军居然还记得云瑶。”
步宴彻赶紧把袖角的衣料从她手里抽回来：“倒也不至于如此诧异，我记性向来不错，更何况你从前常与苏姑娘待在一处，她的挚友我都有几分印象。”
字字句句不离苏姑娘。闻云瑶垂下眼，握紧垂在身侧的手。
他说到这，眼前一亮：“对了，她可曾告诉你，我与她已经有了婚约？”
闻云瑶僵了一瞬，巧妙地掩下眼底嫉妒，扯出一个楚楚的笑，摇摇头：“未曾，大概是她忘了同云瑶提起。”
她和离回京的事苏莺珠尚且不知道，又哪来的机会告诉她什么婚约。只是——苏莺珠与步宴彻怎么有了婚约？
步宴彻闻言也只是稍感失望，很快又调整过来，热情洋溢道：“无妨，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闻云瑶只能僵硬地扯出笑来，随口应和一声：“恭喜。”
步宴彻却立刻笑得比谁都灿烂，神情带了点骄傲：“多谢。我会待珠珠很好，你不必担心她会受委屈。”
谁担心这个了！闻云瑶气急，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苦笑一下，执起芙蓉圆扇，眉眼婉转，伤感地摇摇头：“我不担心，步小将军的品行我是信得过的，只是……你我多年未见，步小将军就只知道跟我提苏姑娘么？”
“小将军，你对我当真就……你可是嫌弃我嫁过人？怨恨我当年从未选择过你？”
步宴彻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收起笑容，多了几分戒备。
什么意思？
而闻云瑶瞧见步宴彻震惊的模样，自以为是猜透了对方心中所想，终于稍微镇定了些许。
果然不出她所料，步宴彻还念着她。
闻云瑶不着痕迹地弯出一抹笑意，随之又缓缓收起，抬脸楚楚可怜地看向步宴彻：“步小将军，你休要怪云瑶，我当年也是身不由己，不得已才远嫁楚州。可真嫁人后才发觉自己真正所念之人还是步九郎……”
步宴彻当即越发懵了，继续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警惕地盯着眼前垂泪的女子。
她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可惜前缘已了。我好不容易寻着了故人，哪知故人又有了婚约……我知道小将军倾心于我，从前是我愧对小将军，可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错过……”
步宴彻顿时想起几日前闻岁晚信誓旦旦的一句“我有证据”，他皱起眉，有几分头疼。
说有证据，也没见她送来。
这闻家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跑来指责他偷偷爱慕闻云瑶？
还是她们姐妹俩平日里都这么喜欢胡思乱想？
可是他明明不曾与闻云瑶有过什么交集，她们是从哪得出这一结论的？步宴彻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我不倾心于你。”步宴彻皱着眉，目光无奈。刚落下这么一句，他就听见步临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格外清晰高亢。
“小莺珠？你在这儿啊？”
步宴彻心里一紧，如临大敌般转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怔怔的苏莺珠。
他耳边顿时“轰”的一声，瞳孔缩了缩，知道苏莺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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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庭院里凉风习习，步苍云淡风轻地把事情前后经过讲完了，就看见步无事目瞪口呆地坐在台阶上，半晌回不过神：“这么说，你也觉得，苏姑娘误会了九少爷与闻姑娘有私情？”
见步苍点头，步无事顿时捂起脸，哀嚎一声。
“可是苏姑娘真跟着衡公子走了啊！步苍，苏姑娘不会真瞧上了衡公子吧？那咱们少爷可怎么办啊？”
“……”步苍冷漠地别过了脸，不打算再搭理他。
步无事只能继续焦虑地自言自语：“虽然之前九少爷总是疑神疑鬼地怀疑他们，但我总觉得不像。可是这次不一样！鹊桥灯会都是有情人成双成对，或是姐妹作伴来逛，谁会跟关系寻常的男子一起啊！”
“慎言。”步苍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神色淡漠，警告道，“若是主子听见，我们都会受罚。”
步无事这才讪讪住了嘴。
第二日一早，苏莺珠就入了宫。
这种场合沈简池都是称病不出面的，她去了也怕被别家夫人笑话。苏凝晚因此也不去，只有苏莺珠代表整个卫国公府出席。
太后寿诞，自然是先要去祝寿的，苏莺珠到得早，她送完贺礼，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还不见晋元长公主的身影。
苏太后见苏莺珠面上虽端庄持重，目光却不时往门口落，顿时露出一抹笑：“晋元那孩子，向来自由惯了，怕是不到最后都不肯回宫。她今早才启程，你若是盼她，那可还有得等。”
苏莺珠反应过来，弯起眼笑：“不急，臣女也是太久没见殿下了，想和殿下说说话。”
苏太后和善地笑笑，拍了拍她手背：“你那婚事，我也听说了。”
太后说着，舒缓了眉眼：“步九郎到底是步家人，性情品格都是信得过的。这件事是陛下自己拿的主意，圣旨送到了国公府才告诉哀家。哀家想着既然是两个好孩子，这婚成了也就成了。更何况步家也进宫表明了态度，说是下月初一始走六礼，这便是同意了。你放宽心，只管嫁过去就是。”
她顿了顿，见苏莺珠仍认真听着，就语重心长道：“步家也知道国公府的情况，这段时日未曾登门拜访，也是觉着你父亲不在府中，你那母亲又是个靠不住的，这事绝不可让她再从中作梗。好在有礼官监督着，妥妥帖帖将婚仪办了就是。届时聘礼到了，你也留个心眼，切莫被她贪了去。”
“姑母放心，莺珠谨记姑母教导，不会出什么差错。”苏莺珠眼下微微湿润，知道太后一片好意。
她神情认真：“此番多谢陛下赐婚，不然仅凭莺珠自己断断逃不过母亲的安排，因此也绝不会辜负陛下与太后美意。”
“说来也怪，陛下这回心中所想，哀家也猜不透。”
苏太后叹了口气：“京城中青年才俊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挑了个立誓不娶世家女的步家？最初哀家还想着，这门婚事莫不是在羞辱卫国公府？等到那日见了步家，才发觉步家似乎更是委屈。但他们对你颇为满意，这门亲事也就接下了。尽管如此，也还是只在步九郎这里破例。”
“你进了步家，还是要谨慎行事。毕竟此番破了步家族规，仅此一条，就能让族中重礼之人咬住不放了。因此不能在别处给他们留下把柄。但若真是步家暗中欺负你，也不必忍着，找哀家给你撑腰。”
苏莺珠哪怕知道这只是太后的客气话，还是心下轻轻一暖，温声应下：“姑母，我知道了。”
“母后，阿珠，说什么呢？”随着门外清脆的一声喊，晋元长公主萧月弯风风火火地奔了进来。
“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堂堂长公主，礼仪规矩都忘了。”苏太后象征性斥了两句，眉眼也就随即浮现出笑意。
“我这不是太想您了嘛。”萧月弯嘴一撇，语气委屈，但步子轻快，朝太后一路小跑过去。
苏莺珠也弯起眼，随即起身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萧月弯来到近前，拉起苏莺珠笑得明媚：“免了免了，又没有外人，跟阿姐还行什么礼。”
说罢，她侧过身子，熟练抱住苏太后的胳膊撒娇：“阿娘，您猜这回我给您带了什么礼物？”
